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皇宫,乾先殿。
天上的白云越飘越高,院子里的叶子越落越少。
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可是,楼宇高阁间又能有什么时节的变换呢?若不是每夜盈缺有序的月亮,这深藏在市井俗世中的皇宫怕是比山野林中更令人忘乎岁月。
“皇叔,您看文芙嫁到楚国也有快两年了,也没听说生个皇子公主什么的,不会那个楚王不喜欢文芙吧?这都是什么世道,文芙那种温婉大方的姑娘都没人喜欢……”齐王对着田易自顾自的滔滔不绝。
“陛下啊,当务之急该是安抚各地受灾百姓,派贤能之人治理……”
田易今日来回报前月水灾的事,结果让齐王东一句西一句的扯得没边没沿的。
“是是是,北边儿的水患崔将军不是治理的挺好的嘛。啊啊啊,朕知道朕知道,灾害之后还有许多事要处理,还要防范瘟疫。朕不是已经全权交由皇叔去办了吗?难不成还有人敢给皇叔捣乱吗?您说,您说是谁,看朕不修理他!”
齐王义愤填膺,颇有为天下公道撑腰的气概。可在田易眼里根本看不见欣慰,只有上火。
“陛下信任臣,臣感激之至,可陛下更应该……更宜亲理朝政啊!先帝对陛下寄予厚望,他也希望您能让大齐国富民强。”田易险些在地上磕出血来。
“哎呀,皇叔皇叔,快起来吧!朕知道!朕真的知道了!您用不着这样,朕今天早朝还问他们有什么办法来着呢,朕看魏琮的主意就不错,您说呢?”
“陛下,臣以为魏大人年轻气盛,主意虽救急但太过冒进,还请陛下三思。”
“对对对,皇叔说的在理,那朕再好好想想,朕一定好好考虑。”齐王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让人信以为真,“那皇叔,北边儿水患的事就先麻烦您看看,毕竟朕也不知道谁能担此重任,万一再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成了误国误民?”
“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力办好善后事宜。陛下天资聪颖,多听多看,必有进益,还望……”
“好好好,就听皇叔的,去办吧。以后这种事情就交给皇叔了,不必再麻烦。既然没什么事了,朕就先回去了。皇叔慢走啊!”齐王边说边起身往回走,话音还没散完,人早就回了后宫。
在座的三个老臣相视怆然,冲着田易就要哭,“朝事荒废,耽于酒色,还好有先帝打下的基础,不然这大齐岂不是要……”
“王爷,长此以往,不是个办法啊。”
“是啊,王爷。你看那南楚的……”
“行了!”田易瞪着那几位老臣,愤然离席。
说是皇叔,未到不惑之年的田易不过只大皇帝十岁而已,他是先帝最小的弟弟,最得先帝的宠爱和信任。新皇帝如此不堪重任,声色犬马,他也是急在心里,可竟有人说出效仿南楚这样的话。效仿南楚?那新楚王借着清君侧的名头,弑父杀母,大逆不道,已是人神共弃,竟然还有人要看他,这天下真真是要乱了!真是枉费他为大齐日夜操劳,事事悬心。每想到此,田易都觉得人心不古世态炎凉,走路的声音都重了几分。
齐国,皇宫,临德殿。
“走了?”齐王身边三五侍女帮他捶肩揉腿,堂下还有一群搔首弄姿的舞女。
“是,看样子是被气得不行。”小内监一脸严肃。
“你们先下去吧。你也出去吧,把殿门带上。”
大殿内昏昏暗暗,只有烛火摇曳。
“你们几个出来吧。”齐王声音低沉,一改平时玩闹的态度。
方才气跑田易的几个大臣唯唯诺诺地走了进来,“陛下。”
“说说吧。”
“是,陛下。臣等在朝观察了数月,臣觉得田易为人还算正直,实力、声望都挺高,不得不防啊。”
“废话。”
“臣倒是觉得王爷为人忠厚,心性纯良,但就是过于古板,不讲变通。”
“这话还算有用,还有呢?”
“臣冒昧,不知陛下还想知道些什么?”
齐王笑了笑,拍拍了那人的肩膀,“问的好!朕想知道,怎么才能把他气急了?爱卿们好好想想,今日辛苦你们了,回去想好了随时来告诉朕。”
见已然望不见那几个溜须拍马的,齐王才走到殿外,缓缓自言,“朝廷柱石,定海神针,可惜顶的是堵危墙,定的是片死水。”
残月当空,齐王远眺着皇城外的灯火斑斓,在殿外站了好一会儿,“去,叫魏琮来。”
“陛下,已经亥时……”
“朕有事儿,叫去!”
齐国,崔府,书房。
今日是九月初十,崔夫人的生日。
崔夫人的生日与崔奕只隔一天,于是每年都等上一天与崔奕一同庆祝。这是崔府无人不知的一段佳话。一起庆祝自然是大排筵宴,但夫人生日正日这天崔大将军还是要好好表示一番的。这也是崔府里的一段佳话。
今日也是如此,崔奕舞了一整套剑又求来了夫人喜欢的玉簪才哄得夫人高兴,正准备喝个尽兴时,谁也没想到齐王的圣旨到了。
崔奕眉头扭成了麻花,仲白在一旁等着被他问。
“陛下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大人,您这话就有些……”
“啊,失言失言。可陛下,这是要……”
仲白接过圣旨,仔细打量,“陛下这是要给您过生日。”
“这我还能不知道!可是哪有君主亲自给臣子过生日的呀!”
“大人不必惊慌,旨意上陛下只是想让王爷代他来府里看看,给您个礼物。以陛下的性格,再加上您是沾亲的世家又是陛下的伴读,这样看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太过分的。”
“是吗?还能更过分?”崔奕将信将疑。
“大人,请放心。在下觉得这或许也是陛下的计划。”
“什么计划?”武人心思,崔奕当真是如此。
“陛下素知大人心胸坦荡,而且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大人是陛下最为信任之人。依在下想来,陛下想让大人见一见王爷。因为此事陛下也必定是跟王爷商量过才能定下的。”
“陛下为什么想让我见王爷?”崔将军眉间的“川”字愈发醒目。
齐国,崔府。
九月十二,辅国上将军崔奕的生日。
以崔氏在齐国的实力和地位,高朋满座名流云集没什么稀奇,让人倍感新鲜的是主角崔将军的脸色。
崔奕跟大家推杯换盏,根本不是以往那样的畅快的开心,却也不是有心事的样子,每一杯喝的都很干脆,却总有些让人不熟悉的情绪。
“大人,王爷来了。”仲白走到崔奕身边,附耳说道。
“好!走!”崔奕起身,大步迈出。
“崔将军的生日,本王代陛下前来恭贺。”景王爷田易礼数有加。
崔奕跪拜行礼,“谢陛下隆恩。”
“请起,请起。”
崔奕起身掸掸衣裳,寒暄了几句官话。景王爷并未理会也再无动作,崔奕并不尴尬,他知道景王爷什么脾气,只是有些茫然,他察觉出有些别扭,可又不知道是什么。
还好仲白在一旁悄声提醒,“大人,请王爷入席吧。”
两人前后进席,一座亲朋不知所措。
仲白退到了屏风后面,静静观察着在座众人。
众人隐隐不安,几个刚刚还举酒高歌的将领现在也只能故作镇定,几个有些地位的文臣边递眼神边话里有话的聊着。
仲白隐隐有些担忧。自与仲白商量好了今日宴请的计划之后,崔奕就是一副战备武士的慷慨气势,仿佛真的是要上战场一决生死。可就算大将军是久经沙场,但这样耗着精神也是很难受吧。
崔奕和景王爷有一句没一搭的聊,两人都有些许的尴尬。崔奕是不太会应付这种聊天,田易则是心里有事。
田易有些局促,臣子生日皇亲没有必要亲至,但齐王自小是长在崔府,崔奕自幼是陛下伴读,如今也是陛下最亲近的人之一,而且齐王昨日亲自委托他来,他又怎么好一再推辞。昨晚他和齐王聊到半夜,齐王有所进益他很是高兴但还是不够稳重。他应和了几句,见大家都有些不自在,他就更是不自在了。
“王爷怎么了?”崔奕见他似有心事,就顺嘴问了一句。
看着面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国之利剑,田易心有芥蒂,“没什么,没什么。”
“哎?王爷,可是招待不周……”
“见过王爷。回禀大人,圣旨到。”仆从匆匆跑来。
满座哗然。
仲白悄悄的走到崔奕身后,“大人先接旨吧。”
齐王的旨意里叙了一通旧情又夸了崔奕一通劳苦功高,最后送了几个礼物当做心意,祝崔夫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还封赏了一品的诰命。
一众宾客讶异不已。
展示着齐王赏下来的烫手山芋,仲白看得出来崔奕的笑意是狠狠忍着想发火的心情和满心的委屈硬摆出来的。
仲白从屏风出来,径直走了过去。
该在的人都在了,该来的麻烦都来了,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大人,让王爷进书房叙话吧。”仲白凑到崔奕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
虽有疑虑但见仲白十分坚定,崔奕也就照办了。一边和着众位的道贺,一边谦让着王爷进了书房。
王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着说着话就被让到了书房,“崔卿有什么事?”
“我……”崔将军喉头发紧,险些破音。
“王爷见谅,冒昧请您来是有一事相求。”一旁的仲白答道。
“哦?何事?”景王爷瞥见这年轻人气韵不凡,便转身问道。
“崔大人自幼便与陛下相伴,而今陛下初登大宝,却有不少权臣亲贵议论纷纷……”
“你什么意思?”
“在下不敢,只是崔大人想为陛下分忧,平一平这不实之论。”
“崔卿想如何平?”景王爷看向侧后的崔奕。
崔奕犹犹豫豫,默默低头瞟向身后的仲白。
“说服齐国,连齐伐晋。”仲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