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的光辉洒在梧桐叶上,再落下地,变成细碎斑驳的光影。
沈贤月和况不周在树下面对面站着,你看我我看你,小小的瞳孔里全是对方的倒影。
“咳咳,”况不周一向吊儿郎当,这次反而先不好意思起来,把破碎的衣服拉了拉,遮住胸口后,煞有介事说道,“谢谢你救了我,初次见面,我叫况不周,本是不周山况老头的弟子,不过你也看见了,我最近刚刚被逐出师门,还被同门追杀,境遇悲惨。”
沈贤月站姿如清竹,语气淡淡道:“我救你,是想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你身上的火非本体之火,你的火是从哪里来的?”
“自从半个月前,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能够运火后,这个问题就被问烂了。老实说,我不知道!”况不周靠着树,抱手道,“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贤月没答他,继续问道:“第二,十年前凤凰山大火,你是不是在场?”
况不周皱眉:“十年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
“忘记了?那你昨夜睡着后,嘴里念的那些词,哥哥,要死了,热,是什么意思?”
“梦中呓语罢了。”况不周站直,“不过,我最近倒常常做这种梦,梦见我被大火包围。我猜,这大概跟我丧失的十年前的记忆有关!”
顿了顿,他又说道:“但是,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活在当下,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要找回我的记忆!”
“师姐!”一声虚弱的急切呼喊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沈贤月回头望去,只见萧华扶着墙,步履踉跄,身上、剑上鲜血淋漓,好不狼狈!
萧华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急色道:“小师妹被一个黑影带走了。”
“黑影?”况不周道,“修道之人,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弄个火,便能够让黑影现了原形,有形有体,你跟他打成这样,竟然没有半点儿声响?”
萧华耐心解释:“若是如此简单就好,那黑影,不怕火!”
“不怕火?”况不周拿手抵住下巴,道,“黑影乃鬼之本体,遇火则聚气现形,难道那黑影不是鬼?”
“鬼影若无法相,人碰之则穿身,但是刚刚的黑影明明无形,却能够缠上了我的身体,甚至强迫我挥剑划伤我自己。”萧华现在想起刚刚的打斗仍觉得后怕。
沈贤月看萧华呼吸越来越弱,好像快要晕倒的样子,连忙扶住他的手臂,打断道:“别说这么多了,我先替你包扎伤口。”
与此同时,不周山山巅的不周院,庭院零落,难见生机。二师兄等一众子弟回来后,不发一语,垂头丧气地转身,各自散开。
二师兄看着大家落寞的身影,叹了一口气,缓缓往崖边的五色亭走去,平日里,师父最喜欢在那里下棋了。
五色亭内,腰背挺直的白发老人立于栏杆旁,手捧白玉茶杯,低头赏脚下的云海风光,心情颇为悠哉。
二师兄不忍破坏师父的兴致,踌躇着来回踱了好几步才走进亭子,低头愧疚道:“师父,况不周那小子有高人相助,又被他给逃了。”
真河老人看着崖边被云遮掩的奇石,面不改色,淡然道:“去把廷意叫来吧!”
“是,”二师兄眼里突然生出一丝希望,抱拳应首,“大师兄这么强,如果他出马,一定可以把况不周抓回来的。”
“哼!”待二师兄一走,真河老人刚刚还云淡风轻的脸,霎时沉了下来。
他甩手把瓷杯扔下山崖,冷笑道:“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徒弟,要么是废物,要么,就是那背恩弃义之徒。”
昔日的顶天神山不周山,耀华几世,连带着不周院也成为了众多修道之人的首选,冠绝九州,可最近这千百年来,随着其他道门的崛起,不周院日渐门庭凋落,辉煌不再,在姑射山御剑飞行的比试里,屡屡败北,甚至没有拿得出手的道人可以去参加比试。
自古以来,一山还有一山高,乃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可一旦你跌落神坛,无论当初多高的山,都逃不过被万人嘲弄的命运!
而他,掌管不周院两百余年来,已经受够了这种被人嘲弄,抬不起头的感觉!
白衣儒雅的年轻人缓缓拾级而上,很快便出现至五色亭,弯腰作揖道:“不知师父找弟子何事?”
真河老人在这个年轻人面前毫不作态,横眉瞪眼,厉声道:“现下院里门庭凋敝,你一定要把况不周给捉回来,好取他身上的火,振兴不周山。”
廷意背手而立,雅淡清风,声音温润如玉:“弟子遵命。”
可能是被廷意淡雅的声音影响,真河老人逐渐冷静下来。
他拿起另一个茶杯,轻轻放到廷意面前的桌上,道:“那个况不周,一身神火,在被追赶的过程中为了自保,肯定已经暴露,所以才会惹来高手,你要想办法,力夺不能,便智取,绝不能让别人抢先一步。”
“弟子明白。”廷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晦暗不明。
真河老人微微点头,貌似语重心长道:“廷意,你明白就好!记住,我们现在,可是坐在一条船上!”
洞口,半暗半明,萧华在暗处昏睡过去,沈贤月拿起剑,在他周围画了一个结界。
“现在敌暗我明,你知道去哪里救人?”况不周问。
“不知道,”沈贤月收剑,“但百米开外,有一个村庄,也许是条线索。萧华受了重伤,又不像你有神火护体,暂时不能走动,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他?”
况不周睁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你,你开口请我帮忙?难得难得,我还以为,像你这般清冷的人,只会命令别人做事,比如,帮我照看萧华,我去去就回之类的!”
沈贤月想了想,悠悠道:“自三年前起,我就是我们院最强的存在。”言下之意,她有发号施令的资格!
“可以可以,厉害厉害!”况不周勾唇一哂,“不过,我要跟你一起去。这一时半刻,你的小师弟安全得很,反倒是你,即使再强,遇到刀剑不入的黑影,也会无能为力吧!多一个帮手,就多一分胜算!”
黑影跟哭声很大可能同源,让况不周跟着一起去,也许对他恢复记忆有好处。念及此,沈贤月把自己的剑插在地上,施法加了一道禁忌。
“十步以内,无论什么东西靠近,我的剑都会把感应传给我。”沈贤月道。
“你这连剑都不带,对对手真是不尊重啊!”况不周出言调侃。
不带剑一方面是为了萧华,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带剑走在路上,太过招摇!但沈贤月不喜解释,也不喜与人玩笑,冷下脸什么都没说,只丢给他一个包袱,道:“废话少说,换衣服。”
换上常服后,两人走在路上,况不周时不时扭头看身旁亭亭独立的人,笑道:“诶,好歹现在要一起去救人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沈贤月瞥他一样:“你想知道?”
“自然!”
“那就努力找回记忆!”
况不周觉得好笑:“难道原来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