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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弗洛伊德的杀意

这条巷子很是熟悉,虽然夜色漆黑,虽然我从未来过这里,但那种相识的感觉还是肆无忌惮的充斥着我的大脑。习惯性地将右手搭在墙壁,抚摸着略带凉意的古旧青色石砖,我无可奈何的朝巷子深处走去。直走一百七十一步,右转二十六步,推开半掩着的红漆铁门,穿过只有十几平米的天井,走进了灯光摇曳的房内。很简单的布置,却弥漫着素雅婉约的氛围,我歪在靠门边的布衣沙发上,脱下皮鞋,疲倦地闭上双眼。

“回来了?”温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转过头,一个女人微笑着向我走来。我有些困惑地看着她,仿佛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一样。牙白色的运动鞋,水蓝色的牛仔裤,玫瑰红色的长风衣……她走到我身边,蹲下身,脸上带着孩子般顽皮的笑容:“我等你好久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是谁呢?

她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撇了撇嘴,将藏在身后的双手高高举起,耀眼的光芒在指间闪烁。

落下,血花飞溅。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喝下杯子里残存的红酒,踢了一下昏昏欲睡的心理医师。

杨森打了个哈欠,白了我一眼:“你自己不就是个心理医师,问我?不怕传出去砸了你的招牌?”

“医者不自医,这道理也你也懂吧?”我往杯子里续上红酒,“说说,让我看看你这狗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来。”

“去你的。不过说真的,你如果反复做这种梦,从心理学上来讲,是属于那种极度渴望众多异性关注重视的表面映射。”

“换句话说,就是缺爱?”我咂了口杯中血红的液体。

“不,不是缺爱,是很缺爱。首先,死亡和性在潜意识中是紧密联系的两种行为,你晓得吧,好多变态连环杀手都在性行为上有怪癖,甚至可以说,死亡是性行为的终极表现。而且,你梦到的那个女人,你总是记不住她的模样。那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在你潜意识中的投影,不是个体而是群体。说的粗俗些,这个梦是你渴望与不同女性发生艳遇的潜意识表现。”杨森又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看着我。

“……如果我梦到的是个男人杀了我,那么就意味着我在潜意识里,希望跟不同的男性搞基?”我直视着他,问道。

“对头!”他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怎么,难道说你其实梦到的是个男的?”

“屁!”我站起身,把杯中的红酒浇到胖子头上,“你刚刚完全是在胡扯。”

杨森抓起桌上的红酒瓶子冲我张牙舞爪:“靠!谁叫你问我的!”

“不跟你扯了,哥回家睡觉。”我拿起风衣,推开门,“明天晚上的聚会,别忘了啊。”

“晓得,倒是你,别再迟到了!”

已经是深夜了,路上没有行人。月亮高高悬在半空之中,伴着几颗稀疏的星星,洒下柔和的光芒,将一切都罩上层层朦胧的薄纱。

我不想说什么月色如水的鬼话,因为实在没什么心情。告诉杨森的那个梦,我已经连续做了快一个多月了。身为心理学医师,整天扮演着神一般的存在,解决形形色色的心理问题,却对自己的梦境无能为力。

第一位试图用科学解析梦境的心理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曾表示梦境是人类潜意识的映射,是那些不被道德法则所允许的愿望的扭曲表现。但随着时代的发展,更多的心理学家意识到,梦境这头怪兽,是无法简单地归纳为潜意识的方式来解读的。很多人经常会祝福别人美梦成真。但却从没有人清醒地意识到,所谓的梦,是完全不受人类控制的。美梦和噩梦之间的相互承接转化,通常是以匪夷所思的方式进行的,每个梦里的每一秒每一个人每一个物体都暗藏杀机,无需起承转接,就能让你从天堂之巅直落地狱深处。当你做了个美梦的时候,千万不要高兴,因为只要你没有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就不能掌握梦的结局。

我这些天,之所以感到困扰,并不仅仅是因为一直做的这个梦。还有一个我的病人,她和我拥有相同的症状。她反复地做着另一个梦,梦到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追赶,在爬上东方明珠塔之后,从塔上坠落,摔的四分五裂。

被人追赶、从高处坠落都是很典型的心理压力过大的表现,或者从生理上来说的话,有极小的可能是因为心脏问题。我开了几样安眠静养的药,建议她放下工作请假休息几天,同时去医院做下心电图检查。

她走之后,很快我就忘记这件病例。毕竟,她的相貌并不出众,而且病例也很一般。所以,当她在几天后再度敲响我的房门的时候,我甚至有些恍惚。

“没有效果啊,医生。”她苦笑着看着我。

我的目光却越过她,停在后面的一个少女身上。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棕色的靴子上点缀着一些铜环,松松垮垮的象鼻袜把腿型衬的修长笔直,浅白色不到膝盖的百褶裙散发着青葱气息,天蓝色的毛料对襟上衣映着光滑柔软的长发,略显稚嫩秀气的脸可爱地笑着。

嗯……虽然我不是萝莉控,但这样的少女却很是蛮吸引人注意力的。

“这是我妹妹……”我的病人道,“来,小璇,坐下。”

“喔……”我干咳一下掩饰自己的失态,“张女士,怎么会没有效果?心电图有问题么?”

“没有,心电图好好的。而且那些药我也在按时吃,但是就是晚上还一直做那个梦啊!”张楠摇了摇头,“都快把我弄疯了,我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这个不应该的。”我拿起手电,仔细照了照她的瞳孔。

“我姐姐最近一直在梦中惊醒,让人很心疼。医生,你有办法帮到她的,对不对?”少女急切地问道。

“嗯……这个要看具体病情……”我有些不确定的摇头,虽然美色当前,但还不至于干扰我的判断力。如果真如张楠所说,反复做同一个梦的话,那就是我从医以来第一次碰到的这种特殊病症。根据相关资料记载,反复做相同内容的梦,通常是某种负面情绪无法消除,产生了心结。人在清醒状态下,这种心结被意识所压制,不会表现出来,而到了睡眠的时候,意识的约束力变得薄弱,潜意识占据了主导地位,从而使负面情绪释放,影响大脑皮层,产生了类似的梦境。

但是……每晚都做内容相同的梦,这样的情况却是闻所未闻的。莫非张楠在有心结的同时,还患有强迫症么?

“你……有过什么心理创伤么?”我没有把握地问道。

“心理创伤?”张楠带着白痴一般的表情反问。

“嗯……在病理学上称之为超出一般常人经验的事件。”看着张璇清秀的脸庞,我忍不住卖弄了一下,“创伤通常会让人感到无能为力或是无助感,创伤的发生都是突然的、无法抵抗的,对你影响很大,让你长时间内无法释怀或忘记的突发性的挫折。”

“……没有的。虽然平时工作很忙,但没有那样的事情。”

“这就难办了。”我下意识地敲着桌子。

“要不先开点安定之类的药?”张璇皱起弯弯的眉毛问道。

“地西泮?”我有些意外的反问。

“如果睡得比较沉的话,会不会不做梦?”张璇有些拘谨地问道。

“这个……”其实人的睡眠由4到5个周期组成,每个周期分为快动眼睡眠(REM)和非快动眼睡眠(NREM),REM也就是做梦的时候,NREM分为深睡眠和浅睡眠,主要生理现象是皮层抑制。大多数的安定类药物都作用于脑皮层,因此都是延长浅睡眠,是无法控制梦境的。

“那就试试吧。”眼下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

再次送走了这对姐妹,我感到一种很失落的无力感。虽然对医生来说,不是每个病人都能治愈,但对于超出自己控制能力之外的事情,难免还会对人产生一些消极的影响。尤其是在那么清秀的少女面前,无法展示自己的能力。

这是很糟糕的事情。

然而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在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就是向杨森提起的那个梦,梦境诡异而又血腥,让我印象深刻。通常人一晚上可能会做2到5个梦,但能记住的非常少,而且大部分的梦的情节是很荒诞,完全不符合逻辑法则。令我不解的是,这个梦的条理非常清楚,而且犹如实实在在发生过一样。只是,那个女人的容貌,我一直没看清楚,或者是在梦中看清楚了,醒来的时候却又忘记了?

第二天,仍旧是这个梦。

第三天,第四天……

我一遍又一遍的重温着这个噩梦,而那个女人的容貌,依旧埋藏在荒芜的潜意识之下。

只是张楠却再也没有来复诊过,是已经从梦境中解脱了出来了?这种病症,会不会有传染性呢?张楠传给了我,从而治愈了自己?我试着拨打过张楠留下的手机号,却一直是忙音,是我当时记错了号码,还是张楠换了号码了?可惜啊,联系不上张楠,也就联系不上张璇了。那么美丽的少女,真的今生无缘相见了么?

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家门口,苦笑一声,拉开屋门。今晚,还会是这个梦么?我掏出了口袋里的舒乐安定。

打开客厅的顶灯,扭开音响,陈奕迅的《单车》开始缓缓流动。今天跟杨森说出了这个状况,他却满嘴跑火车的乱扯,显然是也对这种病症也束手无策。好在明天晚上,我们有个小范围的聚会,到时候白小松和徐慧也会参加。而且据杨森说,好像白小松最近结识了一个超厉害的心理学界翘楚,是那个国宝级的心理学教授王进的学生。到时候,就把情况在聚会上讲一下好了,大家一起想,总能想出办法的。

毕竟,同一个梦做的太频繁的话,会产生极为强烈的心理暗示,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我倒了杯开水,扭开舒乐安定的瓶盖,吞下了三颗白色药丸。

希望,一夜无梦。

电话铃声犹如聒噪的小孩子一般固执的吵闹,我吃力地睁开双眼,将自己从梦境中拉回到现实。昨晚睡得很不好,虽然吃下了舒乐安定,但看来完全没有效果。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突然想起了这句歌词,我咧嘴苦笑。

“喂?”我打了哈欠。

“嗯……老沈……”手机那头的杨森欲言又止。

“什么啊?”

“你昨天说的那个梦……我是说,你最近经常做那个梦么?”

“是啊,我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什么原因,怎么,你想到了什么?”我有了点精神。

“没,其实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最近也经常做同一个梦。”

“什么?”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

“昨天听到你那样说,还以为你在损我。不过想想,这事儿我谁都没告诉,你不可能知道的……”

“喂!胖子,你做同一个梦有多长时间了?是天天都做?”我打断了杨森的话。

“大概有一个多月了吧,每天都做,只要睡觉必定会做这个梦。我都快疯了。”杨森的声音中充满疲惫。

“那你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啊,我是说,做这个梦之前,有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呢?”

“有啊。想起来,根本不该接那个病人的。”杨森恨恨地道。

病人……

“一个多月前,有个看起来七十多岁的老人来到我的诊所。说他最近经常在做同一个梦,你也知道,这种情况通常是潜意识作祟,只要放松下心情就会得到缓解,于是我给他做了下检查开了点药。谁知道过了几天,他又来了,还带着他的孙女,说是病情一点都没有好转。我也没辙,只好建议他到大型的精神医院去治疗。他本人没说什么,他的孙女说话却很刻薄,说我只不过是个骗子,挂着心理医师的旗号骗钱。我们大吵了一架,弄得不欢而散。到了当天晚上,我就开始做梦,不知道为什么,梦境非常的清晰。”

“我走进了一间宽阔的屋子,屋子里出了一张窄窄的床之外,什么也没有。走过去,却看见自己躺在上面,背后响起高跟鞋敲打地板的声音,一个女人走上前去,为我盖上了白色的床单,直过头顶。”杨森停顿了一下,“那种动作,给人的心理暗示是死亡,对不对?”

我无言以对。

“算了。跟你说也没啥用,你也就那点水平,大家半斤八两。我搞不定的心理问题,你同样也没辙。不过说起来,今晚上的那个聚会,白小松和徐慧照例参加之外,不是还有个王进那怪老头的关门弟子要参加么?说不定他有办法。”杨森叹了口气。

“那个王教授的关门弟子到底是谁?你知道么?”我有些好奇地问道。

“不晓得。王教授是收了一个关门弟子,据说在心理学方面很有天赋,这点圈内早就知道了。不过见过这个人的却不多。这次的聚会不是白小松邀请他的么?关于这位大神,小白一点都不肯透露,只说是惊人的年轻。”杨森道,“不过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谁知道那个年轻的家伙,到底有没有两把刷子。”

“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如果他不行,得赶快想其他的法子吧。”我喉头有些发干。

“没必要这么急吧。除了每晚都做一个梦外,现在我还没啥不良反应。而且那个人在上海,小白去接他了,他们要下午的飞机才能到北京。”

“说的也是……那等下见?”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安心的感觉。

“好的,等下见。昨晚的那瓶红酒不错吧,嘿嘿,今晚我再带去一瓶。”杨森挂掉了电话。

今天没有预约的病人,其实,作为个体行医的心理医师,一个月难得有几个病人。现在的国人,虽说很多都处在心理亚健康的地步,但依然很少有人舍得为精神上的不适花钱。一直到心理问题越来越严重,长成了一只怪兽,吞掉了宿主的人格和理智之后,才会求助精神科医生。

午饭随便叫了点外卖,肉丝炒面弄得太淡,紫菜蛋花汤又有点太咸,只吃了几口就作罢。打开电脑,找了些关于梦境分析的消息。八卦离奇的很多,但正正经经用心理学分析的却没有几个。其实,目前我要做的就是放松,很多事情,越是去想,越是告诫自己不要做,心理暗示反而越强烈,越容易去做。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就算懂得了某个道理,但也不见得能控制自己的思想。人,真是种很奇妙的生物。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六点钟。

我起身出门,叫了辆出租车,向老地方驶去。

出租车上的收音机音效不是很好,那种沙沙的无线电干扰声甚至要盖过了里面的歌声。我靠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等下见到那个心理学翘楚的话,看他怎么分析我这个病人,如果他是真材实料,那是再好……

什么?

我有些疑惑地睁开了眼睛,努力扑捕捉着空气中嘈杂的声音。

“……死亡……警方确认为正常死亡,杨森为我市第一批拥有心理医师资格证……”

混蛋!开玩笑的吧!

我掏出手机,按下了杨森的号码。只有单调的嘟嘟声回应着我。

挂掉电话,点开手机上浏览器,搜索杨森,北京市,心理医师。

小小的液晶屏上,第一条消息就是:我市著名心理医师杨森于今日下午四点左右死亡,警方正在勘查现场……点开链接,我看到了记者不知从哪个渠道搞出来的照片。

空荡荡的房间,一张窄窄的简易床,一张白色的床单覆盖着人形的物体。我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嘴里充满了苦味,杨森的话犹如鬼魅一般回响在耳边:“我走进了一间宽阔的屋子,屋子里出了一张窄窄的床之外,什么也没有。走过去,却看见自己躺在上面,背后响起高跟鞋敲打地板的声音,一个女人走上前去,为我盖上了白色的床单,直过头顶。”

“那种动作,给人的心理暗示是死亡,对不对?”

怎么可能!

每天必定会重复的梦竟然变成现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出租车司机好奇地扭头看了我一眼,换了收音机的频道。

我咬紧嘴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个心理医师的最基本素质就是要拥有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虽然这件事非常的诡异恐怖,但还不足以让我崩溃。

我很有必要将整件事从头梳理一下。

杨森和我出现同样的状况,起因都是接诊了一个反复做同一个梦的病人,病人不同,他们的梦境也不同,但相同的一点是,在接诊他们两次之后,他们都没有再上门求诊。而我和杨森,也正是在他们求诊的第二次,开始和他们一样,开始反复地做同一个梦。那么,是否是这种所谓的梦症会以某种方式传染给另外的人呢?在我和杨森出现相同的梦症之后,那两个病人是否是痊愈了么?所以才没有来复诊?

我再次打开手机上的浏览器,有件事必须要确认一下。

“……游客不慎从东方明珠塔跌落,家人悲痛欲绝……”下面是张楠的免冠正身照片。

苦笑,原来病人没有再来复诊,并不是痊愈了,而是同样的死于自己的梦境!张楠死了,杨森死了,他的那个病人应该也死了,下一个,会是我么?我会在某间房间里被一个神秘的女人刺死么?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为何他们的家人没有再来诊所?张楠的妹妹张璇就算了,可杨森的病人那个孙女,杨森不是说她说话行事很是刻薄么?如果她的奶奶也死于梦境,这样诡异的事情,她怎么会不去杨森的诊所大闹一场呢?

我点开了杨森的博客。他在电话里曾说,是一个多月前的接诊的那个病人……杨森习惯将诊治的部分病例放到自己的博客上,并附上几张照片,简单介绍一些心理学的原理。他平时是个很注重宣传的人,所以也要比我有名气的多。一篇篇的日志下拉,啊,找到了。就是这篇,虽然照片上病人的脸部被马赛克所覆盖,但日志的内容却很是吻合。嗯……每天晚上做同样的梦……

我的眼光突然死死的停留在照片的一个角落,额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细小的汗珠,双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那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张照片中的人!她站在病人身后,一身休闲打扮,嘴角上扬,眼睛看着窗外。

你怎么可能同时是两个病人的亲属?

张璇!?

“到了,先生。”出租车司机停下车,警惕地看着我。或许在他看来,我像极了那些毒瘾发作的道友。

天色已暗,窄窄的水泥板路上没有一个活物。当初把聚会地点定的这么僻静,就是为了图个情调,现在却莫名地感到一种寒意。

仔细想起来,我跟杨森开始做同一个梦,起点并不是都接到了有相同梦症的病人,而是他们在第二次复诊的时候,都有一名亲属陪同。在这次复诊之后,更确切点说,在见了这名亲属之后,我和杨森才开始每天重复做同一个噩梦。

而这名亲属,即是张楠的妹妹,又是杨森病人的孙女。

这绝对不可能。如果有相同病症的亲属,人在心理惯性的作用下,会带着他们一起去同一个医院看病,而不会刻意的分开去两所医院。而且,对于心理方面的问题,医生首先问到的就是家族中有没有得过类似病症的病人。作为病人,是没有必要去隐瞒的。

这位张璇,都是复诊的时候陪着病人前来的,避开了初诊时的医师询问阶段。

应该是有意为之?

如果说是故意,那她的目的是什么?我和杨森都开始患上同样的梦症,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聚会的房间里的灯亮着,我吸了口冰冷的空气,迈动脚步。白小松、徐慧和那名心理学界翘楚应该都在吧。我原本不信神,现在却迫切需要一位救世主的出现。

推开房门,却空无一人。

是我来早了?那门是谁开的?灯是谁开的?

啪!

一只胳膊从后面搭上肩头。

我打了个哆嗦,趔趄着向旁边闪了好几步。转过身,看到白小松似笑非笑的脸。

“老沈……你怎么反应这么大?”他有些尴尬地问。

“别提了。”我摇了摇头。

“胖子呢?他从来不迟到的。”白小松走进房间,左顾右盼。

“那个心理学界翘楚呢?”我问道。

“怎么徐慧也没到?就你一个人啊?”他有点失望的样子。

“王进的学生呢?”我再次问道。

“哦,说是有点事处理,马上就上来。”他看着我的样子,讶然笑道,“你怎么了,一副见到了鬼的样子。”

我颓废地坐到沙发上:“等你那位高手来了再说。”

“等下你见到了他,一定会非常非常惊讶的。”白小松也坐在沙发上,打开了茶几上的一瓶红酒。

“惊讶?”我揉了揉太阳穴,接过酒杯,喝下几口红酒,稳下心神。

“惊人的年轻!杨森没跟你说么?”白小松猥琐地笑道,“而且啊,嘿嘿!”

“滚蛋,我心情很烦躁,别跟我卖什么关子。”杨森的死讯,我想等那个王进的关门弟子,心理学界翘楚的到场后,再说出来。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勇气再一遍遍的复述这件要命的诡事。

“好吧,好吧。其实呢,我认识他,也算是机缘巧合。”白小松喝下大半杯红酒,突然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你知道么?我前段时间,突然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病人。”

奇怪的……病人?

“作为心理学医师,梦境的研究是基础,对吧。而我这位病人,所患的病症是我从医十多年来,所见过最为诡异的。”白小松又倒上满满一杯红酒,“你猜猜是什么病症?”

我突然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凛冽的袭遍全身,莫非……

“你猜一百次也猜不出来!他竟然每天都做同一个梦!每天!而不是经常!你想象得到么?你想象得到么?”白小松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刻意营造气氛,而我却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靠,这在有文字记载的心理学史上是开天辟地啊!哥们儿必然手足无措,只好给他胡乱开了点安神药物。结果没过几天,这病人又来找我了,说是病情一点都没有好转。我当时那个窘迫啊,就差给胖子你们打电话救急了。”白小松停了下来,等着我问话,我却毫无生气地看着他。

“谁知道天无绝人之路啊。刚好王进教授的关门弟子这时候进了我的诊所,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来么?嘿嘿,等下再告诉你。他一进来……”

“小白。”我嘶哑着声音问道,“你现在,是不是也每天都在做同一个梦?”

白小松的笑容冻结在脸上,错愕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发出一声呻吟。

“你别问我怎么知道,你的梦的内容是什么?是不是也牵涉到了死亡?”

白小松长大了嘴巴:“啊……是啊,是喝水给撑死的……不是,我说老沈,你怎么知道?怎么回事?”

我正要说话,身后的门响了。

白小松看到来人,兴奋地站起身,搓着手快步走向门口:“来,来,来。老沈,我给你介绍。这位就是咱们心理学界最璀璨最年轻的一颗超新星……”

我们的命,都握在这位救星手里了。我艰涩地转过头,看到了自己迫切想要见到的人。

稍显昏暗的灯光下,这位心理学界的超新星看起来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棕色的靴子上点缀着一些铜环,松松垮垮的象鼻袜把腿型衬的修长笔直,浅白色不到膝盖的百褶裙散发着青葱气息,天蓝色的毛料对襟上衣映着光滑柔软的长发,略显稚嫩秀气的脸可爱地笑着。

我听到自己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那是上下颌的牙齿在不自觉地打颤。想逃,却四肢冰冷,一动也不能动。

白小松依旧兴高采烈的介绍着:“怎么样,老沈,我说你会吃一惊吧?不光年轻,还超级漂亮,对不对?哈哈,王教授收的学生啊,果然是神仙一般的存在嘞!”

她歪着头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弯起嘴角笑了:“你好,沈逸远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白小松脸上浮现出迷茫的表情:“怎么……你们认识?”

我抓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吼道:“你到底是谁!”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她迈着优雅的脚步走到沙发边,坐下,“我是张璇,英文名字是soulmate。”

“我管你是什么东西!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声嘶力竭的咆哮。

白小松脚步踉跄地跟了过来,像喝醉了一样,反反复复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红酒你们已经喝了点啊,”她拿起酒杯,“本来想在酒瓶里下药的,可这橡木瓶塞真是麻烦,我只好在所有的酒杯里都涂了点。”

“门和灯都是你开的?”我看着白小松一脸迷惑的慢慢倒下,“你怎么弄到的钥匙?”

“你们不是还有个人没到么?”张璇放下酒杯,一脸调皮的笑容。

“徐慧?”我用力咬着嘴唇,保持清醒,“你到底要做什么?又是怎么做到的?”

“四个人里,好像就数你的智商跟情商稍高了那么一点吧,刚好你喝下的红酒也不多,那我就解释给你听好了。”

我用力点头。

“白小松说得不错,我确实是王进的学生。不过,王进这个人,你们大概也都听说过,他收学生只看重天赋,根本不关注人品。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水只供养生命,完全不会在意供养的是绵羊还是恶狼。还好,正因为他这种超脱了善恶的价值观,我才能从他那里学到点东西。说起心理学,我接触的时间很早。在十二岁的时候,我就通读了赫尔曼·艾宾浩斯的《心理学原理》和《心理学纲要》。”

“十三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我的一生。我离开了家乡重庆,在各地游荡,还好身上有笔钱,让我不必为生计发愁的同时很有空闲。六年的时间,我阅读了大量的心理学书籍,也做了一些实验。嗯,我是为了复仇,所以自己必须要强大。”

头痛欲裂,整个人都感觉轻飘飘的,像极了服下过量感冒药的症状。我吃力地问道:“复仇?向谁复仇?”

她摇了摇头:“你的好奇心太重,而你的时间又太少。跟你无关的事情,还是不要问了。我们回到这个话题。跟着王进研讨了几个月,将自学的心理学知识以及一些肤浅的实验认知融合成了我自身的心理学系统,实现了质的飞跃。两个月前,偶然接触到了白小松的一个学弟,要我帮忙给白小松捎点东西过去。在路上,出于好奇,我拆开了那个包裹,里面是一篇分析梦境的文章。通篇看下来,没有什么新意,不过文章里提出了一个观点,颇为有趣。”

“我们都知道,催眠,是心理暗示的终极阶段。但是催眠需要被催眠人的高度配合才能够完成,而且由于被催眠人的意识坚定程度不同,催眠的效果也会差距很大。那篇文章里,提出了一个假设,人在梦境中的时候,潜意识被意识的压抑程度是最低的,如果能在此时对潜意识施加影响,反作用于意识,经过长期重复的心理暗示强化影响,是否可以在短时间内控制人的行为?”

“答案是肯定的。我在张楠那些普通人身上做了实验,得到了预想中的效果。但我仍然有一个疑问,对于心理素质和心理防备较高的心理学研究者的身上,是否也能够成功呢?现在看来,结果还不错。”张璇微笑着看着我。

“不可能。”我抵挡着犹如海浪一般袭来的阵阵困意,咬牙道,“就算你可以通过梦境强化催眠的力度,在某个时间段控制人的行为。但你根本不可能控制人的梦境的内容!这只在理论上行得通,现实中根本无法操作!”

“人真是种可悲的生物,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以为不可能?”张璇站起身,张开双臂,“你们难道都不记得了,两个月前你们曾经在这个房间里,观看过一段视频?”

“视频……”我用力掐着自己手臂,“你是说那段视频……”

全身像被抽去了骨头,我轰然倒地,撞翻了茶几,四周响起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

“撑不住了?好可惜,你听不到故事的结局了……”张璇清脆的声音被意识的黑暗逐字吞噬。

不知道过了多久,醒了,喉咙很干,全身瘫软无力。扶着墙,艰难地站起身,我扫视了下房内。

白小松死了。

他可笑的倒在沙发上,周围散落着大量的纯净水瓶子。张开的口腔里还有混杂了血丝的液体流出,是内脏被过量的纯净水撑破了?

没有一丝生还的喜悦,扶着墙壁,我一步步地向门口挪去。

外面的世界依旧漆黑一片,是天还没亮,还是天已经黑了?我不知道。从口袋摸出手机,却发现已经摔坏不能用了。要怎么办?

不远处,一团光亮缓缓地靠近,是辆深夜的出租车。

“坐车?”司机探出头来,冲我喊道。

摸了摸口袋,钱包还在,我点了点头。

靠在车座上,我无力的吐出了口气。为什么留下了我一个活口?要报警么?警察会相信么?用催眠和心理暗示杀人?不如直接判定我是凶手来的简单快捷吧?那么,张璇留我活口的原因,就是为了让我做替罪羊么?我要如何才能为自己脱罪?王进会承认自己有这样一个犹如魔鬼一般的学生么?

那段录像?

“师傅,去传媒大学!”我用力拍着司机的肩膀。

是的,我收到过一张视频DVD,是从复旦大学寄来的,署名是王进。在和杨森、徐慧、白小松聚会时,我偶然谈起这件事,发现他们也收到了一张署名王进的视频DVD。大家拿到一起探讨,却发现内容完全一样!是一个患有轻微妄想症病人的自述和他的一些生活片段。不过有点奇怪的是,不但王进没有出现在视频里,视频里几乎没有第二个人出现。

就算开始的自述是这个病人架好摄像机自拍的,那接着的跟拍的又是何人?肯定不是王进!很可能王进根本不知道这段视频的存在!是谁?张璇?如果是张璇的话,那寄给我们这段视频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心理暗示发挥作用的前提是暗示对象心理的不完善和缺陷。而心理暗示的强大在于,一旦被根据个体的人格缺陷设计心理暗示内容,那么就如同找对了开锁的钥匙,很容易激活个体的人格潜意识,甚至让被暗示者产生接受暗示、接受控制、接受操纵的渴望和需要。

三个半小时的录像,只有一小部分能吸引到我,其余的却索然无味。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我感兴趣的那一小部分,应该就是针对我而设计的,不管是视频里的病人说话用词、举动,甚至连背景设置和物品摆放都是精心布置的。杨森、徐慧、白小松应该也只对那段视频里的不同部分感兴趣。毕竟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理特征,而不同的心理特征就有着不同的心理弱点。那段视频暗含着四把钥匙,成功的打开了我们这四把锁,将深度催眠的种子埋进了我们的潜意识!

接下来,张璇跟随四个已经陷入催眠状态的病人,在复诊的阶段拜访了我们四个心理学医师,点燃了引爆深度催眠的导火索!杨森已经死了,犹如他梦到的一样;白小松已经死了,犹如他梦到的一样……

徐慧呢?徐慧怎么样了?

要尽快赶到传媒大学,我有个老朋友在那里,对视频编辑非常精通。找到他,解析那段我所感兴趣的视频,找出其中的催眠指令,重新录制一段与之心理暗示相反的视频,应该可以解除我的催眠状态。

虽然不知道这样可行不可行,但也只有试试了。

徐慧……你等着,等着我,我成功之后,一定会找到你,把你从永远的噩梦中拯救出来!

“到了。”司机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推开门,一阵夜风吹来,我打了个寒颤。

这是哪里……

我告诉司机的地址明明是传媒大学,这条陌生的小巷是什么地方?

“师傅……”我转身去喊司机,他却下了车,从驾驶座下翻出了一把扳手。

要……干什么?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我,一步步地向我靠近。那不是神智正常的人的眼神。你……也被催眠了么?放我走出房间,只不过是个猫玩老鼠的游戏么?先给我希望,再给我绝望么?

“张璇!你给我滚出来!”我冲着黑暗孤寂大声叫道,回应我的只是呜咽的夜风和步步紧逼的杀机。

我对他没有优势,从体能到武器上都没有优势。心理医师丧命扳手之下?真是个愚蠢的死法。

嘭!血顺着额头留了下来。不是我的,是他的。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举起扳手再次用力地砸在自己头上。

嘭!我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笑了,血顺着脸颊流到嘴角。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疯了么?潜意识对催眠的抗拒造成了行动与思维的冲突么?

我转身向小巷内跑去。

远处有光,有光,就有人,就有希望。

只要能活下去,我就……

转个弯,我一个踉跄,收住了脚步。肠胃痉挛引起的疼痛让我弯下了腰,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活下去?只不过是个笑话罢了。眼前的景色异常熟悉,虽然夜色漆黑,虽然我从未来过这里,但那种相识的感觉还是肆无忌惮地充斥着我的大脑。我用力地咬着嘴唇,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不,我的意识是清醒的,但我的身体却脱离了大脑的控制。

深度催眠?

我习惯性地将右手搭在墙壁,抚摸着略带凉意的古旧青色石砖,无可奈何的朝巷子深处走去。直走一百七十一步,右转二十六步,推开半掩着的红漆铁门,穿过只有十几平米的天井,走进了灯光摇曳的房内。走进了灯光摇曳的房内。很简单的布置,却弥漫着素雅婉约的氛围,我歪在靠门边布衣沙发上,脱下皮鞋,疲倦地闭上双眼。

心如死灰。

“回来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转过头睁开眼,一个女人带着呆滞的微笑着向我走来。我苦笑着看着她,仿佛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一样。牙白色的运动鞋,水蓝色的牛仔裤,玫瑰红色的长风衣……她走到我身边,蹲下身,面无表情地道:“我等你好久了。”

“徐慧……”

她看着我,将藏在身后的双手高高举起,耀眼的光芒闪烁。

落下。

血花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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