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温仪瑄走了之后,太妃疲惫地倒在床上,很久都没睡着。
她很少会去回忆以前的事。
但是今天温仪瑄的一番话,让她想起来了,那些鲜明的记忆争先恐后的涌来。
大火先是从茶房的方向烧起来的,火舌舔舐着门窗,向屋子里侵袭,浓烟弥漫了整个屋子,呛的她眼泪直流。
她还不想死。
哪怕她病重,哪怕活不了多久,她仍然不想死。
她从床上滚了下来,剧烈的疼痛让她动弹不得,但还是很努力的向门口爬去。先帝、臻儿,只要她活下来,就还可以见到他们。
所以,不能死。
门突然被撞开,有人出现在了门口,是来救她的。
后来她知道,这个人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张千源。
这场大火成了她不愿意去回想的一段经历,连带着往事一起被尘封,变成几个很简单明确的观念。
温芷罗照顾她,是为了麻痹她的臻儿,让臻儿误以为她在宫里过得很好。
大火是温芷罗放的,先帝也是温芷罗逼迫至死的,温芷罗跟赵晏都是十恶不赦。
这两个观念在她心里根深蒂固,她憎恶温芷罗,同时也害怕她,这两种感觉同时刻在了骨子里,融于血肉。
当她再见到温芷罗,这种恐惧又增加了一倍。
这丫头明明死了,却又在另一个人的躯壳里活着,不是人也不是鬼,还嫁给了她的臻儿,把臻儿迷的连她这个娘的话都不听了。
狐狸精。
绝对是狐狸精!
她不能让臻儿一直被这么个女人迷惑,这样下去臻儿的性命也会不保的,她怕温芷罗会像当初对付先帝那样,对付臻儿。
所以她一定要扶持一个,能跟温芷罗分宠的人。
她本来以为胡轻云可以,不惜对臻儿下药,结果还是被温芷罗坏了好事。
她绝不能动摇,不能掉以轻心,先帝已经没了,这世上只剩下臻儿,她不能连臻儿也失去。
仪瑄从鹤瑞堂回来,屋里还亮着两盏蜡烛,不是很亮。仪瑄轻轻推门,没听见声音,便猜赵臻已经睡下了。
她放轻脚步,走到暖炉边上烘手,抬头朝床上看去,愣住了。
赵臻没睡,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撑着头,黑眸平静注视着她。
仪瑄瞬间有点儿心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低下头。
“过来。”男人在床上拍了两下。
仪瑄有点儿迟疑,但还是过去了,坐在床边声音小小的问他:“你怎么还没睡呀?”
女孩儿眨巴着双眼,声音很软,像一块温温热热的栗子糕,可以把人甜化了。可惜眼底的那点儿心虚还是藏不住。
赵臻说:“等你。”
把女孩儿的手拉过来,摩挲着她的指腹,又顺着她手指间的缝隙慢慢的蹭,一个动作被他做的温柔又缠绵。
然后牵到唇边,轻吻了下。
“殿下?”
赵臻放开她,说:“上来。”
仪瑄把蜡烛灭了,然后脱掉外衣上床,男人从背后紧紧搂着她,声音透着些许无奈。
“你去找我娘了?”
仪瑄张嘴“啊”了一声,然后慢吞吞的承认:“是的。”
“为什么不想我知道?”
“也没有不想吧。”仪瑄心虚道。
她总觉得,她跟太妃之间的纷争应该由她和太妃自己解决,把赵臻拉扯进来只会让他为难。
而且,她害怕赵臻会因此责怪她。毕竟上次她安排晚松几个人,就弄得赵臻很不高兴。她其实仅仅是想跟太妃把话讲清楚,把误会解除,但太妃总那么害怕她,就好像她蛮不讲理去欺负人一样。
仪瑄摸摸自己的小脸,惆怅的叹口气。
她觉得自己长得挺温柔的啊。
“那为什么叫胡知贤瞒着我?”赵臻很有耐心的问。
“我……想让你好好休息。”
果然胡知贤这厮还是出卖她了。
赵臻挑了挑眉,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不轻不重,脑袋凑过去,温热的气息烫着女孩儿的耳朵:“说谎。”
仪瑄要往边上躲,赵臻箍着她没让她跑,手按在刚刚她被掐的那处,慢慢的揉着,力道均匀。
仪瑄被他揉的有点儿飘。
太舒服了。
于是乖乖躺他怀里,不躲了。
赵臻叹口气,下巴往女孩儿背上蹭了蹭,“我知道药是我娘下的,你不用帮她瞒着。”
“你怎么知道的?”
“胡轻云再大胆,也不会当着我娘的面给我下药,所以只可能是我娘的意思。”
赵臻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情绪,眼眸有点儿沉。
他确实,对他娘挺失望的。
这段时间,无论他娘做什么,他都尽力忍让,千百般的为她找理由。
只有这事儿,他真的没办法再骗自己了。
仪瑄察觉出他的失落,心里也难受,翻过身去跟他面对面,眼睛眨巴两下,手绕过去轻拍男人的背。
赵臻低眸,慢慢勾起唇角,眼里有温柔的情绪。
他低头,吻在她的额上。
“以后有什么事都告诉我,不要怕。”男人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上回除夕宴的事儿我也没有真的怪你,后来我认真想过,如果我是你,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仪瑄眼眶忽然就酸了。
他们一直没开诚布公说过除夕宴上的事儿,小心翼翼的,生怕彼此不高兴。
他有他的立场,她也有她的。
但是今天他说他理解她。
因为那事儿仪瑄一直责怪自己,出于愧疚,她对待太妃的姿态一度放低。
因为她曾做错过一件事儿,没有底气再横,所以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往肚里咽。
若不是今天太妃对赵臻下药,她可能还会一直忍下去。
女孩儿眼眶红红的,满眼都写着委屈,泪水在眼眶里转啊转,极力忍着没有落下。赵臻的手按在女孩儿的后颈上,叹息了声,把她的脑袋往自己胸口带。
“让你受委屈了。”
“对不起。”
眼里泪水忽然就崩溃了,顺着脸蛋儿往下滑,止也止不住。
她也不是那么坚强的。
别人对她的恶言、谩骂和漠视,她会在乎,会觉得委屈,只是她比寻常女孩儿更能忍耐罢了。
仪瑄的抽噎声断断续续的,很隐忍,赵臻听着心疼,但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孩子,就只是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
“你不喜欢的话,以后就不跟我娘一桌吃饭了好不好?”
他还记着今天晚饭时胡轻云说的话,仪瑄并不喜欢跟太妃一块儿吃饭。
仪瑄破涕为笑,直接把眼泪水抹在他衣服上,赵臻也不介意,含笑看着女孩儿举动,揉了揉她的脑袋。
“还是一起吃吧。”仪瑄说:“一家人怎么能分开呢?”
“可是……”
仪瑄摇了摇脑袋,语气坚定:“没什么可是的。太妃不想跟我说话我就主动跟她说话,她不搭理我我就说到她搭理我为止,我不会再忍了。”
“恩……好。”赵臻愣了会儿,脸上浮出笑意。
两人昨晚开诚布公的谈过之后,仪瑄也把那个小宦官的事儿告诉给赵臻听。赵臻才知道仪瑄暗中让魏襄查了那么多。
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但仪瑄心思就是很单纯的,觉得魏襄是她旧日的下属,算是个可堪信任的人,所以会麻烦魏襄做些事情。别的心思一概没有。
赵臻清楚这一点,不想让仪瑄觉得他太小气,就……心里不舒服也没说。
但是当仪瑄提出要去北镇抚司要人的时候,赵臻拒绝了她,并且亲自走了一遭。
魏襄主要是查那小宦官的上级,然后顺藤摸瓜揪出了一批人。其中最重要的角色就是小宦官投靠的那个老太监,姓华,原本在宦官中算是中上阶层的。张千源败势之后华公公境遇也不好,滚到了宫里一个角落做些杂事。
魏襄费了不少劲儿才查到华公公跟那小宦官之间的关系,宫里拉帮结派的多了去了,但都是暗暗进行,这种事捅出来指不定要遭人家报复,所以没人敢多嘴。
但总归还是有些嘴不严实的,愿者上钩。
华公公在北镇抚司受了刑,精神有点儿崩溃,人问什么他答什么。他说火是他吩咐那小宦官放的,至于为什么要放火,他不知道,只是听上面的指示。
至于上面是谁,华公公说自己也不清楚,他全都听费公公的。
费公公是先帝身边的一名太监,先帝驾崩没多久他也跟着去了,当时还有不少人唏嘘感慨,说费公公与先帝主仆情深,好好下葬了他。
剩下的证人,要么是知道华公公与那小宦官联系的,要么是事发那天见过张千源的人。种种迹象,都证明放火之事与张千源有关联。
太妃听到一半就听不下去了,颤颤巍巍站起来,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像一朵风干了的树。赵臻上来要扶她的时候,一把被她打开。
“娘。”赵臻皱了皱眉头。
事实摆在眼前,张千源不是什么好人,为什么娘还是不相信。
太妃抬头看着儿子,赵臻怔住,因为他发现母亲眼中有泪。
他沉默着收回了手。
“臻儿,”太妃苦笑,“你让娘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