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十多日,天气才放晴。阳光映着屋檐上的堆雪亮晶晶的。仪瑄出门,都能觉得暖和了。
她一向怕冷,能让她觉得暖和,那是真的暖和。
刘氏乐呵呵的把两个女儿拉上,去寺庙算命求签。
当刘氏跟仪瑄提起这事的时候,仪瑄着实惊讶了一下,她没想到刘氏的记性有这么好。
第一反应,仪瑄很抗拒。她觉得算命不过是哄人的玩意儿。而且,一不小心算出点奇奇怪怪的内容,她要怎么解释?
但刘氏是一个非常执着的妇人,加上红玉最近因为吕颍之的关系很沮丧,开始往算命求姻缘这方面发展。仪瑄不得已被拉了去。
其实最近上门给红玉说媒的人不少,她毕竟是温家二房的嫡长孙女,已故嘉柔皇后的亲侄女,如此身份,自然群起而争之。至于仪瑄,大多数京城贵妇还停留在她是个傻子的认知阶段,因而纷纷把目光锁定了红玉。
但是红玉呢,不是嫌这家公子长的不好看,就是嫌人家没才学,要么就看不上人家家世。挑挑拣拣,总不如吕颍之合她的心意。
刘氏为此真是伤透了脑筋。
毕竟是她亲闺女,不可能把刀子架在她脖子上的。红玉不点头,为娘的也没办法。只盼着吕颍之那小子能早点对仪瑄死心。
为了吕颍之的事,红玉暗地里和仪瑄较劲,做什么事她都要占头。就像今日出门,仪瑄只穿了件素雅的缠枝梅灰鼠斗篷,随常挽云髻,头上簪戴一只珠花,薄施脂粉便好了。刘氏觉得太素,要给仪瑄头上插两只金步摇,硬生生被仪瑄拒绝,弄得刘氏很郁闷。
而红玉呢,穿件大红色猩猩毡斗篷,珠翠满头,环佩叮当。脸画的极白,又点着朱红的口脂。走过仪瑄的时候,极不屑的哼了一声。
仪瑄很想告诉她,你要走华丽风可以,但不是这么走法……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反正也不会听她的。
约一个时辰后,便到了京郊的大方寺。
大方寺是古寺,有些年岁了。平日对百姓开放,有时还会接管宫廷丧葬和祈福事宜,总之是个很有来历的寺庙,香火不断。今日却冷冷清清,不知是怎么了。
刘氏带着两个女儿下了马车要进去,却被门口的僧人拦下:“阿弥陀佛,施主请回,今日我寺不招待香客。”
刘氏瞪大了眼,“为何?”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那僧侣并不解释,只是阻拦。仪瑄心中蓦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让她浑身战栗。
“娘,既然人家不让进就算了吧。你带红玉先回去,我去这周围转转。”
刘氏狐疑盯着她:“有什么好转的?娘陪你。”
“不用了。”仪瑄推着刘氏上了马车,笑得天真无邪,“我以前都没来过城郊,觉得这里景色好看,所以想多留一会儿。你们先走吧,我认得回去的路。”
还没等刘氏发话,仪瑄便对车夫使了使眼色,车夫鞭子一抽,马儿就跑远了。
仪瑄松了口气,收敛笑容,重新回到寺庙门口,将温长柏给她的玉牌取出。那僧人拿来看了一眼,面色犹豫。
“温大人是嘉柔皇后的长兄,命我来看护皇后遗体,不会不可吧?”
她猜,此时大方寺封闭,跟豫王脱不了干系。豫王不是护送皇后棺椁回京吗?算算日子,已经一个月了,想来已经到了京师。皇后棺椁不会送回皇宫,只会选寺庙超度完毕,再入皇陵。
那僧人见她从容不迫、应对有度,又有温大人的玉牌,只得让她进去,叮嘱道:“施主小心,寺庙内有重兵把守,莫要让人误伤了你。”
仪瑄谢过,直身便往寺庙里去。
庙宇内本就清幽,更何况是在冬日。屋檐盛着积雪,往下噼噼啪啪滴着水。道路倒是清扫的十分干净,没有一丝碍眼的污水泥泞。她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了下来。
不就是豫王吗?她如今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豫王不至于对个小女孩儿动手吧。
一路绕过钟楼、鼓楼、天王殿,直至佛寺大殿。果然大殿中央摆放一具棺椁。围绕棺椁,数不清的和尚在敲木鱼念经,吵闹乏味的很。
不是说有重兵把守吗?她怎么半个兵都没看到?
难不成,豫王并不在这座庙里?已经进宫见皇上去了?
呵,棺材里面的又不是豫王重要的人,他把遗体护送到京师已经给足了皇上颜面,人既已送到,便不关他的事了……
仪瑄恨不得痛打豫王一顿,这人做事,真的很欠揍!
也不知这超度经要念多久,仪瑄不耐烦,便拣了条小路随便逛逛。
别说,这庙里的景致还真是挺好的。
远处台阶上坐着一个老和尚,佝偻着背,留着一把雪白的胡须,盯着仪瑄笑。仪瑄有些不好意思的上去打招呼。
“大师,我是嘉柔皇后的亲侄女,并非闲人冒犯。”
那老和尚点点头,叫仪瑄坐下。
仪瑄无心陪个和尚聊天,想告辞离开,却被那和尚牵住衣角,人眼睛一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重复了一遍,“坐。”
鬼使神差的,仪瑄还真坐了。
他盯着仪瑄看了许久,几乎称得上是目不转睛,仪瑄有点纳闷,她真有这么好看?
“奇哉!妙哉!”老和尚突然抚掌大笑,“施主乃人中龙凤,贵不可言。”
仪瑄心一跳,她又不会嫁给赵晏,怎么就成了人中龙凤了呢?
“大师可否说明白些?”
老和尚起身摆手,“不可,不可。此乃天机,时候未到,不可泄密。”说完人已到了远处,再一转眼,便不见了。
真是个怪老头。
仪瑄揉揉自己的心口,打算把这老头的话忘了。
她向后院的禅房走去。
最直接除掉豫王的办法,当然是刺杀他。王府里守卫太严,宫里更不可能,就只有豫王镇守万方寺时才有机会。她得乘豫王不在,将这里的地形摸熟透了,回去联系哥哥帮她找死士来。
禅房很多,那些挨的紧紧的,空间狭小的都是僧侣的住处。至于远些僻静些的,才是居士或者是豫王这样大人物会住的地方。
仪瑄见着一处小院落,四面围着篱笆,不过三四间屋子,却还干净整洁。心中猜疑这是不是豫王所居之处,余光瞥了眼四周,没有人。这才小心翼翼迈步进去。
“嗖、嗖、嗖——”利箭直奔她而来。
她不会武功……
死了,死定了!
她怎料到这里还有暗卫!
身体的本能让她跑起来,躲过了两只箭,第三只却射中了她的大腿,疼得她登时一哆嗦,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摔在了地上。
疼,好疼啊……她看到自己大腿上流出的血,只觉眼前也血光一片,蓝天、树梢、屋檐,全部都是红色的。
她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方才跌倒,女孩儿的玉牌掉出来,暗卫头子眼尖,立马认出那是温长柏的东西,蹙了蹙眉拦住手下,“别放箭了,赶快通知豫王殿下,咱们好像……误伤了温家的人。”
重点是,这个女孩儿当真一点武功都不会啊……他还以为是探子呢……
得到消息时,豫王正在宫中与皇上宴饮,当即面色一沉,起身告辞,直奔万方寺而去。
豫王骑的是战马,马奔驰的飞快,不过一刻钟时间就赶到了万方寺。
幸好暗卫头子有打算,已经将仪瑄移入内室。他们所用暗器也都是小型的,虽说是箭,也不过比针略大些罢了,也没有淬毒,血流了一会儿便慢慢止住,故而不会有性命之忧。
尽管如此,仪瑄还是流了很多血,染红了很多纱布。她因失血而面色苍白,周身泛冷,嘴唇失去血色。细长的睫毛洒下阴影,浓重的化不开一般,她似乎很痛苦,死死抿着唇,半点也不放松。
她苍白孱弱的仿佛一张薄薄的纸卷,随时会碎掉一般。
赵臻难以置信看着眼前的一幕。太熟悉了,实在是太熟悉了!那天芷罗在他的王府中吐血身亡,也是这样的苍白单弱,死死抿着唇,额头上的汗如露珠滚落。
这个女孩儿的眉眼都与她相似!眼角的泪痣,那简直是最勾人的……
赵臻觉得他应该是疯了。
那就疯了吧。
“谁射伤了她?”赵臻冷峻的脸阴沉可怖,冷漠问屋内的暗卫头子王沣。
王沣咬牙,“是我。”
“去领五十板子。”赵臻回过头,不再看他。
五十板子,不躺个半年是下不了床了。
王沣道了声“是”便下去了,后背直冒冷汗。幸好没杀了那个女孩儿,否则殿下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赵臻坐在床边,目光沉沉看了仪瑄一会儿。忽然动手撩开她的裙子,用剪刀剪破伤口周围的衣裤,殷红的血,映在女孩儿瓷玉一般的肌肤上,这种对比简直就是一种引诱,诱人犯罪。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欲念。打了盆温水进来,用细布为她拭去血污。细布所过之处,肌肤由内而外透出粉嫩,像初生的花瓣一般。
赵臻是个长年混迹军营的将领,正是龙精虎壮的年纪,本能觉得下腹一热。他沉眸看了眼女孩儿,起身去为自己倒了杯凉水饮下。
这些年,想爬他床的女人不少,他却从无兴致。因为他心里所想只有那一人,他的执念也只有那一人……
这个女孩儿不是她。
赵臻坐回去将血污拭尽。右手拧住箭簇,猛地一拔,登时又有血流出来,仪瑄痛的呜呜出声,虽还未醒,眼泪却流下来了。
他看着,心中突然生出些怜意。忍不住伸手抚上女孩儿的颊,低沉的嗓音难得温柔:“不疼了,不疼了啊。”
女孩儿没有再出声,眼泪却还簌簌淌着。
赵臻用指腹为她抹去泪水,鬼使神差的又滑过女孩儿的脸颊和耳垂,这才收回了手,淡淡一笑,“这般娇气。”
他长年身在军营,最懂得这些拔箭止痛之术。他敢说,就是宫里医术最好的太医,在拔箭这一项上也比不过他。
更何况,他怜她是女儿家,已经用了最小的力道了。
赵臻给她上了药,又用纱布为她包扎,怕她疼都不敢用力。好容易包扎好了,一探女孩儿的额头,竟发起了烧。
赵臻觉得他错了,应该叫王沣领一百板子才是。
“把胡知贤给我叫过来。”赵臻冷声。
立即有暗卫出来,领命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