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秋风拂面，百里晴眼中划过一抹思量，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两个师傅如此难以开口。
钱掌柜轻轻咳了一声，找了个由头，先让两个师傅去了后院的作坊，自己向百里晴禀报道：“东家，能准确判断珠宝成色的，还属黎叔。只是，黎叔怕是不会回来了。您姐姐让我找新的首饰制作管事呢。”
“还有这等事？”百里晴甚是不解，“且仔细说来。”
待钱掌柜说过原委，百里晴算是明白了。
首饰工匠也分门派，在黎叔这一派里，每年有一次聚会，一来交流一下珠宝首饰的花样、款式，二来联络一下同门感情，见见师兄、师弟的，也是件乐事。
自从换了百里慧当东家，百里慧心疼来去的时间和开销，三年光景，没让黎叔去过一次。
今年赶上黎叔师父六十大寿，百里慧还是死拦硬挡的不让黎叔带徒弟前往，黎叔彻底跟东家闹翻了，还没做到年底，就撂了挑子，只待铺子里来了新的管事，交接了，便彻底离开。
“如此说来，黎叔便是去他师父哪儿了？”
“哎！”钱掌柜一声叹息，“黎叔为人豪爽，家里却不富裕，怕是这会儿还没走，他师父的生辰，大约是十天后，路上要三天工夫，所以这会，应该还在家里才对。”
“为何姐姐说铺子的首饰花样都不讨喜？”百里晴一皱眉头，“难道是黎叔手艺不行？”
“冤枉，天大的冤枉！”钱掌柜一声喊冤，表情如同小孩儿一般，惹的百里晴不忍笑出声来。
仔细打量一下钱掌柜，一身深蓝色绸缎袍子，神态稳重而老诚，眉眼挺俊俏，也没有皱纹，留着一字小胡，乍看上去，便是一位而立之年的掌柜，为何刚才的神情，却像小孩儿一般？
“钱掌柜可有家室？”百里晴突然问了一句，若是而立之年，还能露出小孩般神情的，那只有一种，便是一直未有家室的老男孩。
“年初才娶了媳妇。”
“钱掌柜娶亲够晚的呀。”百里晴无心一说，钱掌柜脸上全是惊讶之色，定了定神，回答道：“是比同龄的男子晚了一两年，不过我也是早早定过亲的，不算违背百里家未婚男子不得当掌柜的规矩。”
真是越说越糊涂，百里晴索性追问了句：“那你今年多大？当掌柜几年？”
“今年二十有一，当掌柜两年。”钱掌柜老成的答过百里晴的问题，神情一派稳重。
“你二十一，老娘还以为你三十一呢！”百里晴一脸不悦，“才二十一岁，留什么胡子，还有这身袍子，穿的跟个半大老头似的，看着一点精神都没有，这怎么行？麻利回去给老娘换身鲜亮的衣裳回来，胡子剃了，你要是不知道怎么穿，就照林知琴的样子穿戴！”
“中午回去我就换。”钱掌柜答的声音发怯，“您跟旧东家真是不一样，她总嫌我不够稳重，让客人不放心，才穿成这般。”
见钱掌柜这幅委屈的模样，百里晴逗弄道：“那你愿意？”
“当然不愿意！我穿这身衣服，内人都不愿意跟我一块上街。”钱掌柜说完，想想自己的言语也有不妥，又紧了紧身子，凑到百里晴身边，说了句，“还是先跟东家把黎叔的事儿说完罢。”
“门派里首饰工匠这个聚会，还有个作用，就是确定来年珠宝首饰的花样，若确定用兰花图案，明年工匠所在的铺子里，便都用兰花为主的图样了。”钱掌柜说罢，看百里晴眼中全是思量之色，便走去小翠面前，“请姑娘借我玉兰簪子一用。”
小翠可不小气，直接从头上拔下了银簪，递给钱掌柜，钱掌柜又转身拿了铺子里的一枚簪子，放在百里晴面前，对比道：“您看，这枚银簪子，一看便是小户商家的做工，这花瓣边缘锋利，旁人看着无事，其实最伤头发，您想，天天用这边儿摩擦头发，哪能有好？”
“您在看我家铺子的金簪，边缘柔滑，戴在头上才能不伤头发。”钱掌柜说完，看百里晴微微点头，仔细打量着金簪，于是又道：“您看着花叶，还有这些细密之处的处理，您在看这枚银簪，若挂到头发，都不好拿下来。”
“掌柜真是内行，它还真挂过我的头发。”小翠一声赞叹，引的钱掌柜会心一笑。
“来福，去，拿着姑娘的银簪，让后院师傅们给修理一下。”钱掌柜一声吩咐，小伙计赶紧接过簪子，跑去后院。
“对了，上城百里家首饰铺子内，管事师傅……与黎叔是一派的吗？”百里晴问的有些纠结，若说师傅们都不能去，为何只有黎叔做出的首饰花样不讨喜呢？
“非也。”钱掌柜解释道：“百里家七家首饰铺子，只有两家有后院工房，两家工房的管事师傅，跟黎叔也不是一派的，所以即便他们俩知道了时兴花样，也不会告诉黎叔。另外，黎叔同门的师兄弟，都在上城首饰铺子里担任管事师傅，行有行规，即便是同门，平常也不能串门子什么的。以免说漏了东家铺子里的事情。”
“姑娘，好了。”小伙计说着，将簪子递到小翠手里。
看过簪子，花朵的边缘，都被师傅们逐一修葺过，圆润了不少。
小翠戴在头上，一副美滋滋的模样。
“这样，待我用过午膳，在来铺上找你。”百里晴说完，看小翠还对着铜镜照个不停，摇摇头，叫上小翠，上了马车。
“回到府上，先去三老爷书房。找出铺子三年的账本来。”百里晴想想又吩咐道：“还有，你将这几件事打听清楚……”
用过午膳，翻过账本，又听过小翠的汇报，百里晴认定，钱掌柜说的是真事，这几年铺子生意越做越差，确实与百里慧管理无方有关。
想来这几年工夫，不让黎叔去门派的聚会，黎叔犯了脾气，真就这般辞了工。
待百里晴回到百明楼，已经将近未时，叫上钱掌柜，一并去了城外黎叔的家里。
马车一路颠簸，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黎叔家所在的村子上。
进了村子，三绕两拐的，到了黎叔的家里，只见一座半旧的小院内，瓦房都比邻家的矮上一块。
推开薄板木门，黎叔正座在院子里搓着自家的苞谷。
看到钱掌柜进门，黎叔脸上一阵欢喜之色，“钱掌柜怎么来了？！”
“东家让我来的。”钱掌柜刚说完，黎叔霎时间变了脸，一摔手上的苞谷，就要往屋里走。
“黎叔，您听我说完。”钱掌柜快步跟进屋里，边走边说道：“铺上的东家换人了，换成旧东家的妹妹了。新东家跟我来了，您不见见，可说不过去！”
黎叔想想，真没这个道理，东家都上门来请，自己谱在大，总不能学那诸葛亮，让东家三顾茅庐吧？自己可没诸葛亮那夺天下的本事。赶紧拍了拍身上的土，跟着钱掌柜去见东家。
见黎叔跟着钱掌柜出来，百里晴笑脸迎了上去，“这便是钱掌柜说的黎叔罢？”
“就是，就是！”钱掌柜见新东家这么客气，心也放了下来，介绍道：“这位便是新东家，黎叔，快给东家行礼。”
“黎明夜给东家行礼了。”黎叔说着，行上一礼，“请东家屋里座。”
进了屋里，一眼望去，房内的家什旧是旧了些，还算齐全，黎婶给大家上了茶水，拿出家里最好的枣子招待大家伙。
“黎叔，铺子没你可不行。路上我跟钱掌柜说呢，这次您师父的大寿，带着铺子里您两个徒弟跟小学徒们都去，好好给老师父拜个寿，明儿，先带着大家伙，去百锦铺卖上身新衣裳，在去街上看看，给老师父买件可心的礼物。这些费用都从公费里出了。”百里晴说的痛快，黎叔听着，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儿，我在让小翠送上两盒上好的人参，你且给老师父带去，替我这新东家给他老人家带问个安好。”百里晴说罢，只见黎叔眼睛一红，“老婆子，给我收拾了行李，我跟东家回铺子！”
颠簸了多半个时辰，回到铺子上，伙计们已经分好了首饰，大家伙见到黎叔回来，一个个高兴的很，黎叔可没愧对新东家这番厚爱，立马将能拆解的珠宝首饰挑选出来，待折腾完，也到了日暮时分。
锁了铺子，去了酒楼，几杯酒水下去，一群师傅伙计的，也就不那么拘谨了。
“先给大家伙说个好消息！”钱掌柜正正身子，“新东家说了，这回铺子改造，后院工匠师傅们，跟着黎叔去给老师父拜寿，明天黎叔带着工匠、徒弟们，先去百锦铺选身新衣裳，在给老师父买件好礼。去了也不必急着回来，多住些日子，多看看有什么新花样，这些花费，都走公账。”
后院的徒弟们听了，一个个乐的直咧嘴。前店的小伙计不干了，大胆道：“东家不公，为何后院的徒弟们有新衣裳，我们没有？”
钱掌柜听着来气，刚要训斥，便听百里晴一声笑语，“这样，你们对铺子有什么好主意，想出好点子，只要被我用了，就给你们也买身会朋友的体面衣裳。”
百里晴一问，大家伙都不顾吃鱼吃肉，纷纷皱着眉头，开始思索着好点子了。
“我先说一条。”黎叔一咂嘴，“楼上的首饰，珠宝成色都是上好的，可惜款式都旧了些，若是化了金子，又浪费了做工。能不能将宝石换成琉璃珠子，放在楼下卖了？”
“行呀！”百里晴亮眼一笑，她就是要大家伙帮她想办法。“就像这样，你们想到什么，都说出来，说的好了换新衣裳。”
“我有……”
“我也有。”
待大家伙酒足饭饱，一铺子人都用好点子换到了新衣裳，收货最大的，当然是百里晴，珠宝生意她也不懂，自是要仰仗大家伙，才能做好生意。
上了马车，天上的月亮已经上了树梢。也该回去，看看红珊那个丫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