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生富贵,半生糊涂,只做了一次清醒的抉择,从此跋山涉水甘之如饴。”
乾坤定万物鸿蒙,生灵于平凡中酝酿生息,久而久之,水华境与凡世比肩而立和谐相处,今人继承着无数先人前辈促成的平安,天理维持着基本的平衡与厚薄,各种各样的人、物、事处处排斥又时刻同行。
这是个道义长存的天下,至少表象如此。
水华境内。
寒族观榆君寒祁与云熙国渝罗帝姬云琳要结亲的事儿,已过去了两年,渐渐从热议谈资变成了老生常谈。
就在人们都以为这不过是观榆君为了将云熙宝扇收入囊中而使出的一个缓兵之计时,寒族却突然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与云熙国达成一致,敲定了好日子,随后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就出发前往云熙了。
值得一提的是,此行人中,又出现了另一个谈资人物————除族长外,寒族嫡系一脉唯一的传人,也是嫡系近五代以来唯一一位女传人,寒族少主,寒纾。
寒纾生于樗藜仙山郊野,今年刚二百三十岁,水华人寿数比常人要多许多,因而这个年纪在水华境正是个豆蔻好韶华,现任族长一生未娶因此嫡系一脉至今就只有她一个传人。
纵然荣耀尊贵权位俱全,寒纾却终究不是寒族的亲生血脉,而是画萦尊者从樗藜仙山抱回的遗孤。亲生父母早亡,卜老预言此人为天命者,寒族长一生未娶无儿无女,听她如此命格,就将她认了血亲,写进了这代嫡系的孙子辈,承了少主之位。即便如此厚爱,多方福泽庇佑,这小姑娘还是从小多病,几次垂危,直到后来被送去对决场远离尘嚣才得以成活。
世人常叹道,这姑娘命格虽硬到克死爹娘,却终究承不住这滔天的福气。
一个父母双亡的小丫头,若是没有寒族与樗藜仙山的名头庇护,便如同飘在海上的一粒浮萍,格格不入又极易打散,名存实亡,说起身世亲属来竟是连那些大府里的奴隶婢子都不如了,渐渐的人们都忘了寒族还有个少主养在对决场,亦忘了她背靠着的可不仅仅是寒族,还有樗藜仙山。
直到那日,观榆君领着一队人马、财物去云熙国迎亲,拉着百箱聘礼过于累赘,迎亲队伍只得骑马前去。众人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中,看见了一个与折游君同行骑马、举手投足皆是干脆利落、与人言笑又温婉大方的女子。
古来美人有重颜色、有重风骨,要么温婉如霞兰、要么妖艳如曼殊、要么清雅如嫩竹、要么坚贞如雪梅。那位姑娘瞧着年纪不大,坐在马上却没有丝毫娇气,说是英姿飒爽吧她又生得眉眼温婉,说是温婉吧她举手投足间又利落干脆,这样明显矛盾冲突的特质,在她身上竟也融合的恰到好处。虽谈不上千古绝色却也算得上佳了。
她和寒音两人跟在寒祁身边,一左一右十分亮眼。有人惊叹如今小辈人中人才辈出,气质容色一代比一代好,自己究竟是老了;有人感慨寒族本家到底是正统,这些小孩不久后也是能撑起一片天的;有人疑问,寒族何时出了个这样出色的女子,之前竟没人发现过呢?
有离得近的人听见那姑娘喊寒祁二叔又称寒音为小叔叔,对寒族了解多的人都恍然:这姑娘竟是之前一直养在对决场几乎销声匿迹的寒族少主!
她在对决场一呆就是两百多年,这其间即便是寒族族长、长老们生辰宴的时候,都只是礼到人不到,无论商量什么大事众人都不曾见她露过面,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就连许多寒族的侍女奴婢都不知这少主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次突然被叫回来还跟着观榆君去云熙国迎亲,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猜测是族长要为她拓展人脉;有人说族长要开始让位了;也有人说是观榆君与少主亲厚,理应如此的……众说纷纭,一时间水华境的茶楼戏馆热闹非凡。
殊不知,当事人如今正坐在云熙国的别馆里剥花生,一心向往着的是昆照都城闻名已久的花朝节。前晌在殿里云熙皇帝听说她要去逛花街,便特意宣了同为水华人的上卿大夫梁澌作陪。可从正午回别馆,到如今日头西斜,那位金贵的上卿大人就一直没出现过。
寒纾在灵泉域时就听说了,这上卿大人梁澌也是个传奇的人物,在水华境长大的散修,却修的一身好容止,为人甚是低调,乃至他未到云熙国谋职前,水华人竟是都未曾听说有这样一个人才。
听闻三年前,梁澌只身一人来到云熙,要求面见国主,那时云熙与烈耀国刚刚休战,正是用人之时,国主听说有个气度不凡的水华人求见,直接将他召到大殿上。也就是这一场殿试让云熙国主对这个水华来的散修赞赏有加,当朝评价:“泠然若冰,光华耀世。卿之才华经纬,左相亦当之!”国主赐号泠华君,云熙朝堂还为他特设上卿一职,权比丞相协政统军。
而在此之前,水华境各大家族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物,后来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也只当他水华术修的不好才到凡界谋差事。可寒纾在大殿上第一次见他就知道,这绝不是个修习不佳的散修,相反他的气泽凛冽却内敛,实力莫测,倒像在刻意故意隐瞒。能在云熙朝堂混的风生水起,哪里会是个简单的角色。
寒纾吃完了一把烤花生,冲门外吆喝滴栏,她这次来云熙只带了滴栏这一个侍女。
听见传唤,滴栏立马从一旁的侧门跑进来,答应着:“诶,姑娘有吩咐?”
“你做什么呢,”她拍拍衫子上的花生皮儿:“跟我出去逛逛?”
小丫头面露喜色:“好啊!”将手里的活计放下,又一愣问道:“可那位梁大人怎么还不来?”
寒纾看了眼日头,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滴栏只好跟着她,似乎要给自家姑娘解气似的,一面走一面嘀咕:“这天下哪有第一次见就对客人失约的道理……姑娘何等的身份,就是他们丞相来陪也不稀罕!”
嗯,云熙国丞相,听闻前些天中了风,卧床不起了,所以近来云熙国大小事务多是那位上卿在帮着处理,因着太忙,所以顾不上?如此想着,笑道:“若是丞相来陪,我还真觉着稀罕。”
可等她们主仆二人转过亭榭,迈出门口,就瞧见几步远处的亭子里坐着个人,月白的袍子,墨黑的发,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倒像古画里的仙人。
寒纾眸光闪了闪,想起那日在朝堂之上,那个坚直的身影,淡然噙笑的面容,沉静又有生机,似乎那日的朝服更合他气韵,看似卑微的青黑袍上卷着暗金花边,金镶玉冠清简又不失身份,连同那块象牙笏板,搁在他手里都有说不出的味道……
直到出了紫殿,宫廊道街,花树柳墙,就那么不疾不徐的走着,走的端庄且正直,春日的风也柔和着,似乎他在那里走也是一种风景。那一瞬,她才领悟到为何爷爷独独向她提起云熙的上卿梁澌,为何偏偏叫她友待这一个官员。
是所谓,巍巍宫廷,君子端宁。
水华境养人,可她从未想过一个散修也能有这样好的气泽,亦未曾想,自诩不恋颜色的自己,会惊艳于这块散落人间的璞玉。片刻前还在气恼这人不知礼数,想着如何给他个难堪,如今一见到他,气已消了大半。
“梁大人几时来的?”
梁澌也看到了她,早已将手里的书放下,缓缓起身,略正衣冠:“姑娘进别馆几时,梁某就在此侯了几时,听闻姑娘有午睡的习惯,便没有打扰。”
这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清了清嗓子,笑道:“既如此,那就请梁大人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