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襄对弟子发现剑中之灵表现得稍显平淡,不是那种得窥毕生所求秘密的狂喜。反而是对弟子能够调整心态,重燃激情的转变而大悦。
铁匠和秦襄并肩从出口通道走过,坐在洞口处,稍稍拨开松枝,借着缝隙望着天光明媚的远处。
“家主,羽化的秘密若果真就此破解,我等亦有望封神,届时家族之仇轻而易举可报。”铁匠略微有些激动的说。
秦襄听到“报仇”二字,鼻中呼出一口浊气,显得很是平静。“铁匠,三十年前咱们四人逃难至此,比起黑那四个小子,年纪还是要长几岁吧。”
“当时我年纪最小,但也是二十出头。黑今年才不过十六而已。”铁匠回忆道。
“是啊!那时的我年方二十二,就要背负起家族灭族之仇,每日每夜都生活在仇恨中,但越是心有执念,剑修之为越是毫无存进。后来,四个孩子的到来改变了我。看着他们一点点成长,我舍弃了让孩子们学成替我复仇的想法,他们不应该替我背上这沉重的枷锁。”
“后来,黑也渐渐长大了”说到这,秦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我开始明白最后离别父母亲时,他们含泪说出让我不要报仇的话。冤冤相报何时了,仇恨不是一件值得传承的东西。”
“可是……”铁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襄制止。
“铁匠,你知道我秦家的由来吗?”秦襄问。
“秦家不是水云城数百年的三大族之一吗?”铁匠祖辈侍奉秦家,对水云城秦家的历史还是知道的。
秦襄摇摇头,指着远处的群山。
“向北穿过这十万秦岭大山,九州最西北的雍州,有一座西垂城,我秦氏的先祖从禹皇立夏之后世世代代都居住在那里。”
“您是说,史册记载助禹皇平天下的伯益是您的先祖?”
“没错”,秦襄点头,“但四百年前我的祖先就如同今日的我一般,被人从西垂城赶了出来,历经千难万险、穿过茫茫秦岭群山,去到那水云城,并在那里扎根繁衍,成了所谓的水云城世族。这段历史,你的父亲或许知道,我也是听我父亲才知道。药师和裁缝也是知道的,除此之外天下再无人知晓。”
“我父走时还未来得及相告。”说到这,铁骨铮铮的铁匠眼眶有些泛红。
秦襄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回忆起几十年前的往事。“我水云城秦家从未忘记自己的根,一心想着壮大之后寻回去报仇雪恨。经过四百年的发展壮大,父辈们觉得或有一战之力,且西垂城世代姓秦,根基还在,有了重回雍州的想法。”
“突然有一天,我的父亲在水云城附近发现了祖辈西垂城仇人的痕迹,一群手持新月玩刀的异域人。当年西垂城内的叛徒正是借一群弯刀客之手击败先祖才得手。父亲见到祖辈代代铭记的弯刀客模样之人,正要摸清其底细,却发生了三十年前的水云城之乱,举家被灭,仅剩我一人在这深山幽洞中苟延残喘。”
“弯刀客?”铁匠有些疑惑,神州大地在禹皇的示范下,以剑为尊,诸多其他形制的兵器都沦为旁支末流。“修行弯刀类兵器的,我只听闻过吴越曾有过,号称吴钩。但吴越所在的扬州里西北边陲的雍州,足有数千里之遥,犯得上为了一座几乎无利可得的边城大动干戈?”
“我秦家父辈也曾考虑过这个可能,经过一番考查,最终否定了。因此,时至今日依然不明其来历。不过,我预感,过不久他们必定会再度现身,到时我定要揭开他们的真面目。”
“家主说的是……水云神剑?”铁匠结合三十年前那场荒唐的动乱,逐渐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水云神剑呐!”秦襄点点头,“弯刀客为了神剑而来,王家为了保住神剑,只有我秦家成了最终的牺牲品。禹皇当初留下这八十一柄神剑,本事为了守护九州的安宁。到头来,却成了流血和杀戮的源头,不知何时才能天下太平……”
“禹皇用剑开辟了九州,世人从此将神剑和天下定为最终的目标,只要这两样还存在,天下就永远避免不了战乱。都是俗人罢了,谁能抗拒载入史册?谁又能抵御神剑的诱惑?”铁匠倒是看得透彻。
“俗人,剑修也不过是俗人。”秦襄微微一叹,“抵御神剑诱惑的人我却知道一个,黑。”说完秦襄脸上挂起温暖的笑容,说起了早上的谈话。
“他还只是个孩子”,说起黑,铁匠的脸上也露出了疼爱的笑,“说起来,您还是不希望他成为剑修吗?既不教他筑灵台,也不让他铸剑,疙瘩终究不是铸剑的材料。以他的经脉程度,同龄人绝无仅有,若是筑就灵台,成就无可限量啊。”
“剑修的世界难免争斗,他性子顽皮,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祸事。家族的剧变让我厌烦了生死仇杀的生活,总想着让他做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有三位师兄护着,足以平平安安的过这一生。”
“可如今的世道,看似太平,内里早已暗流汹涌,周朝数百年的国运俨然走到了尽头。乱世人不如太平犬,没有实力傍身苟活尚且艰难。”铁匠忧心忡忡的道。
“我又何尝不知。否则我也不会将我秦家祖传‘奠基石’交给他,伴他从小长大。”秦襄叹到。
“奠基石?”铁匠想了想,“您说的是‘疙瘩’,那块黑白纹的怪石头?”
“正是”,秦襄点点头,“那‘奠基石’有助剑修夯实基础,厚积薄发之功效,这也是我秦家屹立水云城的基础。但此石会吸收灵气,拖慢修行者灵台扩充的速度。这也是黑经脉如此宏厚,却仍不得筑灵台之因。”
“难怪!”,铁匠明悟,“可此法终究不可能压制他一辈子的,且经脉扩张到一定程度而没有灵台的容纳,过盛的灵气反而可能损害身体。”
“所以我让他时刻将奠基石带在身上吸收过多的灵气,一时半会出不了问题。”秦襄解释道,“不知你可曾发现,那奠基石虽常年吸收灵气,却没有一丝一毫外溢。”
“好像确实如此”,铁匠回忆着,有些疑惑,“这石头着实古怪,虽名为石,可实际上非金非石,且坚硬异常,用我那地心炎烧了足足百日,愣是毫发无伤,不知是何材质?”
“说起来,连它的主人我也不知。”秦襄苦笑着道,“祖辈曾经尝试各种方法,想要破开这奇石,剑劈、火烧、水溶、日晒等等方法不一而足,却都不奏效,所以我可以用它作为限制黑成为剑修的门槛。”
“当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铁匠想想那百日融石的痛苦心理历程,一度对自己和地心炎产生了怀疑。
两人聊着往事,聊着几位弟子,聊着黑的童年趣事,感受着太阳从刺眼渐渐变得昏黄,苍鹰“咕咕”飞回枝头,静静等待漫漫长夜的到来。
“日落兮鹰回,人之将老兮心归。”秦襄感慨吟了一句,颇有些萧索之意。
“家主,那水云城王家的仇……”铁匠从秦襄的语气中听出了对俗世的厌倦,看破红尘,放弃一切的感觉。
“王家”,秦襄远眺夕阳沉入山头,脸上露出了回忆之色,“当年的事,不能全怪王家,我们都是弯刀客阴谋的受害者。况且,我已经惩罚了他,只是可怜了……”
“您这些年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并没有半点亏欠,就算他日后怨你恨你,您也无需自责。”铁匠往通道尽头的洞口看了一眼。
秦襄摇摇头,半晌没有说话,眼眶有些颤抖。
“铁匠,我需要你明天出一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