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十万秦岭山,剑王望而还。
连绵起伏的秦岭群山,横亘九州西部的屏障,隔绝南北的天堑,古往今来多少剑修的埋骨地,令古之剑王望而却步的神域秘境。在危机中游走的恶人避居在此,将凡胎肉身抛诸脑后的隐士藏匿于斯,抑或是灵虫异兽,在这片天然的狩猎场中,猎人和猎物的身份随时转换,生存的首要条件就是有一处安全隐秘的庇护所。
一座四面悬崖峭壁的山谷中,一只健硕的苍鹰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几个盘旋后缓缓落在崖壁顽强生长的松树上。
甫一落下,茂密的枝叶间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抚上苍鹰的额头,它不闪不避,随着抚摸的动作双眼微咪,发出“咕咕”的叫声,锐利之气尽收。
借着朝阳的光辉,从某个特定的角度,顺着那只白净如深塘莲藕的手臂望去,那是一位长相清秀,身姿挺拔的少年,赤足站在嶙峋的松枝上,正从枝叶的缝隙间眺望着火红的日出,口中喃喃有词。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在脸上,他才恍然惊醒一般,留恋的看了一远处的群山和近前与他视线相交的苍鹰,摆了摆手,几个灵巧的跳跃,消失不见了,幽深的山谷和目不可及的山顶,似乎都在证明刚才所见一切都只是幻觉。
殊不知,这棵石缝间迸发出的生命之树的根部,有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山洞被繁密的枝叶掩盖住了洞口,这棵松树成了天然的伪装门,若非凑到跟前绝无发现的可能,当真是隐秘性绝佳的庇护所。
少年小心翼翼的将洞口的枝丫拨回原位,见不再有一丝丝阳光透射进来,心满意足的拍拍手,转身,毫不犹豫的向漆黑的山洞深处走去。闲庭信步地穿过一条狭长的隧道,以此处山腰的维度来看,约莫到了接近山的中轴心处,突然有了亮光。非是昏黄的烛火或是明亮的篝火,而是一种偏冷淡的白色光芒,不耀眼,但足以视物。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一个五六丈方圆的圆形广场在弧形穹顶熠熠“星光”的映照之下,显得美轮美奂。平整的广场中央有一根一人合围之粗细的石柱直通洞顶,而广场的四周则另外开辟了五个小型的洞穴,连同出入口,一共六个洞门整齐规律地绕广场排列。
少年在入口处停下脚步,先是扫视一周,然后侧耳倾听,幽静的山洞没有给予他反馈。少年点点头,面带微笑步履轻悄的顺着左手边的山洞壁走去。
当先路过的是一间带有火光的洞穴,掀开兽皮门帘,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热浪灼人的壁炉,和一张与地面相连的实心石台,墙上深入石壁的马蹄形铁环扣上挂着大小柄长不一的铁锤,看来应当是一间铸造坊。
径直走向火炉,少年从地上拾起一根炭黑色长棍,不顾逼人的热浪,伸进火炉中一阵拨弄。那火炉内烧的并非是木炭柴火,而是一种鲜红的可以流动的液体,恰如火山口内的岩浆一般。长棍搅弄着,似乎触到了坚硬实物,少年急忙拿过竖在一旁的另一根长棍,用夹筷子的方式以炉台为支点,从岩浆中挑出一颗椭圆形黑色纹路的灰白色石头来。
仔细查看一番,发现这块岩浆也无法融化的顽石确实与自己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少年微微叹了口气,“疙瘩呀,你当自己是在泡温泉么?这地心炎被你弄得可是一点面子也没有了。”
黑纹白石沉入岩浆,挤出一个大气泡,也不知是泡着舒服的回答声,还是地心炎无奈的叹息。
少年起身将烧得有些烫手的长棍插入一旁的冷却桶,向铸造坊里间望去,那里有一张石床,床上躺着一名赤身仰卧的肌肉汉,这才察觉到,刚刚进门熟悉的呼噜声已经没有了。
少年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从墙上摘下最小的那柄铁锤,随手扒拉过一块金属料,叮叮当当的敲了起来。
“大清早的,谁这么缺德,敲丧魂钟呢?”大汉眼看装不下去,故作惺忪朦胧的喝骂道。
“我这敲的乃是警钟,就是要让某人警醒,早日完成没有实现的承诺,虽然洞中不知日月,但日子我可都记着呢!”少年瞟了一眼演技拙劣的大汉,敲的愈发急骤了。
汉子黝黑的脸上浮起一层难以察觉的羞恼之色,回答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小黑你小子。行了行了,别敲了,敲得我心都要蹦出来了。”
起身下床,走到炉前,大汉左手搭在右手肘处,沉声一喝,右手直接伸进滚滚岩浆中,一把将少年先前拨弄的那颗石头取出,看了一眼,立马扔了回去。
“你倒是轻点,可别摔坏了我的宝贝疙瘩。”少年见汉子毛手毛脚,对石头完全没有自己平日细心呵护的样子,母鸡护崽般地怒视道。
汉子瞥了瞥嘴,“疙瘩疙瘩,还就真是个榆木憨憨的铁疙瘩,要能摔坏我可求神拜佛了!我这融金蚀石的地心炎都拿他一点办法没有,你让我把它铸成剑我也无从下手啊!”
“那我不管,当初某某人夸下海口,以铸剑神匠欧冶子自比,说什么天下间还没自己铸不成的剑。如今百日已过,我可是连个剑胚都没见着,欧冶子前辈的几口仙剑是嘴里吐出来的不成?”
“少在那阴阳怪气的!我这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要不是你的这块怪石头,换了其他材料一个月我就能交到你手上。话说回来,要不我去找找其他材料,只要是这秦岭有的,最好的,我都给你弄来铸成你想要的剑。”大汉用粗壮的胳膊推了推唤作小黑的少年,和他打着商量。
“首先,疙瘩陪伴了我的出生和长大,若是铸成剑必定与我的剑道最为契合,修炼起来必定事半功倍,况且我也答应过它将其铸而为剑;其次,师父收我入门之时就曾严明,何日铸疙瘩为剑,何日入剑修,虽然不明白个中缘由,但师父之命不可违。”
少年义正言辞讲明原委,苦笑着继续说,“我又何尝不想早点拥有属于自己的剑,几位师兄的剑道修为一日千里,独独我却连门槛都没踏入,天道何其不公矣!”
大汉见少年有些锤头丧气,布满老茧的右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说道,“哎哟!我竟忘了家主之训,实为不该,当罚当罚。”
见少年被他一惊一乍的样子逗弄得面上有了微笑,借着说,“我且先向疙瘩老弟陪个不是,下次定当好生呵护,轻拿轻放,以珍宝视之。至于如何惩罚,我大老粗一个,打将上去反倒折了无辜的藤条木棍,不知如何是好,小黑你给出个主意?”
本来青春少年的烦恼来得快去的也快,被汉子一番做作的势态重新逗得笑逐颜开,略一沉思,“既然如此,不如就罚你将这一手火中取栗的本事交给我罢!”边说边对着空气略显夸张的学了一番刚刚汉子岩浆中取石头的拿手好戏。
“好你小子!才将我的压箱底绝学融灵铸剑术学去,又来谋夺我的成名绝技,我这老底都要被你掏空啦。”汉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但是谁让我犯了错呢,罢了罢了。一会早课结束,你随赤一起前来,我教你便是。”
话音刚落,门口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掀开门帘,“屁的成名绝技,还不是从裁缝那里偷学来的,竟敢恬不知耻的蒙骗小辈,我和裁缝羞于与你同门。”
汉子闻言,气得眉头都竖起来,“老药罐子,你懂个屁!我不过是从裁缝那里获得灵感,然后结合我的独门绝技改良而已,哪里蒙骗了?再说,你凭什么代表裁缝,她和你一铁丝丝儿的关系都没有。”
少年见了来人,连忙问好,神色关切的问道,“药师爷爷。裁缝婆婆身体还好吗?”
本来吹胡子瞪眼的两人神色顿时平静了下来,只听老者严肃的说,“老样子,根子解决不了,只能缓解疏导,静心修养,这两日你们暂且不要去打扰她。”
一番话落,二人也失去争吵逗趣的兴致,“还差两味主药,已经寻了好些日子不见踪迹,正要出门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黑,你们师兄弟的药浴我已备好,早课后带你的师兄们自行前去即可,我先去了。”
“是,药师爷爷。采药之事不知我可否帮忙,药典我已熟记于心,多一个人或许多一分机会。”黑诚恳的问道,裁缝婆婆对他疼爱有加,除了每日清晨对着朝阳祈祷,他还想做更多更有用的。
白发老者微笑着摇了摇头,“秦岭山中危机四伏,我专心采药不一定顾得上你。”看了欲言又止的汉子,“家主领我等隐居山中,万不可暴露行踪,我一人去即可。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忧,家主前日曾言,吉事将近,不久我等就可走出这秦岭深山,届时裁缝也就无病自愈了。”宽慰二人后,老者放下门帘,消失在了洞口。
听到裁缝可以痊愈和不久将要出山的好消息,汉子和少年对视一眼,振奋之情洋溢而出。
眼看早课时间将近,少年从炉中取出那名为“疙瘩”的怪石冷却后抱在怀中,向汉子道别,“道歉我替疙瘩受了,和裁缝婆婆的二人联手绝技之火中取栗待会再来请教,在此先行谢过。走了,铁匠老哥。”
“你等会,什么老哥?”
“疙瘩是我朋友,你叫它老弟,那我肯定得叫你老哥咯!”说完早有防备地闪过汉子前来拧他耳朵的右手,箭步冲出门外。
“臭小子!没大没小!不过,和裁缝联手,这名头不错,下次再有人问起,我就如此这般介绍。”汉子反复沉吟着“裁缝”,“联手”,没了怒气,反倒是笑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