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有爱就有恨，有黑就有白，有好就有坏，有人雪中送炭也就有人落井下石。这不，刚听说老郝家粮食快断顿儿要揭不开锅了，就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要求收养孩子。
最先上门的，是本村南街的六姑。此人一辈子专司保媒拉纤，天生的一张好嘴，用乡邻们评价她的话说，她能把死人说活把活人说死。因此整天走街串巷，东家长李家短，村里的事儿，她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一听说老郝家落入了困境，感觉到她施展本领的机会来了。所以太阳还没落山，她就到了雨燕家。此时雨燕下地干活还没回来，其他几个弟弟们都出去割柴的割柴，剜野菜的剜野菜，忙活自己的事情，只有小妹文凤在家看家。
这个村子不大，村里的人相互都熟识，文凤认识六姑，就非常懂事儿地找了一个小板凳，让六姑坐在房门前的月台上。自己拿着个小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地玩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六姑的问话。小孩子家没有那么多的心机，在六姑这种老狐狸的套问下，就把家里的现状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六姑。六姑听罢不觉乐在心头喜上眉梢，心里边盘算着，介绍成这票生意自己能从中落下些什么，得意之间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当地流行的皮影戏。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下来。此时鸡已上架倦鸟归巢，喧嚣已撤宁静回归，雨燕和几个弟弟带着各自的收获也相继回家。雨燕见六姑在家，一边赶忙打了个招呼，另一边就拖着一天的疲惫，点燃里外屋的油灯，赶紧点火张罗晚饭。二弟文龙帮着烧火，其他几个孩子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十分开心，叽叽喳喳地到里屋玩去了。
六姑看雨燕手脚麻利地淘米、洗野菜，准备做野菜粥，说是野菜粥，其实高粱米只有一小把，野菜倒有一大篮子，米在这里的作用只是有一点味道而已。看着这样的晚饭，六姑更加觉得来对了，这家人太需要她的帮助了。
雨燕紧忙乎着顾不上说话，六姑站在一边讪讪地觉得没着没落的，因为她是外场上的人不屑做家务的，这些家务活计都是婆婆在干，所以在家里基本不会做饭，看着雨燕几分钟就打点齐整，不禁暗暗佩服雨燕的干净利落。雨燕盖上锅盖，看了正在烧火的文龙一眼，示意他看好锅，这才边擦手边笑着问六姑的来意。
六姑马上挤出一幅笑脸，摆出救世主的架势，清了清嗓子，这是她的老习惯，一是为提醒人们的注意，二来也是为自己壮声威，边琢磨着词句边说道：“你们家呀，真是倒了血霉了，什么闹心事全赶上了，我一直挺惦记的，昨个儿又听说你们家里断顿了，急得我呀昨晚上一宿没睡好。谁让我是天生的好心眼呢，我就琢磨着赶紧帮你一把。这不，我今个儿天还没擦黑就来了，等你跟你商量个事。”说完拿眼瞟着雨燕，看雨燕是如何反应。
雨燕对六姑的营生略知一二，刚一见面就觉得不大对劲，只是劳累一天，再加上惦记弟弟妹妹们腹中饥饿忙着做饭，也就没有细思量，听六姑如此开场，才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也就打起精神应对了。
“六姑，有事你就直说吧！”雨燕快言快语，不愿与她兜圈子。
“好，村里人都说你办事爽快，果不其然，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爽快人打交道，那我就直说了。”她瞅了瞅雨燕，见雨燕没有接话的意思，就接着说道：
“辽宁凌源有一户人家，两口子都是吃官饭的，家里挺趁钱，日子过得富裕，就是四十好几了也没生出个一儿半女，想抱养个孩子。男孩最好，女孩也不嫌弃，两样都有更称心，我看你们家这些个孩子，都快养不起了，就想帮你匀兑出两个，也好给你减轻些负担。”边说边看里屋在炕上玩耍的孩子，好像在挑选哪个更合适一些。
正在烧火的文龙一听此话气冲牛斗，一下子冲到六姑面前，用手里拿的冒着火苗的烧火棍点着六姑的鼻子大喊大叫：“你给我滚，滚出我们家，滚！”
棍子乱点，火星迸裂，吓得六姑哆嗦着往后退，一不小心拌在了身后的门槛上，一下子从堂屋摔到了里屋门里头，几个在炕上玩耍的孩子听到了她的话，也大声地叫骂起来。
六姑在地上滚了两个滚才定下神来，一手拄地，另一只手去理散乱遮住眼的头发。看到她这个狼狈样，又想到文龙刚才大喊让她滚她还真的在地上滚了起来，孩子们又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
雨燕目睹此情此景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原本气得火冒三丈，只是耐着她是村里的长辈顾及脸面才隐忍着没有立马发作。不成想文龙提刀跃马打了先锋，而且是一战大胜，六姑这个走南闯北的老江湖已经是溃不成军一败涂地了。雨燕赶紧从堂屋进到里屋，搀起六姑扶她坐在炕沿上，并找来笤帚给她打扫衣服上粘的灰土。六姑是连吓带气，差点背过气去，脸色煞白两手乱抖嘴唇哆嗦，就是说不出话来。
雨燕看着她返过点神来，板起面孔说道：“六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早就说过就是砸锅卖铁也不会让人领养孩子，你知道我们现在困难还要做这样的事，你这不是落井下石吗？你这像个长辈样吗？”
说完也不等六姑吱声，用力搀起六姑就往外送。六姑此刻才长出了一口气，边往外走边就坡下驴地说：“这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这何苦来着，还不是为你们好。”话越说越连贯，“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你们可别后悔，人家可是要出两百块养育费的，这些钱可是够你们两三年花销的，到时候再求我我可是不答应的了……”
雨燕连扶带送甚或有点往外推的意思，一直把六姑送到了大门外，撒开手正色正言地对六姑说道：“您老人家不用再操心我们家了，以后也绝不许再提这件事情，六姑您慢走我就不远送了！”说完没等六姑答话转身就往回走。
刚走几步，就听六姑在胡同里自言自语：“今儿个这跟头算是栽到家了！”长叹了一口气后又说道，“哭吧，这么大岁数了；不哭吧，还真疼！”
雨燕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竟然毫无顾忌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