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卷狂沙，千骑平冈踏。
北风呼呼萧萧，一处平凸而起的矮小土坡上，为首五骑踏马西北望。
身后两千骑卒整装待发，高头大马自鼻尖投射出道道气流，马足刨地，随时待命冲锋。
在他们前方约三百米处，另有千骑勒马而立。
北疆大风呼天扯地，马鬃肆意凌飞，一阵大风吹过，人人眼窝中都浸足了沙粒。
风势一过，五骑居中的徐亮猛然勒紧马缰，大马在土坡上前掌高高跃起，后踢一蹬，连人带马一同冲下山去。
紧接着，便是两千骑卒一同冲锋。
对方千人也动了，两方迎面而上，这是雍凉与北蒙之间的又一次较量。
双方好似约定俗成一般，每月初都会各自派出两千兵马捉对厮杀，与其说是厮杀，倒不如称其为磨砺兵士。
每一次较量，双方都会折损百人，成功活下的人就会比之前更强。
而那些经历数次战役仍然屹立不倒的，就会晋官升级。
两处兵马交汇在一起，兵戈碰撞声响成一片，不时有人从马背上掉下，被自己或其他的战马践踏踩死。
每分钟都在死人，每一秒都有血水飞溅出来。
大地被染成红色，乌鸦徘徊在高空，他们在等待着战事的尾声。
“铛铛~”
又是一记对拼，徐亮长刀弹开对方板斧后，很明显的有些喘不上气。
“你之前受伤了？”
撤回板斧的乞颜古静坐马背，望着一脸汗珠的徐亮。
后者很随意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一点小伤，我们继续！”
长刀再次竖起，向乞颜古发出挑战。
身上披着狼皮，毫无遮掩的臂膀青筋缠绕，其中蕴含着无匹的力量。
乞颜古看了眼周边的战局，四千人众如今只剩半数，尸体堆积成了大大小小数十个肉山。
血水顺着肉山向下，随着地势到处流动。
看着惨烈的战况，他竟有些疲惫。
“你说，若两国和好天下承平，世间得少死多少人？”
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语，但徐亮知道那是在说给他听。
顺着乞颜古的视线，徐亮也环视着四周，他看到了满身血迹的袍泽，看到了马踢践踏的同伴，看到了尸积如山的肉土，看到了血流成河的惨淡。
“那你为何不劝解你们可汗，放弃南下东进？”
乞颜古只是看了看他，没有做出回复。
两股骑队彻底冲开，彼此掉转马头，准备下一次的冲锋。
“收兵！”
重新镇定精神的乞颜古却没了要继续下去的意思，大手一挥，带着余下兵马撤退了。
对此，凉州兵马好像习以为常了，也不怕对面是诈退，一个个垂下手臂趴在自己的爱马上，凉刀轻轻抵着地，飞沙拍打在刀面上，叮叮作响。
半月来城中粮草苦苦告急，朝中运粮使又久久不见踪迹，他们这些时日来都是靠着粥水度日的，今日一战，全凭心中战意支撑，如今对方退兵，失了战意的众人，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煞是难受。
至于不担心对方有诈，在于这些年的一次次经验以及彼此之间的默契。
每一次两军交战，无论哪方想要退兵，另一方都会很配合的容许，无论己方有多大优势断然不会派兵追杀。
有时候他们在想，北蒙似乎也不是那么穷凶极恶啊，也会有如将军这般意气的男子。
徐亮看着北蒙骑军撤退的地方，心中回想起男子方才的话。
“是啊，若天下承平，你我二人定会结为金兰之交。”
他没有对乞颜古说出实情，自己并没有受伤，只是多日饥饿导致身体虚弱罢了。
而隐瞒城中缺粮的实情，也并非是他信不过对方，相反，对于乞颜古，他比朝中某些人更值得自己相信。
但毕竟，他代表不了整个北蒙！
狼皮男子领着千骑行了百里，勒马回首，已经望不到那只交手多年的骑卒。
“你们缺粮已经如此严重了吗？”
其实，他早已看出了凉州兵马的体虚疲态。
若说只有徐亮一人力不从心，还可以理解为他受了些伤，可若整支兵马都表现出疲态，那除了断粮，他还真想不出其他的解释来。
之所以没乘此机会斩杀两千骑，一是在于对徐亮的敬重，作为对手，他不愿趁人之危。
其二，凉州有难言之隐，他北蒙同样有，徐亮所说劝解可汗退兵，若是能行乞颜古当然很是愿意。
不选择此时攻打盛平，是因为北蒙自顾不暇了！
冰原南下加剧，草场冰封，牲畜大量饿死冻死，北蒙兵士都被派去收割草料了，如何作战？
乞颜古作为被汉人母亲养大的北蒙人，对于阿母所说的那个中原好感大过恶意，若不是阿母的身死，他这辈子都不会屠杀一名汉人。
此番北蒙进军中原，实在是逼不得已，徐亮向他隐瞒了雍凉城防中的粮草短缺，他又何尝不是隐瞒了北蒙所面临的问题。
二人有所隐瞒的原因一样。
“可惜啊，你我都做不得主！”
转过身不去回首后望，马鞭扬起再落下，绝尘远去。
就在徐亮回到凉州城的后脚，朝廷运粮使到了。
“凉州守将徐亮听旨。”
阉人特有的鸭嗓传出，徐亮跪地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凉州自古耐兵家重地，朕深感众卿爱国之豪情，凉地贫瘠，物产疲敝，朕特赐粮草千石以解疾苦，钦此！”
徐亮听着圣旨所传达的意思，双拳紧握发出噼啪声响。
“徐将军还不快快领旨谢恩！”
“臣领旨谢恩！”
粮草已被城中将士运会粮仓，传旨太监宣完了旨也不多做停留，坐上轿子在众人拥护下离开了。
一直注视着人影远去的徐亮突然单膝跪地，右手护在胸前。
“噗~”
一口血水喷出，彻底昏了过去。
徐亮病了，卧榻不起。
翌日，凉州大开仓门为城中百姓送良数百石，城中十万百姓纷纷叩首。
嘉兴十一年五月，困扰凉州一月有余的饥荒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