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折生,常寻欢在悦口镇附近收起法器,降下云头,打算徒步进入这一市镇。
虽修道之人,一呼一吸皆自有法则遮掩。好比两人祭出法器,飞驰云端,地上的凡夫俗子就算是偶然瞥见,也只是雾里看花,并不真切。风起,雨落或是雷鸣皆有可能是修道之人的法术显化。
“两斤醋,十两盐,四匹布……”常寻欢掰着手指头,计算着此次出山需要添置一些什么用品。
修道之人也是人,除非修为达到紫府境,方可不食五谷,体洁如玉,不受溺便之影响。
鱼折生已是紫府初期,体内气息运转纳于紫府,紫气流转,气象不俗;而常寻欢作为小师弟,纵然天资不凡,根骨奇佳,可入门只有堪堪十年,如今也只是触到了紫府门框而已。
师尊苦茶真人已得金丹大道,辟谷更是易事,只是下面修为低微的童子,仆隶却怎么也绕不开人间五谷。苦茶真人说是令师兄弟二人外出游历,可就限制在了尚阳一郡,两人又怎会不明白自小就朝夕相处那师尊的意思。
前方道路上有几个稚童在玩闹,胯下骑着竹马,手里拿着竹刀木棍,“呼呼哈哈”地激烈厮杀。
那些稚童发现走来的二人后,不,主要是瞥见鱼折生那阴翳面容后,忽作鸟兽散,嘴里还嚷道:“鬼呀鬼呀。”
“师兄莫要与那顽童置气。”常寻欢宽慰道。
“呵。”鱼折生轻笑一声,袖袍内暗自掐诀。
一条黄狗便得了失心疯一般冲向孩童,嘴里狂吠不已,吓得那些顽童哭爹喊娘地大喊救命。
鱼折生只是给了那些孩童一个教训,并没有想让那黄狗嘴上伤人,便解了术法。
“走吧,进城。”常寻欢失笑道,见一个孩子正抱着悦口镇城门处的兵丁大腿,哇哇大哭。那孩子哭着哭着,竟转过头来,看向二人,又用手指着二人,哭得更加响亮。
“这死孩子!”
两人暗道不妙,施了一个障眼法,混在人群中,低调入城。
修行不易,挣钱很难,世上莫不如是。但真正的修道之人,哪里会为了这些黄白之物而折腰。
金丹境以上的地仙修士,开一座丹炉就有着数十上百颗丹药的收获,而其中成本也不过一些稀罕药石。这些珍贵材料自有各国朝廷差人去四下采挖,重金换购,根本不需要这些山上仙师费多大劲。风云聚会,霞光满天,一旦丹炉气象一成,则随手赏给山下帝王,王侯将相一颗两颗,换来这些达官贵人磕头作揖。
不过话说回来,华玉峰上的众多道观,会炼丹的修道之人,不过一手之数,可惜其中没有两人的师尊苦茶。可其余诸观的道友,往往会求苦茶为其开一卦龟甲,测测姻缘,看看道运,求后福的,观吉凶的……
这一卦可不便宜,得用两三炉丹药来换!
玄真观一脉看似清贫,实际上华玉峰上的人都知道,论山上的富裕,苦茶真人一脉绝对是华玉峰上数一数二的。库房丹药堆积成山,座下弟子吃丹跟吃豆子两样。
自打旁边斜月观的孙真人偶然撞见常寻欢拿着大锅,将一包包价值连城的清心丹,破障丹,玉肤丹统统倒进沸水,一通乱搅化作粥糜,当作寻常吃食倒入他腹中后,那玄真观的风评可就急转直下,不少道友都玩笑道要:“劫富济贫”,打上玄真观。
两人一路走着,将米油盐酱醋之类的生活物资一一采购完毕,又买了几个竹蜻蜓,糖葫芦带在身上。
观里的童子细雨、月竹、藻雯几个小丫头,对这些东西可是新奇得紧。
常寻欢大袖一挥,便把所有的东西纳入袖中。
这便是仙家“袖里乾坤”的法决。
“师兄,你看那。”常寻欢扯了扯鱼折生的衣袖,示意道。
鱼折生顺着常寻欢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浑身脏乱的少年,正躲在一处客栈门前的拐角,犹豫不决。
少年自然是刚刚从斫崖下脱险的孟珂。
孟珂一路跑到那座供奉长右的淫祠,却见大门紧闭,门内寂静无声。他扯着嗓子喊了几声“陆神官”,都没人应话。
无奈之下,他只得暗自神伤地走回镇上。
到了客栈门口,他见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又怕半夜三更横死梦中,让义父孟翊一觉醒来担惊受怕。当下正犹豫着究竟该不该进去。
“根骨不压于我。”鱼折生坦言道。
“灵台清明,身轻气清。”常寻欢笑道:“是个好苗子。”
“莫不是师弟起了爱才之心?”鱼折生侧头道:“得是紫府境界才能开府收徒。”
“不用师兄提醒,我自是晓得。”常寻欢道:“只是看这小子心脉略阻,怕是时日无多,不知是哪方宵小所下狠手。”
“那……且去问问。”鱼折生也是知道,像这样的好苗子可遇而不可求。人自从娘胎以来,先天灵光缓缓消散,经脉渐渐被世间浊气所堵塞,从此断绝修行之道路。
常寻欢点点头,他明白师兄和自己一般,也是起了爱才之心,恐怕也想着怎么把这小子忽悠回华玉峰,或许师尊苦茶真人也会心念一起收其为徒。
嘿嘿,我终于不用当小师弟了。
常寻欢经常被那清风观一众死不要脸的女弟子们调侃“小师弟”,而那个“小”字,往往会加重拉长,让他面上无光。
常寻欢一脸笑意,表情更加温和,随在师兄身后,一同走向那少年。
孟珂正暗自苦恼,却发现迎面走来一个瞎了一只眼的阴翳道人,脸上还挂着极其僵硬的笑容。
“怕不是牙行的人贩子吧。”孟珂心中一惊,拔腿就要往客栈里跑。
“定。”常寻欢见孟珂要跑,便施了个定身法。
孟珂这才发现,阴翳道人的背后,竟还跟着一个模样富态,皮肤白嫩的胖子,那胖子脸上的笑容更是猥琐不堪。
“小友,贫道有礼了。”阴翳道人开门见山道:“你知道吗,你快死了。”
孟珂心里恍如雷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呼:“道长救我!”
一旁常寻欢啧啧称奇,这小子的根骨还不是一般的重,激动间竟破了自己的定身法,说来还是自己修为不到家。
常寻欢别过脸去,好似无脸见人。
鱼折生笑道:“有救的。不过你可愿随随贫道走一趟华玉峰,日后定能食霞吞烟,踏上长生大道。”
孟珂心中一喜,又念及客栈里的众多关系,没有当即答应下来。
常寻欢倒是看出了孟珂心中的顾虑,说道:“我等知晓你有着亲戚家人的难处,可这长生机缘,可遇而不可求,凡尘情感须得斩断,不然难以求仙路。”
孟珂还在纠结着,两人一开口道出他命将不久的事实,就让他信了七八分。他本希冀着能同说书先生口中的那些剑仙神人一般,一身绝学遍走江湖,但事到临头才知道,这哪能说走就走,谁能有书本故事里那般潇洒模样。
“心脉断裂容易,修补难。”鱼折生轻轻抚着孟珂的头顶,孟珂只觉得有一股暖流正从头顶卤门流淌至全身。
“我只能帮你延缓一二,若是图个痊愈,得尽快服用补心丹。此物我等身上并未携带,得上了华玉峰才有。”鱼折生淡淡道:“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
孟珂心一横,跑进客栈当中。
“孟珂,你可算回来了,我的药……”邹三吸了吸鼻涕,却见这小子两手空空,直奔后厨。
“义父!”孟珂找到后厨“咚咚咚”切菜的孟翊。
“你衣服咋烂成这样了,跟谁打架了?”孟翊被孟珂吓得不轻,连忙丢下菜刀,查看孟珂身上有无伤口。
“义父,我想上山修道。”孟珂避重就轻地说道。
“放屁!”孟翊破口大骂,道:“你这娃儿,净想一出是一出。好好在客栈做小厮,过两年攒点钱给你娶个媳妇。”
“他不去,就得死。”阴翳道人撩开门帘,走进后厨,身后还跟着一个笑容猥琐的微胖道人。
“哦,我懂了!就是你们蛊惑我家儿子跑去修什么道吧!”孟翊抄起菜刀,将孟珂护到身后,骂道:“我儿子不可能跟你们走!邹三,掌柜的,过来帮忙,有人想拐我儿子。”
邹三提着算盘跑进后厨,吸溜着鼻涕站在门口,又惊又怕地看着两名道人。
“干嘛,干嘛,生意还做不做!”韩大鹏气冲冲地跑到后厨,一见这么多人在对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都给我住手!”韩大鹏夺去孟翊手中的菜刀,责骂道:“还拿刀?你想干嘛!”
“掌柜的,他们这俩假道人想拐走我儿子!”没有后人的孟翊是真真切切把孟珂当作自己儿子来养的,还巴望着孟珂娶个婆娘,生个一儿半女,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能抱抱孙子,
“谁是假道人,给我说清楚!”常寻欢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当下掐诀。
“赦令,金身!”
常寻欢强抢去菜刀。
“你要干什么?”客栈众人都纷纷朝后退去。
“给道爷瞧好了!”常寻欢用手直接劈向刀刃。
“别!”
“不要啊!”
客栈几人被吓得心惊肉跳,这要是见了血,落了残疾,官府肯定不会轻饶了在场几人。
“铛!”金铁交击的声音传来。
客栈众人定睛一看,哟,神了,菜刀被手砍弯了。
“道长神通广大!”邹三奉承道。
“那是自然。”常寻欢轻蔑地看了一眼孟翊,笑道。
“够了,我且将话言明。”鱼折生淡然道:“这小子若入我门修行,方可不受心脉断阻之难,否则他活不过七日。”
“莫要诓骗我儿。”孟翊又气又怒,道:“说不定就是你们在暗中下手,以此要挟。”
“义父,不关两位仙师的事。”孟珂说道。
“小孩子懂得什么!他们就是诓骗你年幼无知。”孟翊道:“我把话撂在这,谁也别想带走我儿。”
韩大鹏出来打圆场,道:“罢了罢了,二位仙师莫要跟个厨子计较。且留小店吃些晚饭,我让他做些好酒好菜,招待二位。”
“我不做!”孟翊吹胡子瞪眼道。
“不做也得做!真就忘了你自己什么身份了!”韩大鹏喝骂道。
孟翊这才低声埋头。
“我二人先在此地叨扰一餐,还劳烦掌柜的劝劝那厨子。”鱼折生点头道。
那韩掌柜没想到这面相阴翳的仙师如此好说话,自然也宽和了几分,一一允诺。这才带着两人走到二楼雅间落座。
“二位师承是哪位高人?”韩大鹏好奇问道。
“华玉峰玄真观苦茶真人一脉。”常寻欢答道。
“华玉峰!”这华玉峰上道观成群,在唐国境内名声颇大,流传着不少仙人指路,观弈烂柯的传说。
“正是。”鱼折生轻轻点头。
韩掌柜心中那杆秤精明得很,小厮百十文便可雇得,但要是同仙师结个仙缘,攀个关系,那却难得得很,当下拍胸口打包票,道:“二位带走我家小厮,我定全力支持。”
“那就多谢掌柜的了。”鱼折生不苟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