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雨这个名字过于阴柔,它听起来像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生,一个梳着整齐的前刘海,眨着大眼睛文静地看着你的小女生。
它不如庄羽这个名字空灵。“羽”会让你想到鸟儿,想到天空,想到骑鹤的神仙,想到自由自在,想到超然物外,想到芸芸世间,嚷嚷众生一切由你掌控。
也不如庄宇这个名字大气磅礴,让人豪情顿生。
妈妈说生你的那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雨声滴滴答答悠远而又绵长,我枕着你爸爸温暖而又有力的臂弯,看着哭累了甜甜地睡着了的你,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这个名字。
妈妈说那一夜那一刻,她的心里充满温柔充满爱怜也充满淡淡的忧伤,仿佛读了一阙又一阙的宋词,谁也无法掌控的一种情绪在流淌。
妈妈说雨是我前生的泪,前世的悲。
只有排尽前世的悲伤,才能品尝今生的欢畅。
只有流尽前生的泪,才能迎接今生的阳光。
那么妈妈,我说眼泪
在那一夜,流尽了么?
造物主,你在听么?
我高中三年读了近七百本书,大学四年读了一千多本书。我研究了五千年以来的历史、政治、艺术、地理。我也去过许多地方,三山五岳,华夏的大好河山和穷乡僻壤。
我知道你在。
我十七岁时候,在市里最好的宾馆后厨拜了最出名的大厨为师。你知道他最出名的是什么么?是刀功!
他能在我的背上切肉剁馅儿,能在四个钉子支起的气球上切葱花切姜块儿。他刻的玫瑰能让你闻见花香,他雕的姑娘能让你心中肿胀。
我的刀功这些年一直没有拉下,我切的豆腐丝能穿过针孔,我刻的蜻蜓能飞上天空。
十六岁的花季,我还没盛开你就把我给折了。
虽然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可你真的太心急了。
我还没有体会春风的温柔,还没有领略姑娘的美妙,你就又是狂风又是暴雨,又是火烧。
命运的一个小小的玩笑,对世人都是煎熬。
如果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使其动心忍性,曾一起所不能的话。在这样的和平盛世,我父慈子孝,母亲贤良,我不想要什么大任。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命运的宠儿,有钱有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十六岁的理想就只是开开心心的混个大学毕业,然后睡个不那么难看的姑娘,再生一个智商和面貌不那么随便的儿子。然后打一份随随便便的工,住着他爷爷奶奶留下的小别墅,花着他爷爷奶奶留下的万贯家财,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过一生。
我绝对不会心生怨怼,也不会发奋读书,周游各地,证明并试图找寻你的存在。
更不会找那么一个操蛋的厨子做老师。
一个合格的厨艺大师会教他的弟子怎样把菜做的有滋有味活色生香,而不是臻至化境的阉割手术。
我喜欢刀,喜欢把刀架在秦翔宇下面的小脑袋上时他双手捂裆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更喜欢把刀架在他双肩之上的脑袋上时他痛哭流涕喊我大哥赔礼道歉不该在我四岁半尿湿他一床时狠狠揍我时的样子。每每想到这种情景,我在梦里都会笑醒。
我不记得第一次梦见的姑娘长什么样子,嘴唇红不红,牙齿白不白,但我记得那是打败秦翔宇之后回市里上中学准备迎接高中招生考试前的某一个夜晚。我十六岁之前的精力几乎都用在了拳脚和那把刀上,那把曾为我赢得省级表演赛中刀术第一的刀。我十六岁之前以秦翔宇为敌,十六岁之后以命运为敌。
秦翔宇视我为兄弟,所以他十六岁时故意败给我,好让我一雪前耻。
命运视我如老鼠,嗤之以鼻。
我满怀信心要给晓楠姐姐一个家,给她一个后顾无忧。哪怕是离婚之后,我亦要保障她的生活安稳。
命运之刀却突然降临。小姐姐生下庄晴连看一眼都没有来得及,便心跳骤停。那一刻,我再次一败涂地。
命运才是一个用刀的高手。小李飞刀,只在它该在的地方。命运之刀,却无处不在。这一刻,或许你还在幸福地笑着,意淫着明天,或许下一秒,你就倒在血泊之中,感叹命运无常,人生的残酷。
庄重也喜欢刀。在他有能力之后,果断地收藏了许多柄:唐刀、苗刀、藏刀,每一柄都吹毛短发,锋利无比。他最钟爱的是一柄不能称之为刀的匕首:刃长一十八公分,宽三点三公分,刀脊两面开着深深的血槽。那是一只特种部队配备的武器,可轻松削断钢管。在庄重所有收藏的刀具中,它是唯一一柄饮过血的。
我十六岁初夏的一个清晨,在阳光的照射下醒来。我一阵狐疑,因为我记得睡前窗帘是拉上的,而且,我从来没有在这么晚的时刻起来,这样的时间我应该在锻炼身体,即便在爸爸离去的头几天,虽然中断,却从未迟起。
餐桌上没有早餐。我走到楼上主卧的门口敲门进去,便看见那把匕首直直的钉在妈妈的胸口,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丝质睡衣,染红了白色的亚麻布凉被。妈妈玉面红唇,一脸平静,就像一片血色海洋中漂着的白莲花。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星期三的早晨,高中招生考试刚过,我还没有拿到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把刀,虽然后来它被警察带走,在未谋面。
我不止一次的尝试,把刀抵向自己的胸口,让它穿过自己的胸膛,却都没有成功。在夜深人静的黑暗里,我无声哭泣,正视自己的软弱和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