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吾辈的本心而论,这样的一份有关于未来人生的规划,虽然有些违背吾辈的初衷,但仍不失为一个可供选择的升级路线。
然则,这条路线与吾辈于此异世的志向与趣味却是难以兼容。
即便是在这样一个不知所谓的异世界,神职工作者与科学研究者之间依然如吾辈故乡那般正处于某种微妙的天然对立状态。
但最终促使吾辈放弃这条线路的原由,却是吾辈那属于穿越异世界者所特有的气运之力。
就在吾辈因未来规划而于取舍之间感到颇为苦恼之时,一条最切合吾辈诉求的坦途恰当其时地铺展于吾辈的脚下。
有一位令人尊敬的先生,愿意为身为孤儿的吾辈提供教育方面的资助。
当然,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一切看似命运长河中不经意间激起的偶然的浪花,都必然有着其合乎逻辑的、足以令人信服的属于事物运动发展过程中产生的坚实的联系。
稍作试想,一位有志于从事慈善事业的绅士慷慨解囊,把自己的财富用于无依无靠的孤儿的教育支出。
深思此等高尚之举的背后用意,那么资助的对象除了天赋出众的吾辈之外,不会再有多余的其他选项更能够实现这笔无私的教育支出的意义。
吾辈在那位令人尊敬的先生的资助下,就读于昂贵的寄宿制公学,凭借着超人一等的才智,早早地完成了全部课程的学习。
虽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但以吾辈如今所掌握的知识,已足够胜任大多数行政机构办事员的工作,在帝国的社会结构中成为一个合格的中产阶级也不在话下。
毋庸置疑,那位先生在慈善事业上所做出的努力并非无用之功,至少于吾辈之身收获了超出期待的结果。
然则,这并不是吾辈所期待的结果,吾辈的归宿不应该安稳于此,而应君临此异世界科技文明之顶点。
为人之道,在于进取之决意。于纷扰的世事间找寻切实可行的捷径,不过是吾辈不值一提的才能,别具一格的勇敢才是吾辈值得称道之处。
一切看似大胆无理的出人意料之举,往往象征着某种超出一般人类想象极限的可能。
吾辈本着作为一个人类应该有的最低限度的礼貌,怀着十分之真挚的感恩之心,给那位长久以来资助自己的绅士,写了一封长长的足以与他对吾辈的资助相称的信件。
在那封信中,吾辈首先表达了分量沉重的感激之情,在赞美了太阳的伟大与帝国的繁荣后,浓墨重彩地盛情赞美了对方的仁慈与慷慨。
然后,吾辈在提及当代的蒸汽机械文明时展现出恰到好处的惊叹与钟爱,有意无意地表明自己希望于此领域奉献光明前途的志向。
最后,在言谈琐碎之时,不经意间以一种遗憾的笔调流露出那么几分若有若无的对大学教育的向往之情。
吾辈必须承认,此举颇有些不识进退之嫌。
那位先生资助吾辈读完公学当然是无比重要的恩情,再过分索求的话,的确是一件不知所谓的事情。
而且以大学的收费之繁重,更是少有人能不改其色地负担而起。
一只贪得无厌的鬣狗,一个不知礼数的狂徒——这是吾辈此举所能得到的听起来体验最佳的评价。
不过,吾辈并不会因此而感到难堪,伟大的人物往往都有着伟大的胸怀,用以应对各种各样的不公正的误解和欠缺妥当的荒谬之评断。
毫无疑问,吾辈已经过早地拥有了这种伟大的品质,但相较而言,更能得到吾辈嘉许的却是另一项在伟大程度上不遑多让的才能——
于不可测之境地看到不可测之未来,平凡之辈称之为远见的超乎世间一切逻辑规律的卓越见识。
一切事物的发展确乎在吾辈的掌握之中,分毫不会出离吾辈早已预见的必然之结果。
那封从表面看来极端无礼的信件,不出意料地得到了符合吾辈欲求的回应。
那位令人尊敬的先生回函邀请吾辈到亚马乌罗与他正式一见,并十分体贴地为吾辈准备好了火车票、酒店预订等一应事项。
没有直接的许诺,亦没有直接的拒绝,但约请会面一事本身就代表了某种良好的预向。
感谢那位先生的富足、慷慨与慈悲,当然,吾辈的冰雪聪明、机智果敢亦有不可磨灭之功劳。
酒店的卧室内,颜色素丽的地毯铺在平松木的地板上,淡雅的墙纸上勾勒出花卉的构图,质地优良的弹簧支撑起柔软的床垫。
艾文·休谟姿势肆意地躺在有着银灰花枝刺绣的白色床单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舒适与写意。
此时,他的脑海内正思虑着明天与巴塞洛缪先生会面时应该注意的事项。
西蒙斯·巴塞洛缪,这是那位长久以来资助着艾文的绅士的名讳,一位真正的大人物。
现代合成魔晶之父,第一块人造魔晶的创作者,更是使用魔晶技术成功模拟出在西大陆广泛流传的27种巫术效果。
他真正地将巫术魔法一流,从只有少数有天赋者才能够掌握的专属技术,变成了能广泛应用于生产生活领域的现代工业技术。
而这只不过是巴塞洛缪先生于科学一途取得的成就,虽已是足够引起整个世界的瞩目,但比起他作为一个实业家的成功,就显得稍有不足了些。
巴塞洛缪先生是光明帝国钢铁业的巨头,他名下的钢铁公司控制着帝国40%的钢铁产量,是真正屹立在阶级社会金字塔顶端的人物。
同时,他还是如今议会内风头正劲的工业进步党副领袖。
如果下一届大选之时,工业进步党能在竞争中获胜成为执政党。
那么,他的名字就会出现在每年向皇帝陛下提请新授爵位的名单中,从而得以进入帝国贵族的行列。
一位很了不得的大人物,这是所有人对巴塞洛缪先生唯一的评价。
艾文在柔软的床上随意地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为明天与那位大人物的会面感到几许困扰。
原因在于,巴塞洛缪先生是一个公开的无神论者,当然,一个能使用魔晶模拟出巫术的人不承认世界上有神明的存在,似乎并不值得奇怪,反而更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问题的根源是,不管艾文·休谟的心中如何做想,也不管他平日里的祷告如何糊弄,但在任何公开场合,他都必须是、也只能是最坚定最虔诚的太阳信徒。
这其中的缘由不难理解,一个流落到北大陆的婴儿,在还不能够发挥自身主观能动性的幼生时期,是圣阳教会的慈善机构收容了吾辈,全是仰赖太阳的眷顾,吾辈才能平安健康地长到如今。
即便吾辈内心深处是立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应该真心地赞美太阳的伟大与仁爱,这是最低限度的教养与礼节。
无论是出于东大陆式的道义,还是以北大陆的道德标准作为评判,亦或者单纯只是为了太阳与教会的颜面,吾辈若是还想体面地、有尊严地立足于社会上的话,就必须是太阳的信徒。
无信者和有信者……啧!信仰之间的矛盾,即便是以吾辈那天人般的智慧也想不到更有建设性的解决办法。
还好,吾辈顶多只能算是一个伪信徒,只要有足够的小心谨慎与一定的判断力,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与巴塞洛缪先生发生不愉快。
至于其他的可预料或不可预料的麻烦之类,就留待明天吧!现在,长夜已至,吾将安眠。
烛光熄灭,黑暗随之合拢,艾文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