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决绝的姿态,不输男子。
上一刻还毅然决然,下一刻便全然崩盘。
黎冥竟就站在身后不远处,盯着她。
所以,刚刚她说的话,哭的声音,他全都听见了?
她向来是个内柔外刚的人,她骄傲、洒脱,就连面对乐云天的时候,都不曾暴露过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
“想哭就哭,你又不是石头做的,躲什么?”黎冥冷冷问,话语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心疼。
洛颜汐愣了。
多少次被爷爷的冷淡伤到内心,都是乐云天在一旁安慰,说,颜汐,别哭,你是坚强的。
而今,他竟说,哭吧,你本没有那么坚强。
虽然他语气很恶劣,可还是将她的心暖得好酸好酸。
黎冥走到她身边坐下,安静地道:“以前被大师父打骂,我也喜欢一个人躲起来。其实心里的软弱,只有自己才明白。哭吧,今夜就只有你我,过了今夜,本王会把一切忘了。”
洛颜汐鼻子特别酸涩,却还是故作不屑,“嘁。本姑娘才不会哭呢。”
这话说出口时,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哦?”黎冥站了起来,走了两步,“是吗?那本王可走了。”
他抬腿就要走,也不知为何,洛颜汐竟鬼使神差地拽住了他,低沉地道了句:“转过去。”
黎冥难得听话,还真就转过身去。
洛颜汐终是忍不住,开始大声哭起来。
这次,她哭得就不止伤心,还很凄凉。
她哭的不是心中的委屈,而是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个人能让她正大光明地哭,能让她依靠。
打小,爷爷就对她十分冷淡,护国侯府还有个庶出二小姐,名叫洛心仪,可爷爷就只对她不冷不热。多年以来,二姨娘和洛心仪经常欺负她,若不是她自己强势,恐怕在府里过得连狗都不如。
六岁那年,她认识了师父师兄,冷漠的日子里终是有了一缕温暖。若非师父和师兄,她现在已经对生活充满绝望了吧。
可即便如此,她也习惯了隐藏自己的脆弱。从来就没有人能像黎冥一样,让她想哭就哭。
两刻钟之后,她终于将多年以来的委屈全部宣泄出来,心里轻松多了。
眼睛已经红肿,鼻尖也染了粉红,可她笑了,“谢谢你啦,黑无常殿下。”
黎冥没有生气,而是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瓷瓶。
他拔开瓶塞,用食指和中指指腹蘸取了些许药膏,只道了句,“闭上眼别动。”便开始涂抹她的眼皮。
“我自己来吧。”她身手要抢药膏。
可惜他太高了,一米九的个子,一抬手就让她够不到小瓷瓶。
“你自己看不到。这东西弄进眼睛里很麻烦。”
她像是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竟调侃起他,“你随身带这种药膏干什么?不会是经常哭吧?”
黎冥没有回答,而是用指腹蘸取了一点药膏,轻轻在她眼睛上揉开。他的眉眼,写满了认真。
清凉的感觉传来,洛颜汐享受着天下独一份的尊荣。
直到小心翼翼替她涂完,收好小瓷瓶,他才道:“本王前些日子走路把脚走肿了,这是莫觞给的消肿药,效果不错。”
“你!你!”
抹脚的,他竟拿来给她涂眼睛……
好吧,看在他救过她的份上,她原谅他了。
其实,她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抹脚的,更不是消肿的药膏。他只是找了个借口替她揉揉眼睛罢了。
……
千丈崖半山腰,千月酌和孤向渊命悬一线。
“你这傻小子,做什么傻事啊?梦儿刚出事,你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师父怎么办?”
“师父……梦儿肯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千月酌的声音已经十分虚弱。
孤向渊收好锦瑟琴后便取来了好几条逆天长的绳子,一端绑在树上,一端系着自己。
他不能再失去千月酌了。
孤临涯就在上面看着绳子,一来,若有意外还能及时施救,二来也是怕有歹人恶意切断绳子。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事,我只知道今日为师若不来,有事的就是你!都说过你多少遍了,遇事要冷静!这么多年来,你哪次遇到跟梦丫头有关的事是冷静的?”
“师父,我……”
“行了,不必多说。为师还不明白你的心思吗?老神棍算过了,梦儿此次怕是凶多吉少。若能遇到命中注定的人,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千月酌微愣,“命中注定的人……是什么意思?”
“便是生生世世的爱人。”
一句话,让千月酌的心像被什么重物狠狠撞击了一般,痛得都忘记了呼吸。
便是……生生世世的……
爱人。
突然,他就笑了,笑得好苦涩好苦涩,“好。这样……这样挺好的。她一定会遇到的……一定会遇到的。”
孤向渊眸光一沉,其实他说了谎。
梦儿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只是几世度不过的情劫,或相爱相杀,或百年恩仇,或恩怨难断,总之,没有一世是白头偕老。若这一世两人再与前几世一样,那么再转世,便会永不相干,相忘于江湖。相反,若这一世两人度过这情劫,最后厮守在一起,那么此后两人便会生生世世都彼此恩爱。
并非所有人的情劫都是如此。而是因为梦儿是两千年难遇的凤凰命格。
这些,都是孤临涯推演出来的。
他骗千月酌,就是为了让他死心,也让自己的小丫头能生生世世幸福。
对于千月酌来说,就算她爱上别人,他也不想她死。
腰间的绳子已经越来越松弛,似乎马上就要承不住他的重量,可是此时此刻,千月酌却充满了希望。
他不断在心里祈祷,梦儿一定要遇到那个命定的人,一定要活下去。
约一个时辰后,孤向渊与千月酌四脚朝天,精疲力竭地躺在千丈崖边。
“师伯,我师妹是不是还活着?”这是休息好后,千月酌开口吐出的第一句话。
孤临涯看着千月酌,十分平静地道:“是即非,黑即白;正亦邪,生亦死。你若沉迷,世事便扑朔;你若看透,世事便清澈。好自为之。”
说罢,孤临涯不再理会两人,而是独自离开了千丈崖,回了隐居之处。
千月酌一脸迷茫,何谓正?何谓邪?师伯每次说话都这么高深。
孤向渊轻叹一声,“这老东西说话素来如此。酌儿,别再想了。为师已经将乐云天两人送回了青云斋。你再走一趟,把梦儿的东西送到祥云山。”
“送回去?师父,你知不知道那两个……”
“我知道。”孤向渊打断他的气愤,“我是在等她自己回来收拾他们。”
千月酌这才想明白,连忙点头,“对,照梦儿那性子,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的!师父说得对,我们要等她自己回来收拾他们!”
其实,两人不过是想说,她一定会回来的。
……
赤炎古墓外。
黎冥静静地给洛颜汐涂药,整个过程都被莫觞看在眼里。
他一直躲在暗处,安静地看着。一直看到他们往回走。
“黑无常殿下,你跟莫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呀?”洛颜汐好奇地问。
“与你何干?”
“那你们为什么要住在古墓里?你不住王府吗?”
“本王的事,你最好少打听。”
“好吧。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殿下可有吞并北遥的想法?”她的眸子里,写满了认真。
黎冥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道:“这话,从北遥护国侯府大小姐口中说出来……似乎不太合适。”
“殿下甭管合不合适,既然你救了我,我便得还你这个恩情。正好我的仇家是北遥怀远伯的独子,也就是如今的怀远伯,乐云天。”
黎冥眉毛一挑,“与本王何干?”
洛颜汐拢了拢外袍,道:“他这个人呢,我还是比较了解的。看似不理朝堂之事,实则把朝堂的肱骨之臣都牢牢掌控在手中。还有,江湖上,他的势力也不小,青云斋殿下应该不陌生吧,现任青云斋斋主就是他。青璃大陆有四国,各国皆有一王爷。我想,东王殿下您,是最有抱负,也将会是成就最高的人。殿下眼中的天下,恐怕不止东阳国这么大吧?若是掌控了北遥国,再加上江湖中的势力,距离殿下实现宏图大志,该是近了不止一步。这个理由,能说服你吗?”
黎冥眼中泛着欣赏的光彩,熠熠生辉。
多少女子,平日里只知道相夫教子,把三从四德挂在嘴边,多少千金大小姐,没事不是矫揉造作,就是勾心斗角,而眼前这个女人,竟能说出如此一番话来。
天下不止眼前这么大。这句话,他喜欢!
“实话告诉你,你告诉本王的这些,本王知道。明人不说暗话,亮出你的筹码吧。”
洛颜汐笑了,她就知道黎冥的心里装着天下。虽然两人刚认识了不到一天,可她就是知道。否则,他直接甩甩袖子走人了,又怎么会听她废话这么多呢?
“第一,给我半个月,我能完全掌控青云斋。第二,未来你若有需要,祥云山可答应你三个条件。第三,若你帮我,千月酌、孤向渊甚至孤临涯都可以成为你的朋友。第四,你我合作,烟云涧或消失在江湖上,或成为你我的后盾。最后,我只要你的兵力,银钱的问题我完全不用依赖你。这些,够吗?当然,前提是这些都得等我伤好了,功力恢复了再说。”
如果刚才黎冥是想试探试探这个女人到底还能说出什么能说服他的话来,那么现在,他算是真的被惊艳到了。
青云斋、祥云山、烟云涧、千月酌孤向渊孤临涯,这个女人几乎覆盖了江湖最厉害的几大势力!
“女人,你知不知道,说出这些之后,你就很危险了?”
洛颜汐特淡定,“首先呢,我有名字,叫洛颜汐,他们习惯叫我梦儿。虽然这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爹娘取的,可也总比你女人女人地叫着好听。其次,殿下应该知道我师伯孤临涯这个人,我相信他会算出我跌落山崖这一劫,自然也会算出我的具体位置。呵呵。”她皮笑肉不笑,威胁道,“这个赤炎古墓,我是研究不明白,不知道我师父师伯能不能参透呢?当然,殿下也可以立即把我灭口。可我赌你不会。”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他彻底来了兴致。
“我觉得身为东王,殿下您应该不会是多管闲事、乐善好施的人。既然救了我,那就不能白救,能利用便要好好利用。”
话说完,黎冥彻底勾起了唇角,笑了一下。是那种,特别浅特别浅,却又让人看得出他特别开心的笑。
“你这是在威胁本王吗?”
洛颜汐挑了挑眉,道:“我可不敢。像你们这些官大权大的,不都喜欢用一种名叫‘恩威并施’的策略吗?我这充其量就是恩威并施!”
黎冥不语,两人最终安静地回了古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