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在北京帮师傅打理那边的事务。我突然接到师父的来信说正在赶往北京的路上,让我盘点北京的店铺全部出售,一个都不要留。字迹潦草,没有明说什么原因。我知道我师兄和我师父的做事风格,要不是遇到紧急情况绝不会让我办的如此匆忙。”
“那现在你知道当时是什么原因吗?”
“师兄不说,师父~”沈谦顿了顿,扬了下下巴,想把泪收回去“师父在路上遭人暗算......走了。”
“走了?”梧秋印象里那个经常逗她,特别爱笑,老是给她留最好的听戏位置的老人走了?她难以想象张筱春当时的心情,他父母走的早,大哥出海后生死未卜,他师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教他唱戏,练基本功,师父就是他的养父。
“那后来呢?”
“师兄带着一大班子的人到达北京后,我们一起给师父上了香,准备再向北走走。那时候是晚上,大家刚吃完晚饭商量完事儿,正准备收拾各自的行李等第二天出发时,一大堆官兵冲了进来。说是师兄给他们扰乱民心,让人们天天沉浸在温柔乡里,丧失了对待敌人的斗志。师兄他们刚到北京就被安上了个无中生有的罪名......”
哪有什么戏子误国,背后冷箭罢了。
“官兵他们不认识我,以为我只是个客人,摆摆手让我别多管闲事。我本想跟他们一起进去,但是师兄看着我摇了摇头,我......”沈谦蹲下,用力地扯自己头发“我应该跟他们一起去的,要不然师兄也不会这样!”
“怎么了?”梧秋一惊,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一处地方隐隐作痛。
“师兄他们关押在牢里等待审判,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两次审判过后大家都被放了出来,唯独师兄。我四处打听,大家都不知师兄的去向,我也没法,只能耐下性子遣散了奴仆、师弟,只留下愿意跟着我的。”
梧秋浑身战栗,她很想知道张筱春在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后来两年后的一天,北京一处官邸发生爆炸,师哥在爆炸后的三天回来了。别看师哥的脸是好的,但浑身上下没一块儿好肉,他在床上足足养了两个月,还落下风湿畏寒等毛病。”
梧秋盯着手术中这三个红字,难以想像。
“师哥回来后任谁问都闭口不谈那两年间的事情,直到那天我跟他出去置办行头。遇见一个偷东西的小孩儿正被追着打,原本对任何事都很漠然的师哥发了疯的替那个小孩挡下拳脚,出钱解决这件事儿,把他带回班子——”
手术结束,沈谦的故事也戛然而止。
梧秋望着躺在病床上那苍白的脸有些懊恼自己之前的态度。
点滴一滴一滴地打在梧秋心尖儿上,她觉得时间有些难熬。“能跟我讲讲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在整理师兄衣物的手顿了顿,沈谦摸着衣服上的血迹缓缓开口。
“师兄把孩子带回来后托我好生安置孩子,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任谁敲都不开门。第二天深夜,师兄叫我进去。那时候,那时候我才知道师兄......
那天审判后,我同班子里的人关在一个牢房里。突然一个官兵叫我去审问,我以为是问师父的事,便随他们走。走啊,走啊,见到了一个精瘦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对我说,要是我服从于他就放了班子里的人。我同意了。
老头放人,我进了他的官邸。
他是个太监。
他把一条链子拴在我的脖子上,让我像爬。饿了就吃狗粮,渴了就喝雨水,他生气了就抽我,高兴了就让我给他唱段戏听,错了就抽,错一个字抽一下,错一句话抽到他打不动为止。他派人暗地里监视你们,只要我反抗就拿你们下手。
......
师兄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好像在说关于别人的事。
师兄,师兄是为了我们!”
沈谦哽咽,看到病床上躺着的师兄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本来年龄就不大,沉稳是因为在张筱春身边学多了,但是这次,失去了支柱的沈谦又做回了那个十八岁还对社会有些懵懂的少年。
梧秋用力握住张筱春的手,她知道他一定会醒来的。等他醒来,她一定要告诉他,剩下的路她陪他走。
张筱春半梦半醒间回握住那只给自己温暖的手,用力握住,握得梧秋手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