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一直逃出去十几里才敢停下，异族似乎停止了追赶。莱诺喊来自己的副官让他去清点人数，他自己不忍心数，队伍缩水严重，连离开小镇时的一半都不到。这还是他们调头冲锋救回了大部分掉队骑士的结果，否则伤亡数字会吓死人。
查尔斯摇摇晃晃出现在莱诺的视野里，“刚刚去换了个裤子，吓尿了。”查尔斯摆摆手说道。
“我们还剩下多少物资？”
“没啥了，找不到接应我们的地方连三天都撑不过。”
莱诺有些麻木，逃出来的活人未必比死人舒服，队伍里伤兵极少，大部分受伤的人被抛弃在战场上。
异族的战斗力让莱诺觉得脊背发凉，他不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官，但他感觉得到冲锋时阻力很大。这不应该的，重骑兵对轻步兵，这不应该的。
一个又大又沉的东西砸在莱诺怀里，莱诺差点被砸倒在地。“这是什么？”莱诺有点糊涂。“上半身的盔甲，你自己看看你后背成什么样了。”
莱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盔甲脱下来，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盔甲背面全都碎了，像块破布一样挂在莱诺身上。
莱诺伸手去摸，他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死掉，不是运气好，而是黑色的鳞甲远比盔甲坚硬，抵挡住了大部分来自后面的偷袭。
“我们还得往前走，这里太危险了。”伊登骑着马过来通知莱诺和查尔斯，刚刚带队突围的就是他。伊登也吓得够呛，他们都是没上过几次战场的人，没想到居然能带着千余人的队伍从数万异族的围追堵截中逃出生天。
“它们把小镇合围了，有一半平民没跑出来。”伊登愤愤说道，“这哪里是打仗，这简直就是屠杀！”
队伍又一次出发，他们地处一望无际的荒野。没有人有心情再整顿军纪了，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还活着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着，隐隐约约有不安的声音传过来。莱诺不敢去看他们的脸，因为他怕看见沮丧和绝望。
“地图呢？谁还有？”没有人回答莱诺，跟在他身边的那名骑士长早就死了。
“往东边走吧。沿着来时的路走总能回家。”伊登说。
回家，莱诺听到这个词有些凝滞，现在他老爹和他哥都还困在裂缝那边。天色又渐渐暗下来了，先前放出去的斥候终于回报，裂缝一直延伸到布鲁日境内的孤寂山脉，离这里还有大半天的路程。
“孤寂山脉南边还是北边？”莱诺问。
“北边，大人。”斥候语气低沉。
莱诺沉默着，他心情一直很沉重，就像有人在胸口寄了根绳子，上面吊着一块石头，现在这块石头被人狠狠扯了一下。
裂缝在北边，意味着他们回去的路被断绝了。四周没有声音，如太古般寂静。
“扎营吧，我们得吃点东西。”查尔斯说。
“小心他们夜袭，他们有狼骑兵，比我们跑得快。”伊登提醒道。
“狼骑兵？你们遇上了？”莱诺惊讶地问道。
“恩，没有黑石堡那只那么夸张，但也小不到哪里去，瞬间就突破了我的防线，我因此差点被合围。”
伊登说得有点咬牙切齿。他本来计划有条不紊地从小镇撤退，结果被狼骑兵打乱了所有计划。要不是后来遇上莱诺和查尔斯的人，伊登也不见得能凿穿一支完整的异族军队。
篝火星星点点地升起，这里连棵比人高的树都没有，没有做围挡的材料，营地直接暴露在荒原当中。
伊登严格控制配给，大家的军粮还够吃三天，马倒是好说，啃点地上的杂草勉强不至于饿死。远处的夕阳血红，枯草被火焰吞噬，只剩下细灰。
“妈的，跟世界末日一样。”查尔斯好半天憋出一句。莱诺在和伊登商讨明天的行动方案，他第一次体会到肩负重担的感觉。
肩负重担，就是一千个人翘首以盼你说的每一个字。
可他是一个不合格的指挥官，如果他在接到消息后立刻带人撤退，就不会死这么多人。没有人责备他，但他自己责备自己。
“我们往南，南边应该有一些小型村落，我们得去找些吃的，然后等人来救我们。”伊登提出建议，他的目标很简单，一切以留存为第一要义。
“同意。”莱诺言简意赅。现在伊登手里的人最多，他有近四百名状态良好的骑兵，这个数字几乎是莱诺和查尔斯人手的总和。莱诺尽量去顺从他的意思，而且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莱诺本来想身先士卒负责守夜，但他实在太困了，眼皮都睁不开，只好回营帐睡觉。半夜他被侍卫叫醒，侍卫摇了莱诺很久他才微微睁开眼。莱诺听到外面有很多喧哗的声音。
他走到外面去看，难民，满眼都是难民。他们侥幸避开了围堵小镇的异族，贴着裂缝一路逃到这边，小镇好不容易遇到能庇护他们的力量。
伊登出来得最早，拦住难民的士兵就是他带来的，在火把光线的照耀下，莱诺看他脸色不太对劲。
“骑士老爷，救救我们吧，带我们一起走吧。”外面大致是在哭喊这些话语。
莱诺还没睡明白，他刚想出去说两句就被伊登拽回来。“召集你的人把他们立刻赶走！一个都不能带！别给他们看见希望！”伊登低声对莱诺说道。
“啊？为什么？”
“目标太大了！被盯上就必死无疑！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你当异族是傻子吗？”伊登吐出来一口气：“而且他们没有食物，我们养不了他们。”
哦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莱诺表示理解，又不是君士坦丁的难民，确实没有什么照顾的必要。士兵们越聚越多，已经形成了一股绝对压制的力量，伊登看是时候了，他走到人群前去讲话：
“我只说一次，所有人立刻离开！往南边走会有小镇，我们是君士坦丁的军队，不是布鲁日的保护神！”
“骑士老爷行行好吧！南边没有小镇了，我们全被裂缝隔在这边了……”一个脸上全是灰的中年男子哀求着。
伊登一愣，他明明记得南边还有一个小镇。
“贝基镇整个沉下去了，所有人都死了……”另一名难民站出来哀求伊登。
“属实？”伊登问旁边的斥候。斥候有些犹豫，他探路时确实看到裂缝旁有破损的房屋。
属不属实都不能带！上千难民比他们军队的人数还多，吃喝拉撒不出两天就会乱套。伊登拔出长剑，恶狠狠地对下面呵斥道：
“所有人立刻离开这里！否则……杀无赦！”饶是伊登冷硬无情，但说出“杀无赦”这三个字时还是有些犹豫。
“快点滚！再不走我们要拔剑了！”哭嚎声顿时暴涨，暂时还没有人敢冲击他们的队伍，可这么拖着不是个办法。
拖得越久越危险，他们在这里站得越久就越舍不得离开，伊登总不能真的把他们杀掉，到时候会陷入无解的僵局，然后大家一起被异族吞没。
伊登已经打算杀几个人镇住场面，但他突然发现自己下不去手。抱着孩子的女人，躲在人群后面的少年，畏畏缩缩不敢靠上前的老人。
“别看我……我更下不去手。”莱诺摆着手连连后退，他自己也是怂包一个，败军之将，有什么脸面再去屠杀难民。
“和我们的队伍保持五百米距离！”伊登把长剑插回剑鞘，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五百米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让他们有一定时间应对突发情况。而且人生地不熟，有一群难民捏在手里当人质，沿途的城镇说不定会提供给他们一点帮助。
异国行军的坏处完全体现出来了，他们在国内时是受百姓敬仰的英雄，可到这边布鲁日的守军连城市都不会让他们靠近。但他们无处可去了，回去的路被裂缝阻断，在救援部队到达之前他们都要在布鲁日生存。
有一名难民小心翼翼地挤上前，对着伊登行了一个蹩脚的平民礼：“善良的大人，我愿意为您的队伍带路，恳请您在我们遇到危险时伸出援手。”
伊登面无表情，伸出援手？如果是小股的异族军队不用他说伊登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们杀光，因为放跑它们就会招来异族大部队。如果遇上大股部队，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加速逃离，这些难民就是他们的缓冲垫。
南边没有去处，他们就只能往东边走，难民说东边贴近山脉的地方还有一座城堡。提出这个方案时所有人都沉默了，往东边走的越远就意味着离回国路线越远。
第二天伊登就后悔了，上千人的队伍拖拖拉拉，严重拖缓他们的速度。布鲁日西境荒凉，照这个走法抵达目的地遥遥无期。
但没有办法，期间异族有三支巡逻队发现了他们，都被伊登带人追死了，最远的一次伊登几乎追到他们驻扎的小镇，胸口还被砍了一刀，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
伊登在商讨行军方案时愈发暴躁，莱诺看不惯他又没办法和他发生冲突。这家伙就是这鸟样子，干活最多，脾气也最大。
卢修斯充当了莱诺的近侍，莱诺原先的护卫队损失了一大半人。洛琳偶尔会出现在莱诺视野里，大部分时间她都混在难民队伍中收集情报，而且只要莱诺一提她变身的事情她就急眼。
在难民断顿的第二天，三家的军队吃光最后一点军粮前，他们走到了瓦尔克城堡，但正如伊登所料，他们被拒之门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