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黑压压的一群人拥了出来,家仆婢子,拿行囊的,收拾车马的,有条不紊。
愣在门口的甄懿便被婢子半牵引半拉了进去。
只见入门便是曲折回环的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整整齐齐。
一眼望去皆是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藤萝翠竹,点缀其间。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不过最为特别之处便是这廊旁数百株玉兰树,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几乎快连成一片。
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
“姑娘,请走这边。”婢子规矩地引着甄懿。
穿过七七八八的走廊,甄懿被婢子领了去了一处偏僻宁静的地方。
这是个看起来独立的小四方院子,规制与其他小别院并无二致,不过唯一出挑之处便是这中央生长着极大的梨花树,漫天飞舞,铺盖了半片在院里可见的天空,似是徜徉在梨花的海洋中,虬曲的梨树枝条上,静静地开放着,圣洁而高贵,如朦胧的云霞浮绕在前方,团团相压,层层相叠,融合于空云之上,恰似朵朵莲花在碧绿的涟漪间浮动,娇柔而美妙。
梨花?这可是她最喜欢的花。
甄懿对此倒是有些意外。
“这地方倒是雅致,梨花漫天。”甄懿抬头望去,端秀典雅的书着“一梨居”三字。
满庭院一尘不染,角落里盆栽抽出新绿,“这地方偏僻,也不像是有人常居,如此布置,你们早知有人要来?“
“姑娘,不是偏僻,是安静,濮阳王殿下素来喜静。先前濮阳王殿下便来说过,会有贵客上门小住,一早便拾整好了。“婢子答道。
这一梨居不大不小,地方也雅致,倒极其适合个人居住。
甄懿推开迎面的房门,许是受了庭院里偌大的梨花所影响,淡淡的梨花香充斥在身旁,萦绕撩拨着遐思,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暖醺而舒服,细细打量一番,身下是一张青纱柔软的木床,精致的雕花装饰的是不凡,可见打点的人之心思缜密。
“姑娘,这府中为您安排的房间,不知您还可满意?”侍婢小心翼翼地瞟了甄懿一眼,问道。
甄懿扼首,若有所思。
半晌,甄懿见婢子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便开口道:“这里很好,濮阳王果真是个性子极雅之人,我什么没事了,姑娘需要干什么便去干什么吧。”
婢子有些惊讶,抬头:“姑娘·····”
甄懿望着婢子,左不过十八年纪上下,虽然面容清秀普通,但样子乖巧可人。
婢子似乎语意未尽,正要张口说些什么便被甄懿挡了回去:“我一个人独自在这附近逛逛,可否?”
婢子不作声,算是应允了。
临走时甄懿还不忘拍拍她的肩膀,问道:“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澄儿。”婢子低低应声。
澄儿,古籍有名,水深而静之意。
甄懿对她淡淡一笑,转身便没了踪影。
四周亭台轩榭,风光无限,流水碧波,不胜至极。
濮阳王府这门第无边风光虽是秀丽雅致,却未免少了新意,长久待着,怕是会生出腻感。
忽而一曲犹似古琴之音聘婷而响,悦耳绝伦却不含丝毫感情,恍若空洞无物,曼妙绝伦。
有人?那是何人?难不成是濮阳王?
甄懿被这清音占住心思,沿着琴音便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甄懿小心翼翼地沿着池边而行,缓缓伏在池边细腰柳树下一看,年轻男子临风而坐,低垂着眼脸,看不清他的面容,淡墨浅白长袍晶莹剔透,衣袂翻飞,似临于万山之巅。修长的手指纤细迅速,正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琴弦,形成了惬意的弧度。
柳叶错落间,琴音渺茫。
不知不觉间甄懿已经被吸进了这个彷徨的漩涡之中,与音与人,一同沉醉。
甄懿静静聆听着,合上双眸,内心有了从未有过的安静。
来这以前的过往在她脑海里翻涌浮现,每日上山采药,回家读书煮茶,偶尔习习公输先生的旧琴……甄懿嘴角扬起暖意。
惊鸿游龙,翩若戏凤。
这琴音虽然绝妙,不过少了几分心思,让人只觉超然物外而不是身临其境,甄懿暗自心想。
忽地,耳畔琴音戛然而止,只留得满耳池边微漾。
“你是何人?”他的声音极好听,没有抬头,虽然让人如沐春风般好听,万物复苏,可甄懿却听出了一丝冰凉,难以琢磨的深邃。
甄懿猛地一吓,下意识将手缩回去,脚边不由得一滑,狠狠向后倒去。
不妙!那是池塘!
甄懿整个人失重般向后跌去,双手抓不住眼前的任何东西,大脑一片空白,重重地栽入这一池新绿里。
甄懿只觉眼中的景物逐渐褪去,天边的微光熹日变得重影而模糊,满腔的苦水沸腾地倒灌进口中,苦涩而又呛鼻,她想咳出来可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手在挥舞间抓不住任何东西,整个人颤抖地扑腾。
隐约间,眼角的光逐渐消失,岸边远去。
我命休矣!
甄懿感觉无力的后背有人推了一把,随后整个人被拎起来,甄懿感觉整个身子都是悬空的,一下子跃离水面。
“喂!醒醒。”低沉而略显焦急的声音在甄懿耳畔响起。
甄懿挣扎地睁开眼,呆住了。
甄懿整个人都被人揽在了怀里,她的双手正紧紧地攥着男子的衣襟,呆呆地注视着他湿透的胸口。
甄懿只觉呼吸一紧,二人贴得极近,喘息的距离,甄懿又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人,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下,双眸黑若暗夜,好一张翩若惊鸿的脸!只是那双眼中忽闪而逝的某中东西,让人抓不住,捉摸不透,但却想一窥而视。
隔着湿漉漉的眼帘,甄懿才觉手臂上猛地吃痛一声,想来是方才磕到了池塘里的石块。
“瑄仪!”甄懿抬头错开男子的目光,对上公输渊深切担忧的目光。
“先生,我没事。”甄懿低低回应一声。
年轻男子立即松开手,起身理理湿漉漉的衣裳。
婢子连忙遮住甄懿颤颤巍巍的身子,周围人迅速围了过来。
甄懿愣愣地盯着周围人,不知所措。
男子扼首正对上甄懿的双眸,透出世间少有的灵气,男子愣了愣神,眼前的少女身着碧色百褶浅杉裙,翠水舞烟纱,湿透的身姿曼妙而朦胧。
青年男子向慕容洵行了大礼:“儿臣参加父皇。”众人也纷纷向青年男子行了大礼。
“司玄,这是怎么回事?”慕容洵冲着年轻男子问道。
甄懿错愕不已,直直地回头看,一时间挤不出话来:“你……是……”
“这是三殿下!”唐坤急着介绍。
北辰三皇子,慕容衔。
甄懿正想出口,却狠狠打了个激灵,腿脚直发软,在池塘里磕绊在身上四处,隐隐作痛。
唐坤挪到甄懿身后,推了推她,低着嗓子道:“你这丫头,还不赶紧给三殿下行礼。”
难得听见唐坤吊着嗓子说话,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与冰凉,甄懿不由得有些好笑:“你倒是为我着想啊。唐大将军。”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给我贫?!”唐坤拼命眼神示意。
可甄懿偏偏不领,只是旁人无人对着慕容洵福了福身子:“陛下,甄懿不适,就先告退了。”
慕容洵扼首,见着甄懿退下。
慕容衔抬眸向公输渊作揖:“久仰公输先生大名,司玄有礼。”
公输渊轻笑一声向慕容衔回礼:“岂敢岂敢,三殿下贵为皇室贵胄,而草民区区乡野村夫,岂敢受三殿下大礼?”
公输渊顿了顿,又解释:“方才是鄙人小徒甄懿,自幼便被鄙人惯着了,无礼惯了,还请三殿下海涵。”
“无妨,适她方才落水,我不过伸以援手罢了。”
“司玄,你是否有事来这濮阳王府?”慕容洵问道。
“父皇,今日我方传来边疆军情。父皇便衣离都,不宜声张,儿臣便心想先行与长兄商讨,不过长兄今日出门不在,便来此寻二皇兄商议。”
慕容洵眉头微蹙,低声:“那我们便先行回宫商讨。”
“公输先生便在此好生休整一番,如何?”
公输渊作揖,目送他们离去。
直到他们离开公输渊的眼界,片刻,公输渊才缓缓对着身后的假山道:“丫头出来吧。”
身披墨衣的少女才缓缓探出头来:“先生真是料事如神,什么都瞒不过啊!”说罢,便朝公输渊谄媚地眨眨眼。
公输渊嘴角一抖:“听也听完了,还不赶紧去换身衣裳,仔细着凉。”
“自然自然。”甄懿乖巧点头,殷勤地送公输渊回去。
甄懿如释重负,拉拉自己身上湿透了的衣裳,叹气一声。
“姑娘,姑娘!”澄儿一脸焦急地跑出来,“我听人说您掉进了池子里……都湿成这个样子了,姑娘怎么不赶紧回来换衣裳?”
甄懿朝澄儿挑挑眉:“想换啊,但是好奇心使我留了下来。”
澄儿自然听不懂,只是连忙拉着甄懿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