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客栈有两样值得称道,一是先前提过的悠久年岁,二则是名满水云城的槐花酿。槐花酿乃是李家祖传秘方,酒中有股淡淡的槐花香,初入口微苦,入喉后口中只剩甘甜,回味无穷。只是据掌柜的言,这桂花酿已经失传,仅有几十坛剩余,可谓是喝一口少一口啰。
离得近的老褒国人总喜欢一早,携三两老友,来烟波客栈小酌一杯,就着刚出锅热乎乎、香喷喷的炒黄豆,给个剑修都不换。若不是正值春耕农忙时节,厅堂人还要再多一倍。
黑和铁匠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一口蒸饼一口蔬菜羮的吃着。要论伙食,城里还真比不上山洞,普通人吃点肉都得藏着掖着,只有有身份的剑修才能按等级食用牛、羊、猪肉,被称为肉食者以从饮食上区分开来。
“铁匠叔,你昨晚去哪了?子时都没见你回来。”黑嚼着凉了以后有些干硬的蒸饼问道。
“好多年没来过,随意逛了逛。”铁匠倒是对这里的食物颇为满意,大快朵颐,只是回答的有些敷衍。
铁匠的话印证了自己的推测,黑正要“果然如此”一番,却听见喧闹的厅堂中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师兄!”。
却见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李信,惊喜的朝二人走来。柜台里的李父见李信呼喊的对象竟然昨天那位年岁比他还小的少年,不知道李信又唱的哪出戏,大庭广众之下不宜训斥,只能低声暗骂,“不知礼的小畜生”。
黑倒是没有应承,只是点头示意了一番,倒是身旁的铁匠有些楞了,“家主何时又收了弟子,我怎么不知道?”
“昨晚你不在的时候,我见他修炼出岔,好言提醒了一番,他硬要拜我为师,我执意不肯。后来实在拗不过,他就先称我为师兄,说日后再请师父考教,看看能否收下他。”黑低声向铁匠叔解释道。
铁匠昨天有和李信接触过,这孩子本性不坏,只是身在商贾之家,多了几分市井气。据铁匠所知,李家先辈也算的上褒国剑修名门,只是后来逐渐没落,衰败至此,连剑修入门引导之人都找不出,实在可惜。在这种通病相连的情感下,铁匠不但算阻止黑施与好意,不损己而利人是有仁义之心。
“师兄,你们脸上这面具还挺神奇的,薄薄一层能遮颜却又不碍吃饭。李信截住一碗粥,紧挨着黑坐下。瞟了对面的铁匠一眼,李信有眼神示意黑,黑不解其意,“你挤眉弄眼的干嘛?”,黑问道。
“师兄劝过你这位叔父了吗?”李信放下碗筷,正色道。
铁匠闻言亦是停下食用,盯着黑,眼神中有着不解和质疑。
黑怔了一秒,这才反应过来,心想,铁匠叔对男女之事最是认真,要是知道我败坏他名声,后果不堪设想!不理会铁匠逼人的眼神,黑指着李信说,“你这俩黑眼圈是怎么回事?”
李信摇摇头,晚辈数落长辈的确于礼不合,此事再从长计议吧。“师兄直呼我名李信即可。昨晚师兄一番教诲让我受益匪浅,离开羽剑阁之后我又独自在院中槐树下修行感悟,忘了时间,所以睡得太晚。然后刚刚清晨,突然灵台一阵翻涌,从睡梦中惊醒,现在头还昏沉沉的。”
“对了,师兄。你们刚刚在后院有感觉到灵力波动吗?”李信揉了揉双眼问道。
“没有”黑回忆一下,没有这段记忆,看着铁匠叔,他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李信推测是自己重新感悟修炼的副作用,摇摇头不再纠结。“师兄昨日说要去购买灵药,我索性无事,陪你们一起。给你们当当向导,也好免受本地奸商蒙骗。”
黑这才察觉李信没有穿上昨天那套下人服装,一身青绿色深衣,腰挎四尺长剑,气度截然不同,有了几分剑修的贵气。
“师兄你看,我连衣袍都换了青色,就是下定决心改修青木之道,以此明志。”李信站起身来,“师兄,依我看,别的医馆药房也不用去了,它们有的聚宝斋大抵都有,聚宝斋没有的这些个普通药店也没什么看头。”
“我也正想去你口中独一无二的聚宝斋看看,是不是真有你说得这般神奇。咱们赶紧,吃完直奔聚宝斋。”黑有些迫不及待,眼前的粥饼似乎都变成了美味佳肴。
三人一心享用早餐,不再交谈,可是周边高谈阔论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只听见大厅中央的一位富态食客,饮了谢许槐花酿,脸上泛红,有了几分醉意,说话越发的无所顾忌。“听说南边的蜀国这几日又会有使臣来访。”
厅堂中的众人一听“蜀国”,动作纷纷慢了下来,侧耳倾听,所以这人的话语才得以传到黑三人耳中。李信伸头看了一眼说话之人,小声给露出好奇之色的黑和铁匠讲解,“那胖子是褒国司马王大人府上的亲戚,说的话倒有几分可信。”
“蜀国使臣来得越来越频繁了,事有反常啊!”身边一人面有忧色道。
“老弟是个明白人呀!”李信口中的王胖子赞同道,“自从几十年前那蜀国改朝换代之后,国力是蒸蒸日上,大有不顾周天子,南面称王的意思。据说新君自号‘开明帝’,很有野心,治国几十年,一统蜀中,有了向四周扩张的意图。我褒国正好位居它北进关中的要地,那蜀国一直怀了吞并之心啊!”
旁桌的老褒国人听他语气中甚是担忧,有些不屑,“我褒国有水云神剑坐镇,还怕他西南野人不成?”
“兄台可曾出过汉中这片方寸之地?”那王胖子脸红心却不急,不喜不怒的反问一句,见被问者没有饮酒却涨的比自己还要红的脸,他继续说道,“古蜀之民虽非我炎黄子孙,但商朝末期曾频繁往来商周,并声援武王伐纣。后来周王将周礼推行至蜀,同样也带去了禹皇传下的剑道。”
“时至今日,数百年的时间,蜀地剑修盛行、人才辈出,况且地广人众,单剑修的人数和实力早已不在我褒国之下!如果不是忌惮禹皇神剑,蜀国早就剑指水云城了!”
“你休要危言耸听!我褒国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再加上有周王庇护,区区蜀国能耐我何?”能遇见危机的总是少数,附和者大多类此,总逃不过地势、神剑、周国这三板斧。
“‘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说的就是你们这些愚民!”不待王胖子反驳,坐在门口处的一位灰衣中年人冷声说道,语调不高,但真真切切的传到众人耳中,不偏不倚。
众人被嘲笑,纷纷起身,怒目而视,一副要大打出手的意思,害得掌柜李瑶急忙出言劝阻。发怒者很快安静坐了回去,倒不是给客栈掌柜的面子,只是那灰衣男子拿出一柄长剑横放在了桌上,“是剑修!”
厅中其实还有其他剑修,不过见识了那人散发的气势,自觉敌不过,老老实实地认怂。黑问了李信一句,李信也不知其来历。铁匠故作不在意的瞥了一眼,眼中闪过一道精芒,“有点实力。”
李信对铁匠的话自然嗤之以鼻,自从知道新认的师兄其实剑修尚未入门之后,对铁匠的实力有了自己的判断。“灵剑都没配,估计也是个不入流的。”黑却不一样,他是知道铁匠叔的实力的,能当上他一句“有点实力”的人,定不是泛泛之辈。他终于开始明白裁缝婆婆告诫的那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意思。
灰衣剑修显然不光要以力服人,“蜀国越山而来,你们说的四面环山不就是个牢笼么?被困笼中还在洋洋自得。再说以汉中的地形,周王援军如何得入?是借楚道庸路逆水而上,还是大军翻越横断南北的秦岭群山?”说道这,灰衣剑修冷笑几声,起身往门外走去。
未出门,淡淡的声音再度传来,“况且,据我所知,褒国唯一的仰仗——水云剑早已在三十年前遗失,亏你们还在妄想神剑救世,可笑之极!”
那灰衣剑修一走,客栈里顿时炸开了锅,众人纷纷围住唯一内幕消息来源王胖子。
“老王,他说的是真是假?”
王胖子深深的看了眼灰衣剑修的背影,道声抱歉,在同伴的帮助下,挤开人群,匆匆出了客栈。
“难道神剑遗失是真!三十年前,莫不是祸乱水云城的秦家余孽所盗?”“果真是秦家的白眼狼?我水云城收留他们几百年,竟然以怨报德,其心可诛啊!”……
黑注意到铁匠瞳孔中浮现出一抹一闪而逝的赤红,口中默念着人群中传来的只言片语,“三十年前”,“秦家”,黑感觉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三十年前水云城秦家发生了什么?”黑转过头,向李信这个水云城“本地通”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