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已经好了,总要见人,伤疤刚好在额心,铜镜里隐约可见那一点痕迹。
每日出门请安,总有人暗暗打量,方嬷嬷为此不知道生了多少气,眼见得脸色都差了不少。
米丛刚开始没当回事,说是留疤,也不过是一道浅痕,连她自己都要趴在镜子上仔细瞧才能看得到。
可每回出来都要经这一遭,她还真有点受不住,她又不是动物园养得猴子。
最后干脆让玉竹给她剪了个齐刘海,再出去见人,那暗地里打量得眼神果然少了不少。
只是每个人眼里多多少少生出了一丝怜悯,尤其是三小姐那眼中的幸灾乐祸都快溢出来了。
米丛表面笑嘻嘻,心里猛翻白眼,什么人呢,感情是瞧着她之前不够委屈可怜。
米丛坐在窗前,第一百零八次叹气,瞅着院子里花树上小鸟一脸生无可恋。
在一旁看着的玉竹终于忍不住问道:“姑娘,您怎么一直叹气啊?”
米丛下巴抵在桌上,恨恨地望着在树枝上跳来跳去的小鸟:“你看连只鸟都比我快活,简直岂有此理。”
玉竹瞅了瞅外头,一脸茫然:“姑娘说什么呢?不过是一只畜生罢了,怎么能和姑娘您比。”
米丛摇摇头接着叹气:“你不懂。”
养伤养了一个月闷都要闷死了,好不容易可以出门了,却发现还有大批课业要补。
她才七岁好不好,怎么有这么多东西要学,琴棋书画样样都有,竟然还要跟在大姐身后学管家理事。她明明只是庶女,要不要这么给力啊。
最关键的是,也是最难以启齿的是,米丛觉得她好像变笨了,明明之前只要用心就能学会事,现在要花费三倍四倍的努力。
这怎么能不让她痛苦,米丛简直有些生不如死。
她又叹了口气,有几分认命的意思:“玉竹,你说我会不会摔了一下把自己给摔傻了。”
玉竹立刻大惊失色:“姑娘说什么傻话,小心让方嬷嬷听到了又该说姑娘了。姑娘也不要太担心,您之前是因为受伤耽误了时间,慢慢就好了。”
米丛望着天空一脸生无可恋:“可是,连五妹都比我学的好,这几天六妹妹也在死命念书,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也会超过我,那时候怎么办,我要怎么做人?”
玉竹似乎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程度:“这?”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我又没有偷懒,只是学的有些慢罢了,不管了不管了。”不等玉竹安慰,米丛已经自己想通了,她只是个小庶女把自己学成个才女又有什么用。
她好歹是官家女,便是嫁了人,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米丛一边想一边点头,脸上有了笑容,摸摸肚子感觉有点饿。
“玉竹你去看看午膳好了没,我饿了。”
“是。”玉竹应声出了院子,只是脸上的神情不怎么轻松:“姑娘说的不会是真的吧,若是连六小姐都比不过那可怎么成。”
不过玉竹的忧心很快就麻木了,因为只过了半个月,府里全知道六小姐的课业超过了四小姐。
为了这件事,米丛的亲爹愣是把米丛摁在书房里狠狠训了几回,米丛彻底刷了一波存在感,几个姐妹又是嫌弃又是羡慕。
米丛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惜天资有限,折腾来折腾去也没翻身。
最后只能破罐子破摔,她就是笨,她就是学不会,那又怎么样,她还是高高在上的知府家小姐。羞耻心越磨越薄脸皮越练越厚。
不过也不是全没好处,至少没有像以前一样没有存在感,知府亲爹每每提到她,都要气得多扒半碗米饭。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不疼不痒的过去了,米丛硬是吃胖了一大圈,脸蛋圆圆的,胳膊肉肉的,和老五站在一起,反而是米丛更像是妹妹。
大姐姐和二姐姐先后出嫁,转眼间就轮到了三姐姐。
米丛恍然发现三姐嫁出去之后,就要轮到自己了,吓得她几晚上没睡好觉。
她整日里浑浑噩噩自在惯了,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以后要嫁给什么人。
晚上坐在床上,打开窗子看着天上圆溜溜的大月亮:“要不……听天由命,不不不,应该是顺其自然才是。”
米丛郑重其事握紧拳头,心里默念十遍顺其自然,满意点点头,身子一歪躺在床上接着睡。
过了几日,像往常一样下了早课,米丛脚下不停地往自己院子里走,走到半路发现身后跟这个小尾巴。
米丛有些奇怪地停下:“五妹妹你这是要往哪去?”
五小姐一脸复杂地看着米丛:“我……有话对姐姐说。”
米丛挠了挠小脸,一头雾水:“五妹妹要和我说什么?”
“这……”五小姐东看看西看看,小手一拽把米丛拉到假山里头:“是四姐姐的大事。”
玉竹那个没眼色的立刻便想跟上去,被五小姐的大丫鬟拦住。
米丛朝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在一边待着。
“大事?我有什么大事,五妹妹不要说笑了。”
五小姐怜悯地看着米丛,凑近了才敢开口:“四姐,我听到爹娘谈话,爹爹想把你嫁给陈老头做继室。”
米丛大惊失色:“你说的可是真的。”
五小姐用力握住米丛的手腕,握得手腕都红了:“千真万确,我亲耳听到的怎么会有假。”
惊吓之后米丛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三姐姐的婚事已经定了吗?陈老……陈大人的官位比爹爹还要高一级,就算是继室哪里又轮得到我?”
五小姐不可置信地甩开米丛的手:“四姐竟然不信我,你我姐妹一场我怎么会拿这种事诓骗你,罢了,想来四姐从来没有把我当做妹妹是我多事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米丛正要解释,五小姐转头就跑了,她那大丫鬟临走之前还狠狠地瞪了米丛一眼。
玉竹急忙跑过去:“姑娘出了什么事?”
米丛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五妹妹对我好像有些误会,我们回去吧。”
当天晚上米丛不知道偷偷叹了多少气,五小姐那话八成是真的。
她口里的陈老头,米丛是记得的,小时候她还见过,只记得很是清瘦,总是笑眯眯的,两只眼睛好像能把人看透。
算起来,年纪竟是和爹爹差不多大。
记得有一次他还抱过五妹妹夸她长得圆润如珠,为了这五妹妹整整两天没吃饭。
她这次火急火燎地跟米丛说这些事,想来也不是为了什么姐妹之情,怕是恨上了陈大人吧。
米丛摇了摇头不禁苦笑,她这个妹妹啊气性未免也太大了些。
陈大人如今官居四品,嫡子嫡女早已长成,便是再娶妻也不过是个摆设。
这婚事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按理说这场婚事怎么也不会轮到米丛这个无宠的庶女,陈大人若是有心,什么样的女子娶不来。
除非,他根本就不在意娶谁,也就是说,不管谁嫁过去想要立足都不容易,像自己这般没本事的也只能慢慢熬。
米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想都不甘心,要不把事情告诉方嬷嬷让她帮忙想想办法。
米丛摇摇头,还是算了吧,这只是五妹妹的一面之词,既然爹爹和夫人没开口,那事情就还没定下来,若是消息从自己这里传出去怕是要坏事。
这种大事哪是她可以左右的,况且爹爹的人品向来磊落,他若觉得可行,那事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继室又怎么样,上头没有婆婆,一切按照礼数来,嫁过去自己最大,只要她安安分分谁也不能给她气受,就算生不出儿子也不会被休弃。
熬上几年,等陈老头一死,自己就解脱了,没事听听经念念佛再让下头搜罗些好吃的好玩的,比什么都自在。
这样想着似乎还成,虽然陈老头有些老,一张脸不怎么中看,不过忍忍也就习惯了。
那天之后,五小姐见米丛没有一点动静,心里呕的难受,只觉自己的好心被人当了驴肝肺,越发不爱和米丛一起玩了,米丛想解释都找不到机会。
过了几天夫人突然要带大家到静安寺烧香,米丛看着夫人望着自己若有所思的眼神心头巨震。
来了来了,米丛从主院出来,心脏怦怦乱跳了一路,她觉得自己又弱小又无助,像树枝上的花骨朵被风刷的一下呼在了地上。
米丛恨恨地往那花骨朵上踩了一脚,掩着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我怎么这么可怜啊!”
玉竹站在一边有些嫌弃:“姑娘又看了什么话本儿,小心被方嬷嬷发现了。”
米丛被她噎的心里一梗,那点伤心被风吹了个稀巴烂,袖子被她甩的啪啪乱响,天干物燥,正是时候补觉,天大的事睡醒再说。
好不容易出趟门还不如在家里待着,马车本来就小,三小姐偏偏要和米丛乘一辆。
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应该是听到了些什么,一脸洋洋得意好像已经看到了米丛出嫁之后的惨状。
米丛一路上不知翻了多少白眼,眼睛都翻疼了。
干脆掀起帘子往外面看,谁知对面刚好有人往她们这边看。两双眼睛恰好对了个正着,米丛还来不及羞涩,只见那人一个趔趄从马上摔了下来,摔了个大马墩儿,光是看着米丛就觉得屁股疼。
噗嗤,米丛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时间笑靥如花晃花了某个人的眼。
一边坐着的三小姐可不依:“四妹你笑什么呢?”
米丛脸上一冷,把帘子甩上挡住三小姐的视线:“没什么,只是看到有人在卖糖葫芦心里欢喜罢了。”
三小姐攥着帕子一脸气鼓鼓地看米丛:“你别猖狂,以后有你受得!”
米丛浑不在意,懒懒地瞧着自己新染的指甲:“谢姐姐提点,妹妹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