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看着如今已模样大变的二人,胸中颇有感慨,但依旧面无表情道:“近年我已周遭打探,未曾发现官府追查你二人。我这有封信,明日你二人带上前往春风苑去找一叫春画的老妈子,她自会安排你们。”
秦生狐疑道:“青楼?老鬼,你该不会在外面欠了钱,想卖我俩金童玉女去抵债吧?”
老乞丐白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连泥童都算不上,你们不去青楼打杂挣钱,难道我去?”
秦生不解道:“可为何要去青楼?雅儿可是清白姑娘。”
老乞丐耐心解释道:“雅儿去青楼只是做些浆洗缝补活,你们如今尚未绝对安全,你去哪老子都不担心,让你跟着去是为了保护雅儿。青楼是个杂乱所在,不敢轻易吃罪人,故内里杂役只用老人,不用新人,一般密探不会去青楼搜查。”
秦生摇头道:“不行,我宁可雅儿待在家中,我出去多干点,也不能让她遭罪。”
雅儿一旁劝道:“秦哥哥,你让雅儿去嘛,雅儿也想帮忙补贴家用,而且尚有可能探听到鹤叔叔和我爹爹的下落呢。”
老乞丐听了神情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道:“雅儿,你爹五年前便因叛国罪被处决了。你说的鹤叔叔应该是鹤贯年,同样因为叛国罪被张榜通缉。”
雅儿闻言表情瞬间凝固,惨叫一声后便昏死了过去。秦生赶紧扶住,抱回房去。
深夜,雅儿才幽幽转醒,看到床前守候的秦生,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道:“秦哥哥,爹爹他···”尚未说完便失声痛哭,无法言语。
秦生将雅儿抱在怀里,让她放肆哭泣,雅儿哭了好一阵子后才稍微平复下来。
秦生心疼地看着雅儿,帮她拭去泪水,道:“先缓一缓,跟我来。”说完牵着她不顾星夜出门而去。
良久以后,一条小船慢慢驶到了城西西直大街附近的小河上,不远处漆黑的夜里,一座恍若庞然大物的废弃府邸依然伫立,只是早已没了半点烟火,徒留灰败的躯壳。
船上的雅儿远远看到,脸上已不觉泪如珠落,软倒在船上,失声痛哭起来。
秦生泊停船只,从船舱内拿出诸般祭祀之物摆好,将悲痛不已的雅儿搀扶出船舱,柔声道:“雅儿,节哀!现下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此处恐有密探,我们不能在此停留太久,你速祭拜吧。”
雅儿点点头,忍住哭声,看着曾经的家,她跪了下去,伏在船上,不停颤抖,过了一会才起身将纸钱烧烬,起誓道:“不孝女张秀雅在此起誓,必将残生逐凶寇,冤屈定逢昭雪时,如违此誓,定如此箸。”说完拿起摆在祭品筷箸应声折断。
站在一旁的秦生看着悲痛欲绝的雅儿,心里颇为心疼,感同落泪,难得认真道:“小胥秦生亦在此起誓,日后定当陪伴雅儿为诸位雪此沉冤,对雅儿细心看护,不受这乱世这苦。”说完跪下朝将军府废墟摆了三拜,起身抱住雅儿。
雅儿轻呼一声“相公”便趴在秦生怀里低声哭泣起来。
七日后晌午,春风苑前街市人来人往,春风苑上楼台莺燕招展。
春风苑后院内,秦生饶有兴趣地看着被老鬼叫成“老妈子”的美妇人。
雅儿则乖巧地跟在秦生身后,虽然已经过了几日,可双眼依旧微肿。秦生本想让雅儿多休息几日,可雅儿心急报仇,便也催着秦生出来了。
那美妇人简单盘起发髻,一身清雅的便服,细直的眉毛,淡淡的妆容,看起来颇为干练。她看完信后,便轻叹了一声,自顾道:“岁月水流去,终得书信来。”
感叹一番后,美妇人抬首看着身前二人,声如莺歌,温婉道:“二位便是秦恩和秀秀吧,妾身名唤春画,二位可唤妾身画姨。既收此信,妾身定不负故人所托好生照料。二位便留在这后院做些轻松杂活便可,工钱亦不会亏待,二位且随我来。”说完便先侧身前去。
秦生跟在身后,看着这位举止得当的春风苑妈妈满心好奇,遂跑近前去问道:“画姨,您当真认识那老鬼?怎么看都不像啊。”
“老鬼?”,春画莞尔道:“如今他已老态龙钟了么?当年他可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君子,不过我们也有数十载未曾蒙面。若非他信中所说,妾身尚以为你是他后人哩。”
雅儿惊讶道:“老伯跟秦哥哥模样很相似么?”
春画微笑摇头道:“言谈举止,五官样貌均不相像。”
雅儿一脸可惜对秦生道:“好可惜,要不然秦哥哥就有爹爹了。”
秦生豁达道:“有什么好可惜的,那老酒鬼虽然又懒又糟乱,但对你我都不错,我们就当亲爹供着就行呗。再说了,我这不还有你么?”
雅儿小脸一红便扭过头去,不再看秦生。
春画看着两人郎情妾意,眼里满是回忆,微笑柔情道:“这点倒是很像,你二人何时成婚?”
秦生脸上笑开花道:“我们商量过了,待素素及笄后便嫁与我,哈哈哈!”说完边看着身边佳人,看得雅儿羞涩得不敢抬头,三人便这么一路谈笑往里走去。
自此,秦生便和雅儿在这春风苑内做起长工,过起我挑水来你洗衣的日子,生活也逐渐滋润起来。只是雅儿心头一直记挂家中祸事,时常暗自长吁短叹,让秦生既心疼,又无可奈何。
一日,秦生正在苑内挑水,雅儿忽然一通小跑到他面前,神色紧张道:“秦哥哥,雅儿要去做女乐师。”
秦生闻言大惊失色,吓得木桶都掉在地上,急问雅儿发生何事。
雅儿这才道出事情原委。原来是雅儿到苑中取待洗衣物时,看到苑中众姑娘在谈论趣闻之事,听其中一位姑娘讲到她曾侍奉过一位从京师归来的贵人。那贵人喝多了,说其实五年前那场水患因京中某位达官到此办紧要事,而未能及时开闸放水,差点令全城遭殃。雅儿觉得此事与家中罹难有关,遂上前询问,可那姑娘以不泄露贵客隐私为由拒绝了她。雅儿这才有了当女乐师的决定,想亲自探听更多消息。她便去求画姨,让她当乐师,画姨实在拗不过她,便让她来找秦生。
秦生想到自己心爱之人要去抛头露脸,立马一口回绝,任凭雅儿如何分说均不点头。雅儿负气跑出了春风苑,秦生追出街去劝了半日都劝不回来,最后只能无奈答应。为此他还特地找老乞丐大闹了一通,怪老乞丐出的馊主意。
自此后,雅儿便在春风苑专心习琴,秦生时常偷懒过去陪她练习。可谁承想雅儿在音律方面天赋实在欠奉,反倒秦生天赋极高,没出几日便远超雅儿。
雅儿眼见自身进度缓慢,便愈发着急,可她愈是急躁便越难练好,遂向秦生提出转做歌舞伎的想法,秦生这次是宁死不肯,两人便僵持在那,互不搭理了数日。最后还是春画出了个主意,让秦生习琴,雅儿练歌舞,届时两人可以合作见客,亦可安心,秦生这才勉强答应。
可令秦生哭笑不得的是,雅儿的歌舞越练越柔美,而他的琴音却越弹越阳刚,两人能合作的曲目少之又少。雅儿心急报仇,更是一心扑在练习上,数月过后便可登台演出,而秦生却少有伴奏机会,只能白日当杂役,晚上当小厮地守着雅儿,以防发生什么意外······
千里之外,京师内廷处,一华贵宫殿内
一身段妙曼女子侧躺在卧榻上,卧榻前有珠玉帘子挡着,看不清女子模样。卧榻边上,左右宫女端着茶水和果点伺候着。
忽然窗外传来了一声清脆鸟鸣,声音不大,却清晰透亮。
卧榻上女子莺歌般轻声道:“都下去吧,本宫乏了。”左右闻言,躬身一礼,便都下去了。
房门刚关上,房顶瓦片便传来轻响,一袭青衣带着面纱翩然落下,朝着卧榻上女子低头拱手道:“主人,扬州传来消息,张世初后人张素雅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