当他的手慢慢举起时,惊人的一幕出现了——桑榆的手里竟真的握着那把巨型短剑,他的手还保持着刚才在梦中抓着剑的姿势。
桑榆将手臂搭在围栏上发呆,这是一段难得的放空头脑的时间,他贪婪地享受着这久违的平静。夜幕很快来临,城市各处的灯光一一亮起,远处大楼的霓虹闪耀,他越发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死亡是向面前的困难低头的一种选择,想到这儿,桑榆的脑子里突然涌上来一股热血,眼前的困难自然是阴魂不散的疤面了,他不甘心就这样向疤面低头,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桑榆渐渐将拳头握紧,被疤面纠缠的这段日子里,每晚经历一种惨烈异常且痛苦万分的死法,死亡对桑榆来说就像……每天都被迫要来个亲密拥抱的陌生人一样。
那么,也是时候让疤面尝尝失败的滋味儿了吧?这番想着,桑榆笑出了声,他似乎从如今这困苦的境遇中抓到了一丝乐趣……
直到花儿的咖啡店打烊,桑榆才从天台回到了地面,他在花儿的咖啡店门前逗留了许久才离开,咖啡店的橱窗上贴了一张写着“出兑”二字的A4纸,桑榆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花儿的下一站要去哪里,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分别是在所难免了。桑榆再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他既无法解决花儿的困局,又无法追随其离去……
不过这样也好,两个人总要有一个人先离开。桑榆仍旧觉得先离开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他虽然从天台上安然无恙地走了下来,但并不代表自己还能安然无恙地走下去。眼前的问题是,桑榆已经身无分文了。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身上穿着煎饼摊大爷的那件棉衣,他现在胸腔腹腔里装满了感慨,人生真正的艰难之处并不是走投无路,而是根本就不给你去开辟新路的时间。对一个不幸的人来说,荣耀、机会和财富总是在放他鸽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那是命运对强者开的玩笑,对于弱者……别闹了,命运不是不想跟弱者开玩笑,而是根本就不想搭理弱者。
现在的桑榆是一个实打实的弱者,十分钟之前他按照电线杆小广告上的号码给高利贷打了一通电话,结果人家一听他是无车无房无能力的“三无人员”,直接就把电话给撂了。桑榆攥着手机,手机是现在桑榆所拥有的唯一的电器了,不过这部超长续航的老人机也已经被耗光了电。不远处的一个用充电台灯照明的小摊,是个收旧手机的,桑榆看了看小摊,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老人机,犹豫片刻之后走了过去。
“收吗?”
桑榆把手机递了过去。摊主正聚精会神地用手机看着一档综艺节目,他瞄了一眼桑榆递到自己面前的老人机,都没有让他能提起兴趣把综艺节目暂停一下。摊主直接回了一句:“二十。”
“二……二十?!”
桑榆有点儿接受不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二十块钱也就能买副鞋垫儿,手机好歹是个电器啊,二十块钱算怎么回事儿!
“那个……您再给我加点儿,二百行吗?”
摊主连眼皮都懒得抬。
“就你这破手机二百块钱都能买个新的了,你卖不卖?不卖就走!”
桑榆无奈,只好把手机放到了桌子上。
“我微信转给你钱。”
桑榆闻言摊了摊手,摊主这才意识到桑榆仅有的手机已经被自己买下,便从包里掏出二十块钱扔给了桑榆。
夜已经深了,由于天气寒冷,街道上的人们都裹紧棉衣行色匆匆地往家赶,路边多数的小店都已经打了烊,只有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还亮着个线路接触不太好的灯牌,灯牌里的电流声“嗞啦嗞啦”的,让人头皮发麻,桑榆走到灯牌下停了下来,饥饿感再次袭来,他决定用兜里这仅有的二十块钱去小超市买点儿东西吃。
小超市里只有一个女收银员正在给一个顾客结账,桑榆也知道自己这副颓废的样子容易遭人怀疑,便下意识躲避着收银员的眼神,从收银员面前快速经过,直接拐进了货架。
桑榆一边在货架中间穿行着,一边盘算二十块钱都能买些什么东西。他来到货架的末端开始认真地拿起几个面包挑选比较,看看买哪个面包的性价比能高一些,算来算去,觉得不管哪个面包都太蓬松,性价比太低,根本难以安慰他的辘辘饥肠。
桑榆饿得头脑发昏,眼睛发花,他现在感觉既心慌又烦躁,想赶紧从这里走出去,但是望着满架的食物,他又根本迈不开步。就在他迟迟做不了决定的时候,一包标价为二十三块钱的真空装酱牛肉适时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回想起酱牛肉的香味儿和口感,桑榆的嘴里不由得涌出大团唾液,虽然这块酱牛肉不大,但桑榆知道这也一定会比加了好多膨化剂的面包顶饱。不过二十三块钱显然是超出了预算……酱牛肉的大小适中,一只手便可以握住,装在衣兜里也刚刚好……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超市没有其他的顾客,货架也刚好挡住了收银员的视线。于是,缺盐少糖、饿得发昏的脑子果断地控制起他的双手,他放下了面包,抓向酱牛肉,揣进了衣服兜里。
“成功!”
桑榆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一句“成功”来评价自己,他看着大门,其实距离并没有多远,可这一步却需要强大的心理支撑,因为他现在兜里揣着偷来的牛肉,一旦从这里走了出去,自己就真的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小偷。桑榆正边纠结边来回踱步,他回过头发现就在自己身边的墙角上方有一个凸面镜,他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在凸面镜里的自己,俨然是一副小偷的嘴脸,显得格外扭曲可憎。
桑榆顿觉羞愧难当,他掏出酱牛肉放回货架,这一刻的桑榆更加厌恶自己了,他随手拿起一个便宜面包就来到门口结账,整个过程他都低着头,而结账的过程也显得无比漫长。因为扫码失灵,收银员需要把编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收银机里,每一个敲击声都重重地砸在桑榆羞愧的心头。账终于结完了,桑榆赶忙抄起面包打算灰溜溜地离开超市。
“稍等!”
身后突然传来收银员尖细的声音,桑榆在心里暗道情况不妙,可他最终还是没有一溜烟儿地跑掉,因为这样便连做人最后的底线都没有了。桑榆转过身来,还没等收银员开口,便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先生,小店提供免费的热水,需要给您来一杯吗?”
说着,收银员将已经接好热水的纸杯推到了桑榆面前。这一刻,桑榆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他几乎要否定掉自己全部的人生。桑榆突然感觉自己这么多年好像都没活明白,他甚至有些极端地认为,也许这些年里拒绝过他、冷落过他、藐视过他的人们才是对的……
那些他在剧本中想要展现出来的博大情怀可能都是自己的伪善,按照烂俗的剧情来说,这种幡然醒悟的情节出现的时候就一定是主角人生翻转的重要时刻,但对此时的桑榆来说,这一切都太不按套路出牌了。他一个劲儿地鞠躬感谢着收银员,随后便拿着面包和那杯热水出了门,他靠着超市的落地窗慢慢蹲了下来,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喝着热水,缩着身子,低着头,俨然一副流浪汉的样子。
就在面包被啃得还剩一小半的时候,桑榆面前出现了一双秀气的脚,穿着黑色的高跟鞋。
“桑榆?”
桑榆身子一僵,听到这个令自己魂牵梦萦、日思夜想的声音之后,他十分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果然,命运之神再次对他露出嘲讽的冷笑,这双高跟鞋的主人是花儿,是那个让桑榆无法自拔的女孩。花儿看着落魄不堪的桑榆,有些惊讶,她为了更接近他,慢慢地蹲了下来。
“真的是你呀,你怎么在这儿呢?”
桑榆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可惜现挖地缝儿已经来不及了,他感觉自己尴尬得要自燃了,急忙把头别过去,两只手慌乱得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他幻想过无数种重逢的情景,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最狼狈的时候与自己梦中的女神相见。花儿上下打量着眼前无比落魄的朋友,看着他低头不语的窘迫样子,感觉有些心疼。
“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桑榆没有回答,花儿也感到气氛有一丝尴尬,于是她又问:“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呀?”
桑榆仍没有回答,他嘴里叼着半块面包,把头埋得低低的。花儿见桑榆没反应,直接伸出手搭在了桑榆的肩膀上。
“走吧走吧,我带你吃点儿东西去……”
桑榆终于再次感受到了那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细腻,花儿身上特有的橘子香水的味道,仿佛带着桑榆一下子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可惜命运从来不以自己的意志为中心来演绎这一切,在自己最为穷困潦倒的时刻,遇到了在自己心里最圣洁的人。桑榆不敢与花儿对视,不知如何是好,他能感受到花儿正在用责怪与心疼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桑榆觉得很是惭愧,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花儿,此刻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花儿。
桑榆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他决定鼓起勇气对花儿坦白一切,告诉花儿这么多年来他对她的思念,桑榆抬起了头,看着花儿脸上依旧带着善意和单纯的笑容,他再次羞愧地别过脸,虽然花儿的脸上全是单纯与善意,但桑榆依然能够感受到花儿此刻内心对他的疑惑和不解。桑榆知道,那是花儿对自己的关切。
他看了看自己那双脏脏的鞋子,咬着嘴唇紧闭着眼睛,在心里给自己加好了油鼓起了勇气,想对花儿说些什么,却突然感觉到,花儿捏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力气变大了,桑榆的肩膀被她抓得生疼。他睁开眼看向肩膀上的手,发现那只手突然变得黝黑粗糙、青筋暴突,顺着花儿的手臂向上看去,哪儿还有什么花儿,对面的人分明是那个魔王疤面,而疤面也对着桑榆露出了癫狂凶残的笑容。
疤面又来了!
桑榆虽然被吓得浑身发抖,但他随即又露出了一种释怀的笑容,他此刻感到很庆幸,能够在这里与疤面相遇,说明自己在现实中并没有遇到花儿,这也就意味着自己没有在最不堪的时候遇见最爱的女孩。还好,能保留住自己在花儿心中那份曾经的美好。那么接下来就是桑榆能否逃脱疤面魔爪的游戏了。以往的每次噩梦都是疤面对桑榆单方面的虐杀,真正下定决心反击这还真是第一次,因为疤面外貌骇人又体壮如牛,实在是完全轻松地碾压孱弱少年桑榆。
不过即便这一次的逃脱失败了也没关系,不过是场噩梦罢了,回到现实中桑榆还是那个身无分文的桑榆。
想到了这里,桑榆便起身要逃,可疤面的大手却用力地捏着他的头,蹭着玻璃就把他提了起来。疤面将桑榆顶在落地窗上,接着就从背后掏出一把镶嵌着宝石、造型十分诡异的巨型短剑,疤面用手掂了掂这把短剑,用剑尖在桑榆胸前的空气中画了一个十字准星,准星竟然真的具象显形出来,闪着淡淡的红光飘浮在空中。
疤面将剑尖正对准十字准星的中央,嘶吼了一声就用力地将短剑捅了进去,桑榆的胸膛被穿透,剑刃至少有桑榆两个身体厚度那样长,剑刃连同部分剑柄全部扎进了桑榆的胸膛。
桑榆疼得大叫,五官恨不得拧在一起,他双手拼命地在空中挥舞着,挣扎着。疤面把短剑慢慢从桑榆身体里拔了出来,短剑的剑刃两侧有精小的逆刺,逆刺在剑被拔出的过程当中将伤口刮得更大,这种疼痛令桑榆几乎昏死过去。
可疤面并没有就此罢休,他露出了狰狞而得意的笑容,同时将短剑对准十字准星,冲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再次刺了进去。这次桑榆的反应在梦境之外也异常激烈,女收银员透过落地窗看到桑榆的背影,桑榆自己用头蹭着玻璃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站起来了,一边用头蹭着玻璃一边用身体痛苦地打着挺。桑榆的后脑勺不断撞着玻璃,这吓坏了超市的女收银员,收银员以为这个人发了什么疯病,她慌乱地掏出手机,颤抖着拨打了120。
而梦境中,疤面正用短剑反复地捅着桑榆,桑榆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样无力地在疤面的手中垂着,短剑和肋骨之间不断摩擦,使剑刃的每一次刺入和抽出都能让桑榆听到刮骨头的声音。虽然看不到,但桑榆用尽力气颤巍巍地看向自己的胸前,心脏眼看着就要变成一团浆,或许是因为肌肉痉挛,疤面冲着桑榆的胸膛插进了最后一剑却怎么都拔不出来,桑榆伸出双手,忍着剧痛抓住短剑和疤面角力。
也许是因为疼到了胡言乱语的地步,桑榆竟然大声喊出了那句煎饼摊大爷告诉他的话:“我在做梦!”
随着桑榆的这声喊叫,他胸前的十字准星红光大作,晃得桑榆和疤面全都睁不开眼,疤面想要用手遮眼,他一脱手,桑榆往地面落去,这时桑榆突然用头向后撞破超市的玻璃,整面玻璃裂成了碎片,桑榆就势摔了进去。
片刻之后,桑榆在满地碎玻璃中惊醒,他喘着粗气,额头满是汗珠,他意识到又是个噩梦,便躺在原地长舒了一口气。
可当他的手慢慢举起时,惊人的一幕出现了——桑榆的手里竟真的握着那把巨型短剑,他的手还保持着刚才在梦中抓着剑的姿势。桑榆蒙了,看了看手中的剑,又看了看一地的玻璃碎片,心想:既然已经从噩梦中出来了,为什么剑还在?想到这里,桑榆再次掂了掂手中的兵器,沉甸甸的,很真实……
而正在讲电话的收银员看到眼前一幕同样惊呆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手中的手机从耳边滑落,这时桑榆突然站起身来,他转过身,冲着收银员亮了凶器,二人现在都处于不明情况的状态,但在收银员看来,桑榆这架势分明是要打劫!收银员慌忙按下报警器,警铃声顿时充斥整个超市。听到刺耳的警铃声,桑榆忽然意识到,如果警察来了,自己完全解释不清现在的情况,于是桑榆便拎着这把巨型短剑,朝着外面一瘸一拐地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