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没有我俩的这种激动，相反越来越平静了，他踱到老马身旁，用力按了按老头子的肩膀，叹了口气又道：“马大人，我也不希望是这种结果，可事实毕竟是事实，难道我们可以置之不理么？何况事关十三弟的安危？”他的目光扫向我，我不自然地点了头，见取得了我的认同，老四便又继续说了下去，“劫道之人为的是求财，一般不会伤人性命，就算逼不得以伤个把人，也都是匆匆忙忙的，生怕别人看见，哪有时间将脸砍花？所以这案子不会是劫道之人做的，那凶手只有同帮之人。再看李门血案和地道中的尸体，所有人都是一着毙命，说明这帮中之人皆都心狠手辣，杀个把人根本就不在乎，死就死了，不会去遮掩被杀者的身份。四姨娘一共中了十几刀，可除了毙命的那一下，其余全都砍在脸上，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我不得不赞叹，老四这番分析实在到位，无庸置疑他已查看了这桩惨案的案卷。
老马颓然不已，嘴上犹自辩道：“这？她如此大费周章，故布迷阵，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四慢慢地说了出四个字：混淆视听。他分析，这样做四姨娘至少达到了两个目的：一逃避组织的追踪，二阻止老马的寻找。
老四的说法我深以为然。从谪仙帮其它人的出逃方式看，这个组织是不允许带着孩子出逃的，因为不方便，也容易暴露目标。因此四姨娘带走清华，已触犯了组织规定，定会受到重罚，帮中有人追杀她是无庸置疑的。为了逃避追杀，四姨娘必须想好后手，装死正是最好的办法，而这个办法又恰好能够阻止老马的寻找，简直一箭双雕。四姨娘与老马多年夫妻，太了解老马的性格，除了活见到人、死见到尸，否则不会停止追查。
“只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四姨娘做事的唯一破绽是没有为九格格也找一具尸体。”我叹了口气。
老马道：“既然这样，那清华就不应该是谪仙帮的人了。”他似是松了口气。而这个口气还未能松到底，老四便已摇头否定：“清华正是谪仙帮中人。三哥，那不是破绽，是四姨娘的高明之处。四姨娘违反组织规定受到追杀，但不表明就脱离了组织，这个组织是不可能脱离得了的，除非真的不要命。可四姨娘逃出来就是不想死，要保住她和女儿的性命，只能最终让女儿也加入组织。”
这几句话几乎打破了老马所有的希望。
我忽然感到四姨娘实在可怕，心机如此深沉。现在我明白了，九格格十二年后重回尚书府，是当年她的母亲早就为她设下的命运，她手上的牙痕不仅是取信马尔汉的证据，也是取信组织的证据。四姨娘想保住女儿命，就必须让组织相信，清华可以为组织创造别人不能创造的利益，她的价值无人能及。四姨娘用一个饵吊住了组织，这个饵就是未来的太子妃。
这也正说明为何清华起初的目标是太子而不是十三弟，看来清华直到现在还不明白，只有嫁给十三弟才能实现她最终的目标。但就算做个亲王妃也是这个组织中嫁得最好的了，难道清华不懂得退而求其次？
不，我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以清华的聪明和谪仙帮的能力，一定早已洞悉一切，当然明白十三弟以后的地位，指婚如此顺利，固然是因为十三弟的坚持，嫡仙帮背后也没少推波助澜。坊间虽有清华不愿此婚事的传言，但清华本人向十三弟所表达的意思定是愿意这门婚事，否则以十三弟的性格，就算他再爱清华，也不会强迫清华做不愿意的事。
那清华为何忽然离开？她又为何要我们查找地道？不管是她父亲还是十三弟，只要她开了口，两人总不会回绝的，何况只是收回一处园子这样的小事。难道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我忍不住向老四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也正是我怀疑清华不是帮中之人的根结所在。
老四道：“三哥，你怎么糊涂了，这事还不够明显吗？”
我讶然地看着他，难道又有什么新发现？老马也竖起了耳朵。
老四娓娓道来：“清华来京师的目标是快要实现了，只是现在情景与两年前她刚来时又有所不同。这两年谪仙帮元气大伤，如果我猜得不错，已到了最困难的时刻，急需地道中的财宝。清华一定曾向老马提过要收回何处园……”老四的目光视向老马，老马没有表情，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老四也不理会，依旧接着说了下去，“但唐胖子一家住得好好的，这园子不是三两天就能收得回来，组织已无法再等，无奈之下，指示清华出此下策，用她自己出走的方式，逼迫我们查抄何处园，取出地道中的东西。”
“好，就算是这样。东西现在已到了我们手里，她又如何取回去呢？”我再次提出了疑问，老马闻言频频点头，眼睛却盯着老四。
老四急道：“三哥，你怎么还不明白？”
“四爷您的意思，难道……”老马张口结舌。
老四点头：“不错，清华当然早就计划好了，你们道是谁骗走的十三弟？”
我笑道：“你的意思是清华？”
“当然是她！”老四回答得斩钉截铁，“她就是要拿十三弟作为要挟我们的筹码，以求取回地道中的东西。”马尔汉的身体晃了两晃，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如果昨天老四这样说，我举双手赞成，可是今天我却有了不同的想法。
“事实不会如此简单。”我将碧云告诉我的话说了一遍。
老四倒吸了一口冷气：“碧云也找不到清华？”他若有所思，忽的一拍桌子：“难怪啊！为何到现在还没人来找我们交换，原来是这么回事。一定是觊觎这批财宝的另一伙贼人捷足先登，控制了清华和十三弟，所以碧云才会说找不到清华，至于说清华去救老十三，我不能相信，那只是碧云为取信三哥的权宜之计。”
老马悲声道：“四爷，小女对十三爷并非无情，老臣实在无法相信小女会害十三爷，碧云所言定是事实。”然而，老四固执地摇了摇头。
我也觉得这是四弟的偏见在起作用。哎，看来他是怀疑清华到底了，不知为何，我很相信碧云的话，但我知道，现在和老四说如同对牛弹琴，他不可能听得进去。不过也确实奇怪，为何到现在还没人来找我们谈十三弟的事？
老马深受打击，结结巴巴的说：“就算清华的生母是谪仙帮的，可小妾一介女流，在帮中地位低下，如何取信帮会？又如何引清华入会？”
面对老马，我不忍心回答。何处园中地道出口的单向性说明，李宅中的人只能被动接受指示，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另一出口在哪里。马尔汉的四姨娘在组织中的地位要高于李老板，李门血案可能就是四姨娘一手炮制的，用灭口的方式来斩断线索本来就是这些帮派组织中惯用的伎俩，死在地道中的那两个人肯定也有莫大的关系。李老板是香堂堂主，那四姨娘的身份至少是北京分舵的副舵主之一。
我实在不忍心再将这点说出来，怕老头子受不了打击。
其实老头子已经受不了，在我们兄弟说话的间隙，坐在椅子上的老马忽然向地下滑去，我和老四吓了一跳，两人不约而同地跳起来冲过去扶他。老马摇摇头：“没事，没事。”他挣扎了几下也没能起来。我劝道，“老马，你就别动了。快找个御医来瞧瞧。”这后一句是向老四说的。其实用不着我吩咐，老四的跟班李兴早就找大夫去了。
老四安排人将老马抬下去休息，我不放心，一直跟着。
老马躺在床上，看着我苦笑：“年纪大了。”我点头：“是啊，操劳了一世，也该歇歇啦。”老马闭上眼睛，我心酸难忍，将脸转过一边。
御医来得还算快，看了看，安慰老马说，没事，是这几日过于操劳了，略歇两天，吃两剂药就好了。然而一背转身，便悄悄与我兄弟二人说道情况不容乐观，必须早些通知家人，以早做准备。这话，让我心痛欲裂。
晚饭预期的丰盛，但却没有预期的热闹。饭桌上少了一个人，没了老马洪亮的笑声，酒喝下去又苦又辣，不过两杯，我便有些醉意了。老四正好与我相反，酒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却没有一丝酒意，转眼间酒就下去了一大壶，桌上的菜却几乎未动。我知道他的心情和我一样，也不好。四弟妹几次过来，见我俩这样，想劝，但最终没开口，只是让人将凉了的菜拿下去加热。我有些过意不去，辜负了四弟妹的一番盛意。
“四弟，少喝一点，酒多伤身。”我拦住老四又想抓酒壶的手。
老四苦笑：“三哥，没事。”他举起手中的杯子看看，“我倒是越喝越清醒了。”终究又拿起壶来斟满一杯往口中一倒。我拉住他还想倒酒的手：“老四，别喝了。”他颓然地放下酒壶，“怎么会这样？三哥，你看老马……哎！”他颇有些兔死狐悲的味道。
老马不是太子党，与老四关系一般，由于老四强烈反对十三弟婚事的缘故，甚至有一段时间两人很不对付，但看在十三弟的面子上都没撕破脸。今天老四想留老马在王府养病就够让我意外的了，这会儿居然又为老马感慨，老四这是怎么了？照理讲我们现在分析出了清华的真面目，老四只会与老马更疏远，而不会关心他呀！
“养不教，父之过，老马终是难辞其咎的。”我叹了口气，故意说道。
“话是这样说，可有些事他人是作不了主的，就算父亲又怎样？”老四的笑很无奈。他这句有感而发的话引起了我的共鸣，情不自禁地与老四碰了一杯。虽然酒意上涌，但我还是感觉到了老四今日的不同寻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