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已是物也非人也非。
那年长街被秋风肆虐,眼看快要入冬了,身上的衣服破旧且单薄。没有什么是比吃上一口热包子更幸福的事了,可是,兜里只有一个铜板,只好站在一旁看看,饱饱眼福。
渴了,便在就近的河边捧水喝,再回来时,发现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被别的乞丐占了,环顾四周,选了个不起眼的墙角坐了下来。还好,还可以挡风。
小乞丐看上去八九岁的模样,不仔细看,很不容易从那花猫般的脸上看出是个女娃娃。她从五岁起便在这条街上流浪,日升月落,四季更替,路过的好心人见她年纪小小,可怜她会多给她几个铜板。每天的钱够了便跑到就近的书院,蹲在墙角偷听,或是去捡些读书人不要的书与文墨习字,闲来便漫山遍野的跑,抓些野味采些果子。
可今日,没有人注意到缩在角落的她,破碗空空,她饿的昏昏欲睡。
“醒醒,醒醒……”
有个人在摇她,好不容易走到了鬼门关被人拉了回来,六识渐渐恢复,香气扑鼻,她无力的睁开眼睛。
那是星帘第一见扶月间。
白色的披风,浅紫色的长裙,手指尖带着淡淡的粉色,头戴两只紫色的小簪,五官虽稚嫩,生的可爱有漂亮,看上去连七岁也不到的样子,是位衣着简朴的小姐。
小星帘打量了一圈,眼睛停在她手上的包子上,包子还冒着热气。
小月间声音奶奶的,“摇了你许久才醒,你一定很饿吧,这个包子给你。”
身体先于脑袋做出了反应,包子到她手上一下子就消失了。
“谢谢。”受人之恩要懂礼数,小星帘恭恭敬敬的向她行礼,没有学过礼节,模仿别人学了个八分像。
“你是不是还是很饿呀?”
小星帘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小月间抓起她的手走到就近的一个面摊,“老板,要两碗肉丝面!”
“好嘞!”
小星帘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怎会有人对一个低贱的小乞丐这般好??!
“快来,你的脸脏了,手上也沾了泥巴,洗洗干净才好吃饭。”在小星帘愣神之时,她不知从何处端了一盆水来。
小星帘木讷的洗干净脸。
“呀,原来你是小姑娘!”小月间围着她转,好奇的左看右看,眼睛一眨一眨,仿佛里面落了星星。
“面来喽!”
腾腾热气扑了小星帘一脸,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动了,三下五除二,端起和她脸一样的大碗喝完了最后一口汤,却见小月间只是笑盈盈的看着她,她的那碗一点也没动。
“我不饿,这碗也给你。”她把面推到她面前。
于是,小星帘平生第一次吃了顿饱饭,都是眼前这个……慷慨大方的大小姐请的。
“多谢小姐赠面之恩,来日必将报答小姐大恩。”这个时辰书院快要上堂了,此时赶过去得快些走才来得及,小星帘便匆匆与这位恩人道谢。
扶月间忽然开口,“为何要待来日?明明现在就可以。”
小星帘一头雾水。
“陪我说说话,便报答了。”扶月间笑容天真,伸手拉住她的衣袖。
但实在是与这个任性的小姐没有什么可以聊天的共同话题,好好的说话变成了大眼瞪小眼,好不自在。
漫步过热闹的街巷,扶月间从头到尾只是默默的跟在她的身边,星帘只好找话说。
星帘问:“为什么要给我包子?”
扶月间答:“不给你就死了呀。”
星帘又问:“嗯……为什么要请我吃东西?”
扶月间答:“不请你会饿呀。”
星帘再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忽然沉默。
扶月间落寞的低下头,“因为……我想找个人,说话,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话。”
她抬头,眼中落了粼粼点点的天光,定定的看着星帘,“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不然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讨厌我?”
星帘愣了愣,审视了一遍扶月间,重新给她定位,开口安慰到:“你很好,很善良,你没有做错,甚至,你还救了我。”
大概救我,是看我年龄与她相仿,施恩于我,就可以以报答为由头,让我陪陪她吧。
她扬起了笑脸,“谢谢。”
“我叫星帘,你叫什么?”
她刚想回答,却又在说出名字的瞬间迟疑了,最后,她果断的摇摇头。她怕,怕星帘知道她是谁了会像别人那样露出嫌恶的表情,会对她避而远之如同见了瘟神那般。
“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嫌弃你,更不会像别人那样对你。”
扶月间震惊的睁大眼睛,似乎想从星帘的脸上寻到谎言的蛛丝马迹,可星帘神情坚定,眼底一片澄澈,她又犹豫了很久,轻声开口:“我叫……扶月间。”
说完,不敢看星帘的神情。星帘没有说话,时间一点点的在此刻延长,扶月间再这漫长的等待中越来越焦灼,心中的希望慢慢消散。
她没有回答……她知道了我是谁……她,果然还是会嫌弃我的……会讨厌我……应该再也不想和我说话……
星,帘。这个名字真好听。
“扶—月—间—,你的名字真好听。”
就在绝望即将吞噬她的心时,星帘忽然开了口,她瞬间高兴了起来,鼓起勇气抬头看她,却发现星帘也在看她,两道目光撞到了一起。
望见她温柔的眼,温柔的眉,笑意攀着秋风吹进她的心中,欢呼雀跃的疯狂跳动,红晕如烟霞,从白净的脸上一路蔓延到耳朵。
还未平复狂跳的心脏,又听见她说,“阿月……”
这是在,唤我?
“以后,我叫你阿月如何?”
阿月……
念着念着,扶月间湿了眼眶。
鼻息浅浅,眉毛松了下来,看起来安详宁静,星帘仿佛只是睡着了,过一会就回醒过来,扶月间乖乖的在一旁呆着,等着她醒过来。
刚从回忆中走出,她忽然又想到她们的再一次相见。
扶月间十岁被大夫预言活不过及笄之年,她自己也能明显的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发病越来越频繁,她很怕自己撑不到再与星帘重逢。
就算那天星帘不闯进来,她也准备发病假死离开,去从前她走的时候她提到的潞州城去寻她。
相府外,听到她说她叫星帘的时候扶月间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停止了思考,好久好久才反应过来一个她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没想到这样就与她相见又惊又喜,可是,星帘听到自己的名字没有半分情绪的变化,唤她不是阿月而是扶小姐,她又怀疑星帘到底是不是星帘,一直缠着她,跟着她,就是为了求证。
不错,星帘确实是星帘,但,这个星帘却忘记了扶月间。
离及笄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扶月间的身体渐渐濒临崩溃,她思索了许久,最后,她什么都没有对星帘说。
忘记也挺好的。至少现在,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今天,星帘莫名其妙的毒发,再一次勾起了扶月间疑心。
报仇,失忆,聆、风、楼,中毒……当年那个执意报仇的星帘失去了记忆成了聆风楼的杀手还中了一种奇怪的毒?
“谁!”
正想往深处思考,扶月间听得一些细微的声响立刻回头。
来人是霜天。眼见霜天出现在了门口,扶月间立刻保护昏睡中的星帘。
霜天为何会出现在此?
答应了白青,一早便到了药阁。只是这一路上,四处都空荡荡的,那些生活在这里的刺客们仿佛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来的路上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今天……是发生什么了吗?”索性到达药阁白青还在。
“今日休假,休假很是难得,大概,都下山去玩了吧。”不管什么时候见白青,她都在摆弄她的那些药草。
“既是休假,那白姑娘为何不去?”
白青终于放下了药草,“因为,我在等你。”
“那,你昨天要拜托的事,是什么?”
“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