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被忽视得这么彻底的白云雀,本欲等着冷清霄发言,却不知为何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镇定,忍不住出声提醒冷清霄她的存在。
“这是什么东西?”
“账本。这些账上所记载的,正好是冷家庄一半的产业。本想着昨个儿晚上给你送来,奈何不巧悠悠病了。账册上有什么地方看不懂的,只管去问管家。”
交待完,冷清霄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坐在餐桌前端起碗筷开始用饭。
至始至终,都未抬头瞧一眼他对面的白云雀。
拨弄着瓷碗里的米饭,瞥到案头上堆放的那堆账本,一时间,白云雀的心情极为复杂。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于冷清霄和爹爹私底下的交易,她自然是清楚的。
他娶她。不过是为了那颗早就不存在的龙吟珠;而她嫁给他,也只是为了冷家庄的家产。
白云堡虽被称为“天下第一堡”,但作为武林世家,财力却比得上世代经商的冷家庄。更何况,在皇权之下,他们都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池塘里的小鱼,翻不起波浪。
嫁过来之前,她还在思量着,若是冷清霄反悔不愿意,或是从中找借口拖延,她该如何应对。只是没想到,这个男人会这般直接。
眼也不眨的,便将冷家庄的半壁江山,他辛苦发展壮大的产业交到她这个白家人的手中。爹爹交待的事情完成了,她本该如释重负的。但想到他这样做,只是为了那颗龙吟珠,只是为了救他那个半死不活的妹妹,心里便有一股怨气在积聚着。
她是白云堡的大小姐,爹爹和娘亲眼中的掌上明珠,可她们还不是违背她的心意将她嫁到了冷家庄。而冷清悠,不过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世家小姐,冷清霄却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牺牲一切,就连那个她一向看不起的私生子,也独独对那丫头一片痴心。
凭什么!她白云雀得不到的一切,凭什么冷清悠可以得到?
不该是这样的,她和冷清霄之前,不该是这样的。
但究竟该如何,她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若是今日收下了那堆账本,以后,她和他之间就真的再无可能了。
“听说,你妹妹病了,好些了吗?”
“嗯,请了大夫。老毛病。”
提到冷清悠,冷清霄的脸上才会有细微的感动波动。白云雀握着竹筷的手不由一紧,而后放松,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若是方便,我想去看看她。既然我嫁到了冷家,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我这个做嫂子的,也该关心关心自家妹子。”
“改日吧!清悠刚喝了药睡下了。”
“也好。”
本文阅读阁首发!用完午膳,冷清霄便直接出了渺凤轩,去了冷清悠的陶然居。
陶然居,是悠悠十二岁的时候,他亲手为她设计的院子。爹娘去世后,悠悠夜里若是没人陪着,便不敢一个人入睡,半夜总是无故惊醒。为了照顾她,十二岁以前,他们兄妹二人都宿在一个屋子里。
知道她喜欢花,尤其爱樱花,他便在院子里遍种樱花。
这院子里的每一处地砖,屋子里的每一处摆设,他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得出来。那个精灵般的小人儿不过才离开了一日,整个院子就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院子里的樱花树,不知不觉间竟已经开败了,凋零的花瓣落了一地。
吩咐下人将他的清风剑取来,青芒出鞘,地上的樱花瓣被劲风卷起,飞舞的花瓣宛如冷清霄手中挽出的剑花。剑光闪动,飘散在空中的樱花瓣已经碎裂成一道粉尘。
收起手中的清风剑,冷清霄接过侍从手中的湿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起身进了冷清悠的房间。躺在悠悠平日里最喜欢的美人竹编织的软榻上,清凉的微风从窗柩外吹进来。
庄里的人都道,他太宠悠悠,把她保护得不留一丝缝隙,所以悠悠才会那般依赖他。其实,一直以来,他却觉得是他在依赖悠悠。
悠悠自打从娘亲的肚子里跑出来,便是他看着长大的。
八岁的时候,他立志要当一个剑客,便央求父亲送他去学武。父亲将他送去了天一门,武林中最神秘的门派。
天一门建派已有上百年,门下学徒却屈指可数。
不为其他,只因天一门收徒的门槛太高,所收弟子无不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如他和白云飞。不过在武学的领悟好,他虽比白云飞年长几岁,但也是自叹不如,确实比不过那小子。
教他武艺的师傅虽是父亲的好友,却半点人情面子也不给。若是他在几年后达不到师傅的要求,学艺不精,是绝不会放他回去的。
原以为,以他的资质,最多也就五年。若不是中途接到父亲和娘亲病危的家书,至少还有两年师傅才会放他出山。
而白云飞十一岁入门,得天一门掌门的真传,十五岁初入江湖。只用了短短四年的时间,便将天一门的所有武学精髓习于一身。当然,这还是后来,与师傅在闲聊的时候,无意中听他提及掌门师傅新收的那个小弟子时,他才猜到的。
那小子,隐藏的不可谓不深。
不过处在他那样的身世地位,若是不懂得避其锋芒,韬光养晦,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了。
再回来冷家庄,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当初离开时,那个抓着他的裤脚,哭着闹着不准他走的三岁小娃娃,已经长成八岁的小女孩。粉雕玉琢的小脸,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那可爱的小模样,和娘亲长得真像。只是再见面时,看向他的却是完全陌生的眼神。
为了救身中剧毒的妹妹,父亲和娘亲用了以血还血的法子,将妹妹身上的毒血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但这依旧无法阻止妹妹的身体一天一天的衰弱下去。后来,庄上来了一个江湖游医,自称有一颗神奇的珠子,可以解天下奇毒。
唯一的条件便是,冷家庄的庄主亲自立下字据,欠那人一个人情。有朝一日上门来,不管现任庄主是谁,不管他提出什么,都必须去履行承诺。
那颗所谓的凤鸣珠,果然有奇效。看着妹妹一天天的好转,父亲和娘亲的身体却日渐衰弱。不到半年,便相继病逝。那一晚,他一个人跪在灵堂里为爹娘守灵,正是隆冬。冬日的寒风从空荡荡的堂上刮过,他只觉得那冰冷的风将他的心也冰冻住了。
没有了爹娘,以后,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妹妹该怎么办?
脸上突然多了一张细白的小手,笨拙的抹去他眼角的泪水。
“哥哥,不哭。”
看着眼前那张苍白的小脸,冷清霄这才发觉,他竟是哭了。从小父亲便告诫他,冷家的男儿不能哭,更不能倒下。因为他们的身后,还有一大家子的人在望着他们,在依托着他们而生活。娘亲离开的时候,他也答应过,以后不管发生,他都不会哭的。
可他,也才十三岁。他不想做什么庄主,也不想去做什么剑客了。他只想父亲和娘亲都好好的,陪在他和妹妹身边,他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团团圆圆。
只要他们回来,他会听父亲的话去学经商,做买卖。他会听娘亲的话,再也不调皮捣蛋,不弄得一身脏兮兮的回来了。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在他想要陪在他们身边,只做他们的好儿子时,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悠悠,你怎么来了?”
“哥哥,我一个人害怕,睡不着。我想娘亲了,娘亲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大病初愈的妹妹,小脑袋里还很迷糊,并不明白下人口中的离开是什么意思,只以为爹爹和娘亲是出远门了。不知道他们这次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
“娘亲,娘亲她……”
见哥哥干裂的唇瓣张了张,等了半天却等不到自己想要听的话。才八岁的冷清悠不由的着急了。
小手紧抓着哥哥的衣袖,急切的问道:“哥哥,娘亲是不是不要悠悠了?”
黑亮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滚烫的泪珠划过苍白的小脸,砸在冷清霄的手背上。跪在地上的冷清霄,只觉得手背上那灼热的泪珠似烫在了心尖上,疼得钻心!
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缩着小身子无声哭泣的妹妹,连着两日滴水未进的冷清霄,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他不能哭,在这个时候,他更不该倒下。
爹娘虽然不在了,但他还有妹妹。他答应过娘亲,会好好照顾妹妹。可是现在,他却只能看着妹妹无助的缩着身子,在自己面前害怕的哭泣。
他真是个懦夫,胆小鬼。
“悠悠不哭,乖!”
伸出手将小人儿用力的拥在怀里,冷清霄拍着她单薄的后背安抚着。
“不哭不哭,娘亲那么疼悠悠,怎么会不要悠悠呢?再说,不是还有哥哥在吗?哥哥以后哪儿也不去了,会一直陪在悠悠身边。”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所以,以后悠悠要乖乖听哥哥的话,把病养好了,哥哥就带悠悠出去玩儿,好不好?”
“嗯。悠悠会乖乖乖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