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染坊出来后陆晴歌便没有再说过话,一路上低着头情绪有些低落。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强势的女人也会有如此姿态,陈望北识趣的跟在后面一言不发,深知自己刚才的举动违反了俩人之间的约定。
华婆婆依旧是和蔼可亲的与二人挥手告别,就像是刚来时那般目送两人上了马车。
“陈望北,你还是离开陆家吧。”马车上,陆晴歌声音平淡的说道。
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一般,亦或者像是在商量着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对于陆家大小姐而言,陈望北刚才的举动的确已经触及到了她内心的底线。
就算是才华横溢又如何,随意便拿陆家的声誉做对赌的人,她陆家真的要不起。
陈望北看了眼坐在对面的人说道:“我说大小姐,到这会儿就别怄气了可好?是是是,擅自违反了约定是我不对,可若不这样,难道任由那几位牵着鼻子走么?”
陆晴歌苦涩的笑了笑,眼下的确主动权掌握在了陆府这边,可那又如何呢?
五千匹紫布可不是开玩笑的,不然她也不会亲自来这染坊几次。换做平常,她完全可以交给管事过来监管就好了。
如若这一次不能准时将布匹赶出来,她陆家其余的生意便会受到不小的波及,甚至情况更加严重也说不定。
“行了,回去之后你就收拾下东西走人吧。”陆晴歌闭上了有些疲惫的双眼。
说实在的,陈望北对于陆家要说归属感,那就是在胡扯。
一向自由惯了的杀手,何谈归属之说,天大地大皆可去罢了。
换做以前,他大可悄悄的把染坊的事情处理后潇洒离去,才懒得关你是陆家是什么豪门呢。
而且白画子也只是让他照顾一下陆家,并没有说一定要和陆家捆绑在一起。
但当陆晴歌闭上眼睛,静静的坐在他对面时,他的内心产生了一个微妙的变化。
脑海中有一个身影若隐若现,迷雾之中他只能看到对方的双眸。
静如一滩湖水,牵扯着他的内心。
“不行,这一次我不能就这么不负责任的离开了。”一个声音一次又一次的响起。
陈望北赶忙摇了摇头将自己拉回了现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陷入刚才那种境地。
梦中的人是如此的真实,但却虚幻。他想不起对方是谁,但却总感觉那一定是自己心中无比重要之人。
那双眸子,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忘却。
而就在刚才,陆晴歌的眼神和那人是如此之像。
“大小姐,请相信我。那五千匹紫布,我陈望北一定可以造出来。”陈望北站起了身子正色道。
因为在车厢的缘故,所以站起身来的陈望北不得不缩着脖子避免碰触到车厢顶部。
这样一来,样子也的确有够滑稽的。
陆晴歌睁开了双眼,“我该如何相信你?”
身为陆家大小姐,她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邻家小女孩,所思所率可不是今天穿什么好看,谁家的公子哥样貌俊美。
这些年,她时时刻刻都在为陆家的思虑着。
能够破解连她都无法破解的对联,一手惊世骇俗的针法,若说这是一个普通少年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来到陆家究竟有何目的,她的确想知道。
但若是因为满足她的好奇心就要陷陆家于危难之中,她做不到。
“大小姐,你有的选么?”陈望北沉声道。
话中话,他这个经常玩心理博弈的人难道听不出来么?
陆成毅那边通过一番对话他算是暂且让对方放下了戒备之心,可这陆家大小姐又突然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相较于时日不多的陆家家主,这位陆家未来的家主,可能即将和他相处的时间会更多些。
若是想要留在陆家,他需要做好这位的思想工作。
陆晴歌深深的看了一眼陈望北,“说实话,我没得选。五千匹紫布就算是染坊正常运作也无法在规定的时间里完工,就算派人去请回之前的染坊大师傅能不能完成也是一个未知数。我并不是介意你和那几头白眼狼对赌,哪怕让我到时候低头道歉也没什么的,不就是几千两银子么,我陆家也给的起。但我的顾虑,可不是所谓的颜面和银子,你明白么?”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无非就是怕几头白眼狼没处理掉,又领进家门一头花斑虎。
眼下的陆家,在扬州城明面上还是所谓的豪门贵族,世家姻亲。
但豪门可不光他们一家而已,在其他人眼里此时的陆家,可能就是一块即将到嘴的肥肉。
谁第一个动刀下筷,都有可能。
陈望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和那头老狐狸打交道还算轻巧,可这位大小姐火候就有些欠缺了。”
一面暗自想到,一面又在思索如何可以打消对方的顾虑。
陆成毅再怎么说也是当了二十年家主的人,在局势上看的非常清楚。即便陈望北有什么企图,可只要能帮陆家把眼下的危机处理掉,他不介意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入驻陆家。
这便是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的家族平安之人的做法。
也许在陆成毅眼里,他这一手可以算的上是驱狼吞虎,让这些对陆家有所企图的人相互撕咬。
在这一点上,陆晴歌便无法做到。
“大小姐,听说这几年你做生意比较多,那我就用生意人的方式和你聊吧。天下间千万事,终究都逃不过利益二字。你们陆家对于我而言没有什么图谋的东西,不管你信不信,事实便是如此。”陈望北坐下说道。
陆晴歌冷笑道:“说是没有图谋,你觉得我能信,我敢信么?”
女人啊,终究是麻烦的生物。
有时候的实话,反而在她们眼里就是假话。有时候的假话,却又真的一批。
陈望北诡异的笑了笑道:“话还没说完呢,东西我的确不稀罕。但我什么时候说了,人我也不稀罕了?”
说完,眼光还在陆晴歌的身上扫视了几年。
一时间,陆晴歌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此刻的她就如一只田野间野兔,被猎人手持长弓盯上了的感觉。
“他的目标是我?”一个荒诞的想法骤然出现。
陆晴歌下意识的将自己的身子挪了挪,试图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开。
这个小动作,又如何逃得了陈大杀手的法眼。
本来他也不想这么说的,可陆晴歌摆明了就和陆成毅不是一类人。
利益至上,现在的她可还没学会多少。
不然刚才在染坊也不可能那么情绪化,把本来的一手好牌打的稀烂。
想要打消她的戒备心,除非让她明确的知道此刻所图到底为何物,她能否给的起。
父女二人的区别就好比前世的大企业家和小型个体户。
一个问银行贷款的时候考虑的是这一次最多能贷到多少钱,最好是能有多少就贷多少。
另一个是小型个体户,问银行贷款的时候首先考虑的是自己能不能吧这个款项按时还清,若是还不起那就不贷了。
陈望北向后靠了靠,“怎么,想明白了?”
那表情,那神态,不去拿奥斯卡金像奖简直屈才了。
也亏得陈望北临时突然想到了这个理由,表现出一副老子就是要你这个人的姿态。
“若是你能按时完成布匹的制作,可以考虑。”陆晴歌长舒了一口气缓慢的说道。
老白啊,到时候你可不能说我趁机占陆家的便宜啊。我只是说不图谋东西,因为的是人,但可没说因为的是什么人。进入陆家,完完全全可是因为你这家伙。
陈望北会心的一笑,看来陆晴歌这边也总算是暂时摆平了。
再说了,本少爷只不过是出于对于么美丽事物的喜爱多看了两眼而已,至于对方怎么想可就怪不到本少爷头上来了嘛,度不对。
“布匹的事情,你就放心吧,保证让你按时看到东西。不过有一个前提,在这七天里,你要完全的相信我,不许质疑我任何举动。并且,陆府的人员调动都需要听从我的安排。”
陆晴歌果断的点了点头,那种条件她都不在乎了,难道还要在乎这些东西。只要陈望北能把东西拿出来,他就算是让她当跑腿的,她也无怨无悔。
生意嘛,自然有得就得有出,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只有故事里才会有。
而故事,那都是人编出来的。
没有画押,没有落款,这一笔在一方看来是生意另一方看来可能就是随口说说的买卖,就这么敲定了。
染坊二楼的竹楼内,牛师傅端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端起手中的茶杯递了过去。
“我都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了,什么时候才能······”
话未说完,主座椅上的那人挥手直接打翻了茶杯冷喝道:“这就是你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么?后院那上百匹紫布是怎么回事?”
牛师傅回头看了看那门口说道:“毕竟拿了陆家那么多银子,若是交不出一点东西来,之后他们肯定不会在拨钱到这里来了。”
主座椅上的那人厌恶的将桌子上的残羹生菜推到了一边,直接站起了身子朝着牛师傅走了过去。
抬起一条腿狠狠的踩在了牛师傅的胸口上,直接把他踢翻在了地上。
“姓牛的,别怪我没提醒你。做婊子还要立牌坊这种事,最终的结果可是两边都不讨好。既然已经都和陆家明着干了,还如此行事,你觉得会在人家那里落得一点好么?我想不会吧,先不说陆成毅那个老家伙,就光他这个大女儿对你眼下可已经算是恨之入骨了。”
牛师傅没有说话,即便背后已经扎满了茶杯的碎屑,依旧是一言不吭。
那人摇了摇头,“若是让我在看到这间染坊里有任何一个人继续染布,我的手段你应该清楚,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喔。至于你的妻儿,他们现在过得还算好。但是过两天还好不好,那就可得看你的了。”
地上的牛师傅双目怒视那人,直接从一旁拿起一把椅子就要朝对方的额头扇去。
可那人只是轻轻朝一旁侧了侧身子,椅子便瞬间变得稀碎散落在了地上。
“废物终究是废物,练了两天身子骨就觉得自己很厉害了?姓牛的,这个世界可是很大的,武道那中至高无上的追求是你们这群泥腿子一辈子都只能仰望的东西,知道么?这一次就算了,看在你却是按照我说的去做了,那就姑且原谅你。下一次,你那双染了一辈子布的手若是不想要了,大可继续。”
说完,那人便朝着门外走了去。
临到门口,看了看窗外那个有些佝偻的影子笑道:“当狗,就得当的有模有样。要么是狗,要么是人。不人不狗的东西,那算是什么啊。”
二楼的竹楼外,唯有那人放肆的笑声,充斥在整个染坊内。
当马车在陆府门前缓缓停下后,陈望北率先从车厢内跳了下来,陆晴歌随后才下车。
车夫皱了皱眉头,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少年是什么身份,但主次分不清楚么。
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在给陆成毅当车夫的这些年里,他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不改知道的东西永远不要试图去一探究竟。
“稍后我会给你写一个配方,你按照上面的东西拿到我的住处即可。”陈望北舒展了一下微酸的筋骨说道。
陆晴歌点了点头,看到陈望北这么快就要有所行动了她自然还是很高兴的。
先不论这个登徒浪子是否在说大话,但只要去做那就还是有希望。
赵管事已经在门内恭候多时了,看到自家大小姐回来后赶忙迎了上来。
“大小姐,老爷说他要出一趟院门,最近您要是处理生意上的事物尽可使用那间书房。”
陆晴歌的眼神有些黯淡,父亲终究还是走了,这一趟不知是否还有相见的一天。
握了握自己的裙边,赶忙将情绪调整了一下笑道:“赵叔,雪梨那边还望你多照看下。那丫头一天就知道胡闹,让你费心了。”
赵管事连连点头,看眼一旁的陈望北警告之意很明显。
陆家两位小姐,若说和她们相处最多的男性,那就是他这个主管两位小姐起居的专职管事了。
作为父亲的陆成毅一年见女儿的次数都远没有这位管事多。
陈望北就像是没有看到赵管事一般,一脸轻松的就往自己的住处走了去。
当家丁当到他这个份上,也算是家丁界的楷模了。
陆晴歌的行动能力还是值得称赞的,没过一会便亲在找到了陈望北拿着他给的配方走出了陆府。
当晚,看着满屋子摆放着的器具时就连陈望北都震惊了。
“这丫头也太快了吧。”
要知道,他写的东西虽说不复杂,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也不简单了,竟然能在一个下午的时间全部搞定。
不得不说,陆家还是有些能耐的。
“既然人家都这么认真了,那本杀手要不拿点真本事还真说不过去了。磕头认错,抱歉了,本人这辈子最大的毛病就是腰杆子太硬了。”陈望北将东西一件件的整理在桌面,看了眼门外站着的人笑道。
一件紫布,还不是手到擒来。
在回来的路上,陈望北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制作了。
要说古代紫布的确很是稀缺,若是没有原材料那是根本制作不出来的。
但放置到他所生活的现代,那还真就不是个事儿。
苯胺紫,又称龙胆紫,这种东西便是前世染料、酸碱指示剂、消毒剂主要原料。其本身是一种有机化合物,属于合成染料。
若是搁在这个世界,怕是都没有人知道什么叫做合成染料。
这东西制作起来并不难,原料也好获取,稍微有点化学底子的学生都能搞出来,更何况他这个经历过杀手学院专业教学的高材生。
门外,陆晴歌就那么一直站着,直至里面的人熄了灯她才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陈望北,就是她现在的希望。
虽然她极度不想承认,但这就是事实。
“希望他能做出来吧。”
床榻上,疲惫到了极致的陆晴歌在进入沉睡时最后一刻喃喃念道。
睡眠,总是人类度过漫长人生最好的手段。
一夜的功夫,之前的疲惫感消散了不少,陆晴歌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那家伙!”
想到某人的脸,陆晴歌赶忙起身梳洗了一番就朝着百草园跑了去。
成败,在此一举。
就在快到陈望北的住处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到了她的视野里。
“雪梨,那丫头怎么会在这?”
突然,马车上陈望北当时的神情一下子出现在了陆晴歌的脑海中,慌乱的赶忙向前跑去。
陆雪梨听到身后有人转过了身子,“姐,你看小陈子送我的礼物好看么?”
说完,便掏出怀中的东西拿在手上得意的摆了摆。
陆晴歌的瞳孔皱缩了一下,那家伙在搞什么!
“怎么能这么浪费,好端端的紫布拿来做手帕!”
等等?雪梨说是那家伙送的礼物,难不成他真的成功了?
陆雪梨不满的嘟着嘴,自家老姐的脾气总是这么惹人不高兴,远不如小陈子那家伙有趣。
屋内,陈望北打着哈欠推开了门。
“喔,你来了。刚好,我也有东西送给你。”说完便转身回了屋子。
陆晴歌站在原地,她有些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就突然听那个混账的话,但真就这么老老实实的等着了。
没一会儿功夫,去而又返的陈望北手里拿着东西走了出来。
“给,看看合不合适。”
接过东西的陆晴歌满眼的震惊,这种色泽她从未见过,他到底是如何做出来的。
看到陆晴歌的表情,陈望北得意的笑了笑。
少女们呐,有句话你们不知道听过没有。
知识就是力量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