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徐春,在杭州已经三年了。
白天他打工挣钱,存够了钱,晚上他就去万金赌坊赌钱。如果钱不够,他就去城里的小赌坊。
徐春很年轻,二十出头,面容俊俏。清澈的眸子中带着灵气和善意,清秀的面容中透着一股安详的气质。
真是人不可貌相,光看脸蛋还以为是大户人家的小儿子,哪能想到是在赌场混迹多年的老赌徒。
徐春有自知之明,知道赌徒、赌棍的名声不好听,所以他每次去赌场都要乔装打扮一番。他喜欢贴上一脸大胡子,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他的脸了。衣服的着色偏艳丽,鞋靴的款式也都不是自己平时穿的。总之这身行头是专门为自己进赌场而置的。
有了伪装,他就能尽情地去赌了。尽管赌场里大家都互不关心,但他仍旧害怕在赌场里遇到熟人,害怕熟人在赌场里和他打招呼,直呼其名。徐春喜欢赌钱,但他不喜欢身边的赌徒,他享受赌博带来的乐趣,并非以赌为生。
今夜和往常一样,万金赌坊里人头攒动好不热闹。石窟里头灯火通明,各式各样的灯笼高高低低地挂着。各个赌档里人声鼎沸,叫喝声,叹息声,咒骂声,拍桌子的声音应有尽有。
徐春带着五十两银子前来,付掉二两入场金,剩下的他在银号里兑成了这里通用的银币。私人携带的碎银子作赌注时难以管理,得先兑成统一的筹码——银币。
银币有一两一个,二两一个,五两一个。徐春兑了四十八个一两的,装在一个褐色布袋里,袋口收得紧紧的。在万金赌坊赌钱,用的是银两,下注少的用银币,下注巨大的得用银票。
银票虽然轻便却少了沉甸甸的实在感,徐春不喜欢。
他又回来了,环顾石窟四周。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徐春感到浑身发热,汗毛都竖起来了。虽然还没有踏入赌场,却感到异常兴奋。徐春不爱玩牌九和骨牌,独独喜欢玩骰子。
徐春经常光顾的赌场是人字丁号房,是这里参与人数最多下注最小的赌场。每注最少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在外头可以买到不少东西,但在这里一两一注已是最低的筹码了。赌的人多,看热闹的人也不少,几张赌桌前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摇骰子的师傅手边有个沙漏,沙漏很小,里头的沙子流地飞快,从摇骰盅,下注,开骰盅,到最后的吃进和赔付,整个过程的时间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如果沙漏里的沙子没流干净,不会开始下一把。
房间的四个角上都设了扇环形的赌桌。每张赌桌配有一个摇骰子的师傅,一个管吃进的先生和一个管赔付的先生。三人背靠墙角,共同打理赌局。
徐春喜欢去西北角上的那张赌桌。那里的沙漏是跑起来最快的,性急的人喜欢这张赌桌。赌桌上铺着一块深蓝色的布,上面用白漆画满了方格子。方格子里写着大小,单双,点数总和,各种豹子和各种点数的组合。玩法多样,赔率也是各不相同。
徐春玩得比较简单,他就押大小,而且只押大不压小。押大小和单双的赔率都是最低的,一比一。豹子的赔率最高,一比一百二十。
今夜的赌局尤为凶险。有个看客不经意说到已经连开十四把小了,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但确实不多见。
徐春听到这句话后心中起了波澜。作为坚定的买大主义者,徐春不想下注,想先观望一阵势头。可是一听到骰子滚动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手就不听使唤地伸进袋子里摸出两个银币。
“咚——”
摇骰子的师傅把骰盅重重地扣在桌子上。
片刻沉默后,众人纷纷下注。徐春熟练地把银币掷在写着大字的格子里。
“买定离手!”
一声吆喝后停止了下注,所有人都屏着呼吸死死地盯着那口黑铁骰盅。
“都看仔细了!都看清了!”
摇骰子师傅的衣袖已经撸到臂弯,他双手举高举,手心朝向众人,以示清白。
赌桌前的每个人都神情绷紧,呼吸粗重,不约而同地将头往前伸。
“开!”他一声大喝,倏地揭开骰盅。
赌徒们的眼神很锐利,还没等骰盅完全揭开就已经知道底下的结果了。在那一瞬间,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了变化,肢体动作也极富深意。
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身体略略僵直的,一般都是输了。赢了的,那就一目了然了,神情轻松,面色微红且带笑意。这样的表情不会持续太久,毕竟输输赢赢很正常,一晚上不知道要多少回。
“幺三六!小双!”
徐春输了第一把,心里略略不爽,有些懊悔。
良好的开局很重要,第一把赢了会给人信心和勇气。然而现在输了,徐春就要更加小心的下注了,再输一把情况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就在众人收拾好情绪,准备迎接下一局时,有个人突然瘫坐在地上。
是个身材瘦弱的年轻人,面如土色,眼神呆滞,眉头皱得像一道道深壑。不用多想,这人一定是输光了才这样。赌场里赌品差的赌鬼太多,已经是见怪不怪,因此既无人上去询问也无人上去安慰。
“我的钱,我娘看病的钱啊!”那年轻人大嚎起来,不停地用头撞地,额头磕得血肉模糊。
见到此景,这张赌桌上的赌局不得不暂停了。维持赌坊秩序的两个大力士闻讯赶来,一边一个架起这个近乎发疯的人,将他赶了出去。
“这人搞什么名堂,大哭大叫搞得乌烟瘴气的!”
之前没有人打听那个年轻人的情况,现在人被清走了大伙倒是兴趣上来了。
“王木匠的学徒。家中有老娘重病,他倒有闲心来这里,现在把救命钱都赔进去了。真是作孽”有知情者说道。
赌局很快恢复,赌徒们也很快忘却之前发生的闹剧。
徐春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懂为何连家人看病的钱都要拿去赌,人竟能堕落至此。
但转念一想,自己何尝不是在五十步笑百步。
三年中他来万金赌坊不下二十次,是越赌越输,越输越赌。输掉的银子算下下来少说也有两千两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足以在城中买下一栋廉价的宅子。
徐春没再多想,多想无益,自己不是圣人何必徒增烦恼。
今夜,只玩了五把骰子,他就输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