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财山的意外到来让气氛变得微妙。
红绢脸上表情倒无起伏,心里却是怏怏不乐。之前老人神气十足地夸下海口,却没有兑现他的诺言,这让她觉得上当受骗了。危言耸听、夸大其词是江湖骗子们的惯用伎俩,为的是骗取大户人家的丰厚报酬。但她是个矜持的人,懂得礼数,不愿意直呼年迈的老人是骗子。况且现在沈财山回来了,既然当家的回来了之后的事情她也不多操心了,只想静观其变。
沈财山刚回府上,从妻子红绢的口述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若是往常,他定会二话不说把人当作江湖骗子给轰出去。但今天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看到徐春也在。在沈财山的心中徐春兢兢业业为商会做事,是个有能耐的人,是要给些情面的。老人欲言又止但迟迟没有说话,屋子里陷入了一片安静。沈财山的思绪也飘到了别处,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徐春的场景,又想起之后的种种。
当时商会要成立个专门送信的队伍,沈财山就参与了其中的筹建工作。因为商会开出了丰厚的酬劳,前来应聘者数不胜数。沈财山端坐在高台上,十分庄重,目光扫视着台下拥挤的人群。肩并肩,脚碰脚,来的都是年轻人,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其中有不少年轻人沈财山也认识,都是城中的健壮男儿。
沈财山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其中一个年轻人的身上,沈财山不认识也没见过他,年轻人长得是面容端正、五官精致。这个年轻人就是徐春,虽然他的头发有些蓬乱,身上的那身粗布青衣已经破旧,但这并不让他显得卑微,中等偏上的个头在人群之中也不显得那么突兀。徐春的脸上呈现出与周围人完全不一样的神情,在他周围每个人的脸上流露出激动和兴奋,然而他却是一脸平静。如此强烈的对比让沈财山不由得关注起这个年轻人来。
未免太过文静了吧,当个书生还像样,这可是份体力活啊,看着年轻人沈财山心里想着,不免为他感到担心。
送信队成员的选拔活动开始了。为了筹办这次选拔活动,组织者从一开始就展现出了强烈的决心,因此这次对人员的挑选活动也是格外的严苛。考察的重点是脚力,参与者从杭州商会出发,携信函送抵至湖州商会,湖州商会则另托信函让其送至杭州商会。一来一去只给一天时间,若是城门关闭之前还没有进城,那就算不通过了。
号令一响,五六百条腰系红布带的汉子从杭州商会蜂拥而出,一路向北。从报名到正式选拔前后是半个月的时间,选拔的规则是提前公布的,连具体怎么走的路线都制定了,因此不少人起了聪明心思,暗中备了马。两座城池之间是河网密布,骑马也未见得方便太多,但也胜过用脚走。但让这些人始料未及的是,商会还临时增加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沿途增设了登记点,需要参与者在登记处逐一登记。令人值得欣慰的是登记处是有饮食提供的,大家一致认为商会考虑得当做事周全。
然而这五六百人最后却只四十几人完成了这次考验。有些人大白天的遇到了强盗抢劫,有些人突然晕倒在了半路,半途而废者就更多了。事后才知道所谓的强盗不过是商会找人扮的,而晕倒在半路的是吃了登记处有掺有迷药的食物。商会如此做法引起了很多人的很不满,他们指责商会别有用心。商会却表示送信虽是件体力活,但没有一副好身手,没有机敏的心思既不能完成任务更不能保护自己。为表歉意,商会拿出一些银子以作抚恤,愤怒、质疑的声潮才平息下来。
徐春正是这四十多人中第一个通过选拔的,这让沈财山感到极为震惊,没想到自己不看好的人竟是一匹意外的黑马。之后他又得知徐春身手不凡,当时四个假扮强盗的护院一齐出手,徐春竟毫无惧色赤手空拳只用了两招就击退了他们。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两人还未说过一句话,徐春就在沈财山心中站稳了位置。
之后的日子里沈财山也暗中留意着徐春,发现此人平时言语不多,又基本是独来独往。沈财山曾借机与他也先聊过几次,徐春讲话时带着敬意却无任何阿谀奉承之意,杭州城里想巴结沈财山的可是大有人在。从徐春的谈吐中沈财山明白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颇具见识,然而他心中的有了更大的疑惑,此等人才为何自愿埋没于此?
沈财山本想邀请徐春来沈府效力,他开了很高的价钱,但是徐春却婉拒了。这一度让沈财山感到失落,他是个爱才的人,他为徐春感到可惜。而之后的事就让沈财山感到遗憾了,他得知徐春经常扮装一个疤面大胡子的大汉流连于各色赌场。沈财山连连摇头叹息,他难以想象徐春是个嗜赌如命的人。他讨厌赌鬼,看不起他们,赌鬼都是自甘堕落的人,是没救的。徐春会是这样的人吗,答案沈财山就不得而知了。
沈财山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来。
灯火昏暗,他看不清灯影下的老人和徐春现在脸上是何表情。但他能从两人的呼吸声中听出点名堂来,老人的呼吸绵长沉重,情绪已经酝酿很久了,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徐春的呼吸平静,仿佛这一切他不在意也不担心。
“也怪我,年纪一大把还挺爱抖威风,现在露了怯出了丑,让诸位笑话了。我就说说这葱小蛇的事情。”
老人打开了话匣子,房间里的沉静被打破了,沈财山也提起了精神不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