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死亡是每个人必然的结局,那还有必要阻止人们去死吗?
K博士看着手里的手术刀,他每天都会思考这个问题。
“有必要。”他的答案是肯定的,“我能让他们活着,活着总是好的。”但他又被另一个问题困扰,“我诚实吗?”
K博士沉重的头垂下,一种悲哀的情绪笼罩了他,他因为遭受良心的谴责而痛苦不堪,他没办法再心平气和。“我欺骗了人家还拿他们的钱,我是不诚实的。”
所有人都是病人,所有人都要死,谁比谁多活几十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医生这一职业,K博士一开始表现得十分勤奋,每天从早晨起,他就忙着给病人看病、做手术,偶尔还要接生。
工作时间长了,这份他热爱的职业就变得单调,变得没有太大意义,他就开始厌烦了。
他今天接二十个病人,到明天一看,病人增加了,变成三十个,到了后天,病人又增加了,变成五十个。
尽管他天天、年年卖力地给病人看病,日复一日,可城市的死亡率还是居高不下,病人照样不断地来。
他渐渐看出这是一场场骗局。
为什么人不能永生呢?
为什么要有脑中枢和脑回,为什么要有视力、语言、自我感觉和天才,所有这一切最后不都要埋进土壤,随地壳一起冷却,然后在千百万年间,没有任何意义、也不带任何目的地随着地球绕着太阳旋转吗?
既然要冷却,既然要随着地球旋转,那就完全没有必要从虚无中孕育出人和他高度的近乎神的智慧,然后像开玩笑似的把人又化作尘土。
可见这一切都是虚妄,一切都是徒劳。
“K博士,有一位出车祸的病人,可今晚病人太多,医生们都腾不出手,您能帮忙看一下吗?”
护士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她全身颤抖着,但还是努力微笑着对K博士说。
“他还活着吗?”K博士皱着眉头说。
“应该还有气,救护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K博士什么也没带,就拿了一把手术刀。
谭门庭因车祸陷入昏迷中,额头上的血液已经结痂,护士急急忙忙把他推进抢救室。
谭家人风风火火赶到医院,抢救室门外有两个警察一直在等谭门庭的家属来。
抢救室的灯一直亮着。
“这是怎么回事?”谭顺昌问。
“我们接到报警电话,说西郊公路发生车祸,我们赶到时,现场只有谭先生一个人,报警电话是他的手机号,但是一个女声。”警察回答道。
谭顺昌皱着眉头继续问道:“对方人呢?”
“目前不知道对方是谁,西郊公路偏僻,那地方没有监控。不过对方是一辆玛莎拉蒂,已经有人去查车主了,看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是玛莎拉蒂撞了法拉利。”
抢救室的灯熄了。
谭门庭被推出来,他头部绑着纱布,还在昏迷中。K博士走在谭门庭身后。
他们一出来,谭家人就堵住K博士,“医生,我儿子有没有事,他怎么样了?他为什么还没有醒?”
K博士被谭正气的问题问住了,他对谭正气的问题毫无招架之力,他那张方脸神情悲伤,像镜子一样真实地反映出他那苦苦挣扎的心灵。
“他没事?不,他有事,他会死,我救不了他,今天不死明天死,总有一天他会死。”K博士说话小声含含糊糊,没人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K博士粗鲁地推开谭正气,用极快地速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像躲瘟疫一样远离谭正气。
谭正气愣在原地,“这……这什么医生?”
“不好意思,”护士说,“那是我们医院的K博士,他……”护士一言难尽,“不过他的医术很精湛。”
“我管他是谁,我只想知道我儿子怎么样了!”谭正气喊道。
护士被吓得一抖,呆若木鸡一般,另一个护士急忙帮忙答道:“病人没什么大碍,额头擦破皮,头部造成轻微脑震荡,他没多久就会醒过来。”
谭家人这下放心了些。
K博士回到办公室,他再也无法忍受自己身上的这件白大褂,他脱下白大褂换上黑大衣,带着黑色帽子,惊慌不安地离开医院,他害怕别人认出他这个说谎的骗子。
寂静的深夜,路边的昏暗的灯光显得有些孤寂。天空中下着雨,潮湿而刺骨的寒风无情地在K博士脸上刮过。
“医生来了!”有人大声喊到,一边哈哈大笑,“总算来了!各位,这真是件喜事,医生居然大驾光临来到我们这里了!该死的浑蛋!”他发狂似地跺脚,其他人也一起殴打躺在地上的醉汉。
“打死这个浑蛋!不,打死还不解气,该把他扔进粪坑里淹死!”他的情绪十分激动。
醉汉对暴打毫无反应,一声不吭,也不知道躲闪,连眼珠都不转一下,只是身子在暴打下稍稍晃一晃,像个沉重的大木桶。
“这群杂种!”K博士用一种极度厌恶的语气唾骂。
他转念又一想,何必抱不平呢?由他们打去吧,打人的要死,喝酒的也要死,迟早都要死的。
一个打人的男人看向K博士,他走过来拦住K博士的路,男人面孔和善但又带点狡猾的神色。“这不是K博士吗?怎么就要走了?我特地给你弄来的人,不过还差一会儿,他估计现在还死不了,还得再锤两下。”
“畜生!”K博士的语气中饱含着憎恶,大声喊着,他脸涨得通红,把眼睛瞪得圆圆的,恶狠狠地盯着男人
“畜生?不也是你救的吗?”男人面带抱歉,微笑着说,“我看出来了,您是生我的气了,可您能告诉我,您为什么生气吗?”
“啊!”男人话音未落,就发出一声惨叫,从他的脸色、不断颤抖的身体,可以看出他正遭受着头疼的巨大折磨。
“我能救你,也能毁了你!”
“只有这招了吗?每次都是这样,我都腻了。”男人神情疲倦,有气无力。
K博士走到醉汉身前,“挨打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还手,你不知道疼吗?”
醉汉呵呵傻笑两下,“挨打并不可怕,因为挨打多了就习惯了。”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迟钝地走到K博士身边,“他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真不知道他还活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