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岁月是匆匆而过,留下的是不堪的迷茫。浮世变换不过是一段泡影,迷醉了谁有破碎了谁。光与影的交错,不过又是一场浮华——荣耀的是权力,沉沦的是人心……
我问他:“你想要的是什么?”
他说:“我要这天下都与我,我要这万世都歌颂我。”
“那我呢?”:我又问:“权力与我,你要哪个?”
他望着我,眼里似有星辰坠落,开口对我说:“我要这天下,你——我也要……”
于是我笑了,笑的悲戚——原来,我心悦的这个,才是这天底下最贪心的人。
我望着他,缓缓勾起了唇角,说:“你可能得不到我了……”那百尺高的楼阁,我纵身一跃,跳了下去,丝毫不顾他惊愕的眼神与呼之欲出的呐喊声……
一转已是百年光阴,小妹还在因为我所爱非人这件事而数落我,我只是静静地听着,不说话,看着杯中的茶沫一点一点的消融……
百年前,是小妹从楼阁之下救了我;小妹是只妖,虽是妖但却不可怕,小妹长得讨喜,可能是因为她是只喜鹊所化的缘故吧。那日之后我得了小妹的一半妖丹,又受了仙人和大妖的指点,脱了凡胎,成了一家茶馆的老边娘,哦,差点忘了——我所开茶馆名为七日(yue),你若有心,便可来坐坐,你将会听闻那些动人的故事,你若有愿,我家的茶可使醉者忘忧,醒者忘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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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豆蔻辞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杨州慢》
岁月的无声无息最是伤心,越是长久,越是难耐。到最后……磨尽了韶华,消逝了希望,连最后一丝念想也不见了踪影,这是谁辜负了谁?是谁又放开了谁……
今日我起了个大早,慢慢从内馆踱步到外馆的院子里。小妹在院中的树梢上叽叽喳喳的叫着。小妹的羽绒又长厚了一层,这天气是愈来愈凉了呢,当真是要转凉了呢。我不由的抬头向远处望去,这茫茫青山却没有一点要变色的意思。每到转凉之时,小妹总会化为原形,不爱幻做人身,直到来年春季,才会变回人形。不过比起她变做人时的模样,我倒是更喜欢她此时化为原形的样子,甚是可爱。
我伸出手去,风缓缓从我指尖划过,一片银杏树叶便徐徐落在了我的掌心,我微微勾起了唇,看来是有客快要来了。于是我抬头唤了小妹,小妹便从树梢上飞了下来落在了我的肩头。她高兴地对我说:“是有客人快要来了吧!”
我笑着看向她,用手轻点了点她的小脑袋说:“那是自然……”说完我便带着她向内馆走去……
月,缓缓自空中浮现,我带着小妹坐在外馆的亭子里,小妹已在我的肩头打起了瞌睡。我温着一盏茶,拿起,轻轻晃动茶盏,就看着这盏中的茶水,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这夜色到是清明,可能是因为天凉的缘故吧——风高,夜轻,月明。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繁星已越来越明亮了,我算了算,夜已至三更。哎,罢了……我放下手中的茶盏,用手护了护睡在我肩头的小妹,使她睡得更安稳些,我缓缓起身,走回了屋中……
七日一恍而过——此日清晨,我走至大门前,打开门扉,噫,这怎得有个姑娘倒在馆门前?小妹从我肩头飞了下来,落到了姑娘身边,转了转脑袋,与我说到:“她应该就是那位客人了吧?”
我定定看了看那姑娘的身影,勾了勾唇回答到:“应该是了。”
随后我对着馆外一片青葱的草从唤到:“草精在否,可愿帮我将这姑娘抬入馆内,事后必用神仙露来答谢各位。”语罢,一群小小的绿色生物便从草丛中窜出,围到了姑娘身边,七手八脚的将姑娘抬起,送入了我的茶馆内。
我让小草精们将这姑娘放在了外馆客房的床榻上,又伸出手指点了点肩头上的小妹,让她去将神仙露取来,小妹半不情愿的瞥了瞥那群绿油油的小草精便飞出了客房,没一会就飞了回来,喙中还叼着个小瓶子。小妹将瓶子放入我手中,便飞停到了床沾边立着。我将这瓶子打开来,倒出些露水于手心,手一挥,露水由着力道洒向了那群小草精,又挥了挥手将它们送出了门去。
我回身向床榻边走去——这姑娘倒是生的不错,一头长发乌黑柔顺,五官深邃立体又透着丝丝媚气,她又身着异域装束,便更为她增添了几分风情,好一个异域佳人。姑娘昏睡在床榻之上眉心紧皱,朱唇紧抿在一起,似是在梦中回忆着什么不好的事,她的额间隐隐泛紫——这是怨气凝结而至,这姑娘......我勾了勾唇,眼中不由泛起了几丝兴味,可有点意思。正当我玩味之时,姑娘的双睫却微微的颤动了起来,看来是要醒过来了......
姑娘缓缓睁开了眼,就瞧见一只喜鹊正歪着脑袋立在她身前,了一双鸟眼一转不转的盯着她,她惊得一个机灵,啊得大叫出了声。
我看着这姑娘刚醒来就如此反应不由嗤笑出了声,我伸手将小妹招了回来,这姑娘好似才发现我的存在,一双水润的双眼迷蒙的向我看过来……
“山间有间茶馆,名七日,能满亡者夙愿,能达生者心愿,可是这里?”她双眼含泪向我看来,又说到:“那我这未亡者可能在这里被渡?”
“渡?”我不由轻笑出声到“七日能满夙愿,能达心愿,就是偏偏不能渡——不渡精怪,不渡鬼魂,不渡人心,这是规矩。你既然已不想在流连于人间,又何必要将自己变成这活死人,受这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的折磨?”
这姑娘不由滴下一滴泪来,泪滴泛着血红色,这是精血凝成而至,她说“我不想活,可我不能死,只有我活着,他才能活着,苗疆才能活着——万念由恨起,不得轮回,不得解脱……”姑娘眼神空洞,似是超脱了时空……
“苗疆的皇族世代流传着一个诅咒:苗疆公主不可遇身有芍药胎记之人,一遇便动情,一遇便伤心,二者牵连,生生世世不得解脱,一损皆损,一死皆死,牵连苗疆国运,受累万千百姓。于是在前几代皇室里只要一有女婴出生便会被扼死在襁褓之中,到了我父皇这一代,他见过太多皇室血腥,不愿在为这不知所云的诅咒去残害女婴,于是我活了下来,成了苗疆唯一的公主。自我出生起,父皇便下令,查找身带有芍药胎记的人,赶尽杀绝;封锁皇宫,不得再有外人进出;杜绝一切亲人以外的男子接近我,所以十五岁之前我从未见过除父皇和哥哥以外的男子,父皇虽是宠我,却从未放我出过皇宫,我听宫女们说皇宫外的世界很是繁华,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我向往外面的世界,于是在我十五生辰之日的夜晚,我遣开了所有当值在我宫殿的宫人,以蛊术引来万只焚火虫造成天火降世的假象,我趁着宫人们慌乱之际,将提前准备好的宫女衣服换好,又用幻蛊在宫殿内制造出我被天火焚身的幻象,趁乱逃了出去。我也是个好运气,刚出皇宫的我就遇见了出苗疆的商队,于是我混到商队放货物的车上与他们一同出了苗疆。逃出皇宫的我,见什么都觉得稀奇;我不懂人情世故,不知金钱利诱,见着喜欢的我便拿走,不喜欢的我便毁掉,不知怎的我就成了人们口中的魔女,成了他们正派人士所谓的追杀对象;而他就是那群追杀我的人之中的佼佼者——很可笑吧,我居然会喜欢上一个一心想要杀我的人,可我就是控制不住啊!控制不住我心里的那份悸动,明知那是飞蛾扑火,可我偏偏还是要去试上一试。苗疆的女子自小便开始养情蛊,以心头血喂养,种于阿郎心尖,生生世世不分离,一方背叛万劫不复……那日我故意受伤,以血渡蛊——这样他就是我的人了,可我不知他有心上人,那个号称中原第一美人才貌双绝的女子竟是他的两小无猜,他为了她啊~竟然以全身修为为引来压制我所种下的情蛊,可他哪知情蛊反噬所带来的伤害是增倍的!他宁愿自己忍受着这百蛊蚀心般的痛苦,亦要布下重重帷帐,对我严防死守!那个女子来求我,求我放过他——或许那时执念大过心悦吧,求不得的偏偏要得到,于是我对她说,只要你死了他就可以解脱——她将我带到他的面前,在他惊愕的眼神里,倒在了萧萧瑟瑟的竹林中,再未醒来;我听见,我看见,他抱着她嘶哑着。那日之后我如愿陪在了他身边,他恨我,我知道,可我就是不愿认清,他让我伴着他只是为了让他自己活下去,他的温柔包裹着恨意,计谋,我初见他时他是风清月明的翩翩公子,可如今我全然将他变成了一个充满仇恨的野兽,可我不悔,我得到他了……不是吗,就这样我们相伴了三年,陪他为她上坟,陪他读书,陪他弹为她作的曲……三年光阴里他不是没想要杀过我,可他一动此念就会受到情蛊反噬,痛不欲生。三年后父皇找到了我,我将他带回了苗疆,我要与他成婚,可苗疆有规定,公主只能嫁给虔诚的阿满信徒,要娶公主的外来男子只能褪去一身毛发,献祭给阿满,经受阿满的考验。我将他送入祭司堂,在信徒的咒声里,他退去了一身的毛发,一朵芍药显现于他的头顶。我看见祭司们满眼的惊恐,我知道我和苗疆都逃不过了,他是我的劫数,是苗疆的劫数,那个诅咒还是降临了,刹那间我什么也听不见了,我呆呆的望着他,看着他被侍卫们带走,直到看着他被架上火刑架,我慌了,我跪倒在父皇面前,求他放过他;父皇封了我的灵力,让侍卫们控制住我,我呐喊,挣扎,在一声点火中,我望向他,他是那样的平静,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痛痒,霎那间天地被黑雾笼罩什么都看不见了,黑雾散去之后他不见了,在人们的慌乱声中我知道我成功了,在他上火刑架的那刻我使用禁术,以终身为恶魔之奴为条件,召唤地狱之魔将他带走。那日之后我被父皇囚禁于祭司堂,余生不得踏出祭司堂半步。我只能日日为他祈祷,望他安好。一转五年就过去了,这一天我向往常一样跪在祭司殿内祈祷,可我却听见了哭喊声,咆哮声……我想出去看看,奈何我被封了灵力,这祭司殿我连半步都踏不出去,唉~。突然我感觉心口一痛,我的眼前浮现出一段画面,人们的哭喊与绝望交杂在一起;鲜血与泪水充斥在各个角落……还有,还有他……他凌驾于半空,蔑视着这一切,我捂着胸口,剧烈的疼痛使我不由流下泪来;两眼模糊间我望见祭司殿的门被打开,父皇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他身后跟着一众祭司,他们向我走来,架起我向外走去——许久未见外面景物的我有一时的不适,当我调整过来看清这景色的时候——遍地的鲜血,残垣;我一路被他们架着走过,人们的哭喊与绝望交杂在一起充斥在我耳边;就这么一路走过,听着,看着!我的心绞痛到使我快要不能呼吸,好痛,好痛……!直到她们把我带到那国都最高的祭坛上时,当我看到悬浮在半空蔑视这一切的他时,我终是明白这到底都是宿命逃不过的东西,自那诅咒存在时起,就已逃不过了……
我听见父皇对他说,求他放过苗疆,他已将我带到他面前;我望向他,入眼的是蔑视,是嗜血,是屠戮……他入了魔,他在也不是那风清月明的公子了,他,再也不是他了……我不知从不哪冒出来的力气,夺了控制我的人的佩刀向自己刺去!刀入腹的那一刻,我催动了情蛊,情蛊一发,万劫——不复!我以我身牵制住了他,我望见他痛苦的模样,望见他又浮现出的仇恨的眼神,现下的我和现场不是亦他这般啊……我们,一个痛苦到尘土里,一个痛苦成修罗,就是这么折磨……我和他都死不了,他成了魔,我,我得陪着他……
后来,他被封在苗疆的禁地里,而我被秘法制成活死人,成了牵制他的利器,就这么,一百年过去了……”时空回到现在,姑娘已是泪流满面,凄然的模样不经让人心疼。
我问她:“那你的心愿是什么?”
这姑娘看向我,颤抖着开口回到:“我想求馆主……结束这百年的折磨,让他忘了我,忘了这恨,放过我,放过他自己……好好的生活。”
我看着她,眼神不由深邃起来,我问:“你可知这代价是什么?你可知道最后你的下场是什么?”
姑娘只是苦涩的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不悔……”
“好……”我伸手幻出一茶盏,又伸出手指点向这姑娘的眉心,之间一滴鲜红自眉心滑落,落入茶盏之中,我晃动手中茶盏,一缕青烟从茶盏中缓缓浮出散开而来——一盏茶,成了。“喝下此茶,说出你的名字,与那人的名字,这契约便成了。”说完,我将茶盏递与这姑娘,她接过将盏中茶喝下,只听茶盏落地的声音,青烟从姑娘的身上浮现,将她包裹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青烟散去,留在我眼前的只剩一具红颜枯骨;耳边悠悠传来一句“我名念红药,他唤冷无声……”我知,这是姑娘最后的念想。
小妹见着这枯骨,不解到:“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她给的报酬,是美人骨;她成了活死人,入不了轮回,解了这俗世的牵连,又没了念,自然于这天地间,烟消云散了……”我转身向外走去,小妹问:“这美人骨怎么办?”
“留在这吧……”留在这吧,伴着七分念想,三分苦恨——门关上的最后一瞬间,美人骨的额间生出一朵花来,那是,灼灼红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