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楼,贺月立在楼下,依旧是望着那块大牌匾。
“安子桦确认在里面吗?”贺月负手而立,问着身后的人。
“确认,雅间号是雀巢,今日翻的姑娘叫朝颜。”知扬回他。
“这个朝颜曾经是花魁吧,姓安的倒会挑人。”贺月轻笑,“去给梅姑娘传信,叫她来揍人了。”
“公子,这事需要告知郁大人吗。”知扬合手询问,“毕竟事关梅姑娘,她掺和进来,郁大人可能会生气。”
“当然要告知,不然秦淮楼到时候被砸坏了索赔,谁来付钱?”贺月嘴里叼了根草,仰头一笑,“不过难得让我轻松发泄一回,你得等我把人揍完了再去禀报。”
“是…”知扬应诺,心里只替这个安子桦叹息。
自家公子出手揍人,对面怕是不死也要半残,好好的一个健康人,可能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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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府这边,蕙兰将消息告知了梅漪,只说贺公子约她去秦淮楼。
“小姐,秦淮楼不是好地方啊。”蕙兰嘀咕,“这个贺公子,莫不是对你心术不正?”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梅漪推搡着蕙兰出房间,“不准进来啊。”
她坐回到梳妆台前,看着黄铜镜里的自己,不禁觉得缺了什么。
抿唇抬眼,梅漪拿出了收藏已久的白狐半面,用兔毫笔沾上油彩就往面具画起来。
这可是她小时候有过的幻想,画一张花脸猫,做绝世的江湖女侠。
可惜梅漪不是没想过学武,南初给她请过江湖人做师傅,但人家师父刚教了两天,就摇着手说百年难遇啊,太废物了,一点面子不留就主动走人了。
百年难遇,天生的学武废料,梅漪连马步都扎不起来,练了一年还是十秒就开始腿软。
明明南初的功夫就挺好的…梅漪那时候总嘀咕这事。
半晌,一张彩色猫脸画好在狐狸面上,眼角还绽放了一朵美艳的牡丹花。
“满意!”梅漪将狐面覆首,就出门往秦淮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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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秦淮楼,梅漪四处寻找贺月。
凑巧,两个人碰面时,脸上都是面具。
梅漪是一个精致的猫脸面具,而贺月不怎么精致,戴了个猪头面。
“真巧,你也心虚啊。”梅漪凭衣服一眼认出了贺月。
“我不是心虚,我这是避嫌。”猪头面具下传来贺月的声音。
他确实需要避嫌,毕竟之后还会和安子桦碰面,不宜让姓安的知道他和梅漪认识。
揍人有理,但还是得排队,贺月一直在这儿卡着位子等梅漪,为了不让贺月势单力薄,梅漪忍痛选择了插他的队。
她还不忘与排在她后面的恩客道歉,解释俩人是一起的,这才打消了怨言。
终于排到尽头,两个人真是忍得辛苦,一戴上面具就彻底不做人了。
冲进白雾花露墙里,胡乱在烟青池的流水涮了下手,拿着雁塔的号牌,四处找着雀巢的阁。
终于,在秦淮四楼,居东朝里,最大的房间,这里就是雀巢。
门口。
“这哪是雀巢……这么大!”梅漪嗤笑,“杏衣姐也真是会说笑。”
贺月没有说话,悄然给梅漪递来一卷布。
“干啥?”梅漪看着贺月。
贺月正将手中另一卷黑布缠绕上手,一边绕一边回答她:“怕一会儿脏了手。”
看着这么一个猪头面缠拳头的样子,梅漪觉得好笑,也学着他缠了起来。
贺月看梅漪缠拳布的样子,与他截然不同,大抵是女子,这个动作衬在一身流仙水袖裙还覆着狐面的她身上,英气,又带着妖冶,偏偏还是个少女。
“你有点天赋。”贺月说。
“什么天赋?”梅漪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当花魁的天赋。”猪头面笑呵呵的。
梅漪一个白眼,不想理他,等她缠好了拳布,贺月拽着她的袖子,大步流星而过,哗啦一声,他一脚踹开了雀巢的大门。
风声呼啸,拂起尘幔,两个戴着奇怪面具的人就这样破门而入。
安子桦当时正在案前饮酒,赏美人跳舞,贺月破门一脚吓得他手中好酒泼撒了一手。
“你们是谁!”安子桦见两人来势汹汹,气势上先萎了,“想干什么!”
一旁的朝颜美人阅历无数,见此情此景,深知这种恩怨事少掺和,她只用默默离开,叫来两拨人便是,一拨将这个房间围起来免得节外生枝,另一拨准备清点维修费用。
“干什么?”贺月一边松拳,一边示意梅漪关上阁门,“来揍你这个恶心玩意儿啊。”
梅漪眼疾手快合上了阁门,朝颜临走时还和她点了点头。
这意思大概就是,你们继续。
说揍就揍,这块儿贺月比梅漪还上道,他揪住安子桦的衣襟,对着脸上就是一记重拳出击,打得他鼻血瞬间在脸上乱飞。
“诶诶诶!”梅漪叫住贺月,“别打脸。”
脸部官府好验伤,梅漪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可贺月又不怕这北魏的规矩,他打的就是安子桦的脸,最好给他脸打歪了,叫他从此以后没脸见人。
“你!你敢打我!”安子桦也急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别叫,打的就是你。”贺月又揍过去一拳,这次连门牙也打下来了。
“你!放肆!!”安子桦大喊着,“我是安子桦!安子桦!安家的嫡少爷!”
“哦,所以呢?”接话的是梅漪,她说着就上前,在安子桦的身上狠狠踢了几脚。
梅漪每踢一脚,嘴上就要骂一句。
“名门正派?”一脚。
“正人君子?”两脚。
“我呸!不要脸!”又是一脚。
“什么货色!”
安子桦此刻脸上挨着结实的拳头,身下挨着梅漪的蹄子,遭受着身心的双重折磨。
“爹!救我!”他走投无路了,带着哭腔大喊出声,也不知道在朝哪喊。
“爹在这,乖儿子就要安心挨打知道吗?”贺月说着,又揍了他一拳。
梅漪停下动作,看见安子桦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了。
活该。
就在此刻间,暗处有几枚暗器嗖地一声飞来。
“小心!”
贺月喝出声,未等梅漪反应,他抬手就将梅漪揽到自己的身后,一记手刀打掉了飞来的暗器。
衣袂翻飞,有个人影破窗立至雀巢之中。
贺月看清来人,不禁嗤笑出声:“别急啊,认儿子要一个一个来,我这爹还没当够呢。”
“贺公子,何必下此狠手。”玉歌凝眉,“留几分薄面。”
来者一眼就将他身份识破,贺月冷笑一声,松开了揪住安子桦的那只手,他揭下了猪头面具,露出一张绝世的脸上满是鄙夷:“来的正好,下蛊的账还没跟你算清呢,连你一块揍。”
安子桦在此时抓住了机会,连滚带爬地就往玉歌的边上凑。
“半面人!杀了他!”安子桦指着贺月对着玉歌大叫,“他竟敢这样对我!快!杀了他!”
玉歌皱了皱眉,他此前在芙蕖宫下毒被贺月撞破,经历了一番打斗,虽然侥幸逃脱,但他受了内伤,贺月身旁还有这个会毒的小姑娘,胜算实在不大。
安子桦这个不知道收手的死累赘,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玉歌抓住安子桦的后襟就准备点起轻功逃脱,奈何贺月已经看出他的意图,抢先一步上前,五指直接将安子桦的脸死死扣住,令他逃脱不得。
“呜!!呜呜!!”安子桦被控制住命门,一时手足无措。
玉歌推上一掌欲击退他,他来的目的只是带着安子桦逃走,但贺月一手扣住安子桦的脸,另一只手还能游刃有余地对付他,空隙之间,玉歌又挨了贺月一拳。
“怎么?这就不行了?”贺月凑近了他,一阵嗤笑。
可恶,这小子比想象中还难缠。
罢了!这安子桦自找苦吃,老子不要也罢!
玉歌决心割舍,他松开了安子桦,猛地在他身上推了一掌借力远离贺月,安子桦被打得吐血,昏死倒地,而玉歌飞身临窗前,就要翻窗逃走。
“阉人,别走啊!”贺月在身后叫住他。
轰隆!
阉人……
这两个字就像一根针刺进脑子,像一道雷劈中神经,甚至可以让玉歌失去理智。
阉人……玉歌停下了逃跑的动作,他回过身来,瞪着贺月。
阉人!!
多么可笑的两个字啊!
可他就是个阉人,他是个天生的阉人,他及其厌恶半面人这个称谓,就因为他天生不男不女,雌雄莫辨!
他天生就是被视为诅咒般的存在,他的父母因他死去,而他最心爱的姑娘,即使排除重重困难选择嫁给他,最后也因为这两个字不堪受辱而自杀!
他有多痛恨阉人这两个字,此刻就有多想将贺月的脸狠狠踩在脚下。
“贺公子,士可杀不可辱。”玉歌死死盯着贺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
“来吧。”贺月故作轻松说着,准备迎战。
他不能放走玉歌,所以出此下策故意激怒他。
玉歌劈掌率先而来,气势滔天凶猛,贺月一手将梅漪推到了远处安全的地方,一手迎上了他的掌。
相抵的一瞬间,凌风四起,尘幔似金蛇狂舞。
以愤怒为源的玉歌力量比刚才大了不少,但毕竟是蛮力,贺月以柔克刚,足够和他缠斗。
一旁,梅漪拖着昏死的安子桦藏在了柱子后面。
揍揍安子桦这个畜牲还行,但掺和贺月跟半面人的这场打斗,她可玩不起。
眼下,只能找一找荷袋,看自己有什么玩意儿是能帮上贺月的。
壮阳散?不行,没用。
蒙汉烟雾弹?不行,一屋子人都会中招。
蝴蝶虫?蝴蝶还没靠近他俩就得被劈死了!
麻沸针?她又不会飞针万一戳到贺月眼睛呢。
梅漪都快找遍了,就是没有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全是废铁!梅漪丧气。
“还能扛吗?”她向贺月喊话。
贺月正占上风主动出击,听到这话忽然就笑了:“绰绰有余。”
他继而猛攻向玉歌。
玉歌确实渐渐不敌贺月,他本就没有他的武功高,现在又是受了伤的状态,如果说方才他还能尽全力劈出一掌,现在就只使得上七分为极限。
“你已经快到极限了,放弃吧。”贺月一手擒住了玉歌的右手。
“不可能输!”玉歌咬牙,牙缝因用力过大渗出了血,“给我收回你刚才那句话!”
他用力将肘外推,竟挣开了贺月的禁锢,另一掌抓住空隙就劈向他的命首。
贺月稳稳接住了那掌,借力反推,又打回了玉歌自己身上。
玉歌给自己这一掌不轻,他噗然一声吐血,腿部支撑不住而单膝跪地,一手撑地支撑住了躯干。
“还来?”贺月居高临下看着他,皱着眉。
玉歌咬牙死死盯着他,即便吐血,脸上还是一副倔强的模样,不肯服输。
贺月奉陪着他,两人四目相对。
四周没人注意,只听到咻然一声,又是铁器破风的声音。
又来一个!
贺月闪身避开,抬眼却发现不对劲。
那是两针分头的暗器!一针是冲他而来!而另一针的目的,是他身后的梅漪!
来不及了!
就在此刻,有一人破门飞入雀巢,落在梅漪身前,水白蓝袖一抛,将暗器卷入了宽袍之中回旋停留,随后又将那暗器朝着某一方向掷出。
梅漪没反应过来冲她而来的暗器,反倒被郁望初这一出大变活人给吓到了。
郁望初回头,一只手递到梅漪身前,利索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护在了身后。
“在这待着,不要出去。”
“嗯。”梅漪轻轻应他。
“出来。”郁望初睨着半跪在地的玉歌,冷冷地问着梁上人。
“咕!”一个灰色的身影落下了梁,轻轻落在地面。
梅漪探过头,看见落下来的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姑娘,一身衣衫非常奇怪,脖颈上还拴着破碎的铁链子,银灰色的头发和眼眸显得有些怪异。
“咕咕!”玉歌出声唤她。
“是你。”郁望初微微眯眼,与贺月相视了一眼。
白咕咕,银发银眸,据说是在狼群中长大的弃婴,至今不会说人话,天生的杀手,曾经孤身一人靠着一双手和獠牙就灭了北魏一个贵族旁支的满门,再后来就失踪了。
再次出现,竟是在此时。
“咕!”白咕咕无视贺月,走到筋疲力尽玉歌的身前蹲下来,一双无辜的眼眸似是怜悯地看着他,她伸手轻轻摸了摸玉歌的头,轻轻一笑。
贺月在一旁盯紧了她,做好了准备将她和玉歌一并擒下。
下一刻,白咕咕就张开了獠牙,向着贺月咬过来,贺月缠有拳布,轻松挡开了她的獠牙,给了她一拳。
毫不怜香惜玉。
郁望初见此,也闪身过去,与贺月一并战斗,这一拳让白咕咕反而更兴奋了,她出招诡异至极,本该柔弱的小女孩简直是个毫无伦理章法可讲的嗜血战士。
因为体型娇小,她就像水蛇般灵活,一个俯身窜裆绕到贺月身后,抬手就以狠绝之势往裆口抓去。
累累的战斗经验让她知道,攻破此处可以削弱对手发挥实力,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招有多不害臊。
贺月后抬一脚踢开了白咕咕的呈爪型的手,一个旋身给了自己安全距离。
“我去,这什么损招。”贺月不禁出声,“小姑娘要有小姑娘的样子知道吗!”
白咕咕是听不懂贺月在说什么的,只当他是在挑衅,她发出一声低吼,抬爪向二人攻去。玉歌见状,也咬牙撑起了身子向他二人攻去,局面一时变得混乱。
白咕咕似乎也只是想带着玉歌逃,但是次次都被贺月跟望初拦住,眼下又扭打起来。
梅漪在一旁杵着,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望初让她不要出去自有原因,说不定外面还有安家的人,她不敢离开。
她看了看一旁昏死的安子桦,将希望押到了他身上。
“喂,醒醒。”梅漪使劲拍了拍安子桦的脸,不醒,她只好拿出一个小药瓶,一边掐他人中,一边熏着他的鼻腔。
直冲灵魂的激灵,安子桦蹭地一下就醒了。
“姓安的,我已经给你下了毒。”梅漪揪起他的衣领,“让你的手下别打了,否则我现在就让你暴毙!”
安子桦侧头瞧了瞧,混乱的情景尽收眼底,他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刚从迷蒙中醒来就被这么个陌生人威胁性命,安子桦心里的窝火一下子起来了,鼻间的刺痛感传来,他又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被下了毒。
出于求生的本能,窝火也没用,认怂才是最明智的。
“行......”安子桦欲言又止,“那......解药先给我。”
梅漪想了想,松开了他的衣襟:“先让他们停手。”
“好好好......”宋子桦慢慢搀着柱子爬起身来,冲着扭打在一起的四人喊着:“欸!半面人!别打了!”
一语出,什么用都没有,玉歌不听,白咕咕听不懂。
四个人还是扭在那里,该打打,该杀杀。
“他们怎么不听你的!”梅漪看得有些急,“你是不是安子桦啊!”
排面呢!
“急什么!”安子桦也没好气,“我再喊一遍就是了!”
他看了看局面,眼下有白咕咕加入了玉歌,虽然他俩占下风,但互相制衡的还算稳定,能够给他足够的时间逃脱。
可是一想到这小蹄子给自己下了毒,安子桦恨不得将她狠狠蹂躏折磨一番逼她交出解药。
安子桦忽然轻轻勾起了嘴角。
他避开梅漪的目光,从袖中悄然掏出了一卷信号弹,在一瞬间挣脱开了梅漪,撒腿就冲到了窗边。
梅漪紧随其后去阻止他,可来不及了,信号弹从安子桦手中发射了出去,在秦淮楼上空炸裂成一颗血红色的烟花。
一时间,雀巢里的几人都停了下来。
这下,局势逆转了。
安子桦眸光阴狠地看着梅漪,脸上的表情变得得意,似乎已经开始思索如何折磨她与贺月。
敢这么对他安子桦,他定要他们什么是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