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四月风起,大风裹挟起黄沙铺天盖地,每当沙尘暴虐的时候,伸手都看不到五指。
梁关伫立州城的百余年间,不知阻下了多少乱舞的沙尘进入凉州,每天都有专门的兵士负责清扫城门厚重的沙土。
一阵马蹄声激昂,梁关守将徐亮带队巡城,所到之处百姓纷纷避让,唯恐避之不及遭来祸端。
徐亮本是盛平十六卫中的左领军卫大将军,在京城中威望很高。
三年前新帝登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奉天子诏将徐亮调往雍凉,堂堂大将军转瞬间沦落为一关守将,不知是不是心中积怨无处宣泄,徐良上任后,对梁关百姓及治下军卒十分严厉,经常会有百姓兵卒被他无端打死。
徐亮虽是江南人士,可生的魁梧健硕,骨架很大,身高足有七尺。
配上凉州大马,就显得更加高大威猛。
马队共计五人,这是盛平王朝对于巡视小组的编制,五人一队,称为伍。一人担任伍长,统筹小队任务。
以徐亮为伍长,这支小队战力不言而喻了。
没有丝毫停滞,一行人快马加鞭,除了城门直奔北面而去。
马蹄声,风沙声。
西北大漠的萧瑟在这一刻显得尤为贴切。
一处荒芜沙漠,地上寸草不生,却遍地骸骨。
有些被黄沙所吞没,还有些只遮蔽了一半,零零碎碎到处都是。
梁关西境,也是盛平王朝西线,更是一处从未休止过的战场。
北蒙若要打败盛平王朝,有两个选择。
一是直入梁关长驱中原,由西线进入,以战养战最终在中原展开决战。
二是全线压境,由北向南直扑中原。
怎么看都是第二种方式胜算大些。
可北蒙十多年与盛平的战事都发生在梁关以西的这片荒漠里。
一只苍鹰在高空盘旋,犀利的眼神搜寻着猎物。突然,它开始俯冲向地面。
再次振翅飞起,双足间多了只灰兔。
生命在这里显得很是脆弱,或许下一秒就会凋零。
松散的沙丘上留有一行足记,大风吹过就又消失不见了。
一个女子在风沙里摇摇欲坠,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再起身。
黄沙漫布千里,而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
女子裹着面纱,衣衫破败。虽然看不清脸,但仅凭妙曼的身姿,想来也是人间绝色。
风沙越来越大,女子的视野逐渐模糊,精神萎靡。
在荒芜中,一个黑点在女子前方出现,慢慢的,黑点逐渐变化,最终成了一个佩剑男子,手中还拿着一枚簪子,簪尾有莲。
后者看着女子,咧开嘴笑了,笑的很阳光,这让她想起了曾经与他厮守的日子。
很甜,像是梦里一样。
少女强挺着,朝男子跑过去,她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他,她还有一腔委屈想要倾诉,她有很多的想要,但她最想要的,只是他。
佩剑男子始终不说话,握着紫莲花发簪的手缓慢抬起,向着前方招手。
女子也伸出手,慢慢往前走。
如果此时周边有人的话,就会看到少女的周边开始发生变化。
草苗一株株从土里冒出来,覆盖了整片荒原,很快的,草叶由青转为深绿,枝叶繁茂,可转眼之间,草叶开始凋零,变的枯黄不堪。
待到四周开始降雪,二人的距离也只差一步了。
猛然间,佩剑男子又成了一只白兔,女子猝不及防打了个激灵,整个人猛然清醒。
身前一尺是一个巨大的黄沙涡旋,不断有流沙从周边掉进中心,没了踪影。
少女暗自庆幸,若不是醒的及时,恐怕此时已经被流沙吞没了。
荒芜的沙丘能遇到一个活物,自然是倍加珍惜。
少女伸手抱起白兔,从涡旋边缘踱回步子。
后者腿上不知被什么划伤,口子还没有愈合。
摘下面上的素纱,替它抱扎好伤口,少女的面容也终是看得清了。
一弯娥眉半月轮,眸中秋水满星辰。
肌白如雪,可惜了额间直到下唇有着一道疤痕,让原本倾国倾城的美人面目可憎。
正是春雪楼花魁洛师师。
当时屠户举刀,洛师师自知死期将至,闭上眼睛。
没有痛楚,有的是一道铁链断裂声。洛师师睁眼,只看到铁链被砍断,屠户给了她一些银两,又寻了些干净衣服给换上。告诉他从西门出去,那里不会有春雪楼眼线。
洛师师好奇他为什么放了自己,这要是被胭脂知道了肯定不会轻饶他。
络腮胡男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很久缓缓突出一口气。
“或许是杀的人太多了,已经开始厌倦这种生活”
女子轻柔的捋顺白兔毛发,也不见身边多了两个人。
“姑娘,可曾在此地捡到一枚棋子?”
问话之人一身黑袍,袍上绘有半块阴阳鱼,另一人着白衣,也绘有半块阴阳鱼。
洛师师闻声抬头,又瞬间低头,背过脸去,不想现在的容貌被人看到。
虽然很快,但二人还是注意到了那道显眼的疤痕。
李清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再次询问。
“姑娘,那枚棋子对我很重要,不知姑娘可否见过,就如这枚一样。”
说着他又拿出一枚白色围棋子。
“不曾看到,二位公子去别处看看吧。”
洛师师埋头在膝,说话仓促有些赶人走的意味。
“哦,即是如此,那我二人就不便打扰了。”
李清风抬步向前走,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喊。
“公子小心,前面是流沙。”
洛师师用力起身,一把将李清风迈出的步子拉了回来。
她真的很虚弱了,仅这么一下,就感到快要力竭透支。
李清风这才看到脚下那个下陷的涡旋。
“多谢姑娘相救,如若不然,料想我今日便要命丧于此了。姑娘如此善良美丽,日后必是多福多寿之人。”
袁明月站在二人身边,饶是性子冷清的他也险些笑出声来。
好不容易压制住笑意,他对着身边的至交说到
“好了清风,该走了。”
等到二人走后,洛师师才想起来自己孤身一人,转过身想要叫住二人结伴一起,可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不小心牵动了伤口,洛师师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倒了过去。
白兔依偎在她怀里,逐渐变小,到最后仅拇指盖大小。
仔细一看,豁然是一枚棋子。
棋子周身通透有亮泽,兀的,一道白光自棋中透出,照在洛师师身上,随着时间的流逝。白光逐渐衰弱,到最后彻底消失,再看那枚棋子,变得灰暗,毫无灵气。
远处,袁明月看了眼洛师师倒下的地方,又看了眼身边始终说笑的少年。
“为什么帮她改了命格。”
“已经如此让人怜,又怎能不管。你也看到了,任它继续下去,”
李清风没有继续说,袁明月看着他,许久,只说了一句话。
“以后不许擅自做主,更不许逆改天道,你还想不想证道飞升了。”
李清风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既然算出迟早飞升,何不顺心所欲,失去的寿命,就当做送给她了。”
“哎,明月啊,你是不是怕我不能证道,就没办法带你飞升啊,放心好了,哥哥我会带你走的。”
“啊”
大漠上传出一连串惨叫。
袁明月在前面大步走着,身后李清风步履显示。前者方才在打耍检查过了后者的身体,没发现逆天改命留下的祸患,积压在心中的隐晦彻底消散了。
可是他不曾发现,李清风的两鬓间,十多根青丝转眼间变为白发,在风中肆意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