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皇宫,临德殿。
九月二十八,天色沉沉,看样子后半晌也许会下一场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也是到了该冷的时候。
殿上方才还慷慨陈词的几人,此刻见到气得脸抖的王爷,顿时气焰散了大半。
王爷顾不得什么仪态,指着几个人的手气得直发抖,“你们罗织的这些罪名可有什么证据?要知道诽谤皇室,罪可株连!”
齐王坐得很安稳没有丝毫要起来劝架的意思,歪着头欣赏叔叔盛怒,不是平时那副看热闹的样子。
“我,我等……我等自然是有真凭实据……”几个大臣哆哆嗦嗦地说道。
今日王爷原本是照例进宫来看齐王的。前一阵因为水患的事王爷和齐王争执不断,王爷觉得这样有益于国家大事的争执是好事,各有思考才会有政见上的不同,才会有争执,这说明大家都在为了国家而殚精竭虑。先帝在时,也常与大臣们有政见上的不和,每次都是阐明利害之后各有进益。
但陛下毕竟年少,执政才几年的光景,年轻气盛一定是有的,需要不时劝谏也需要时常鼓励。王爷觉得既然事情已办妥善,之前的争执也就该过去了。于是今日就进宫来,勉励一下自己的皇侄。
可是话说了没几句就听有人有要事要求面圣。仔细一问,正是那三个说齐王“朝事荒废,耽于酒色”的老臣,再打听好像是要说些有关皇室威仪的事。
行完礼,三人站定清了清嗓子,从齐国建国开始痛心疾首“大齐不容易啊”,然后无缝连接便开始瓦舍说戏一般列举景王田易的诸项罪状,小到私蓄伶优,事无巨细。
王爷站在一旁都傻了,万万想不到事情还会变成这样,指着鼻子质问起来。那几人见齐王不显露气势陡然弱了下来。
王爷的训斥一声高过一声,罪名也是越扣越大。齐王见下站的几人被王爷吓得颤颤巍巍,说话毫无底气,转头冲着王爷说道,“皇叔,这……这怎么办啊?他们说的这些朕从来没听说过,既然您也没干过这些事,那不如就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回去吧?”
王爷怒不可遏,他为大齐披肝沥胆,鞠躬尽瘁,一心为了国家,没有半分私心,现在居然有人拿这样莫名其妙的罪名来诬告自己,真真是岂有此理!
“他们如此诬告臣,必是有些因由的,还请陛下下令彻查!”
“皇叔,如果彻查的话您也得……”
“有此等不实之传闻就该查个清楚!陛下,臣愿意配合调查!”
“不用吧……皇叔您说笑了。”
见齐王一脸和稀泥的模样,王爷气不打一处来,“陛下,如此诬告若不彻查清楚皇室的威严何在?”
“那……您真的要到天牢里去?那地方可冷了!”齐王委屈巴巴地关切道。
“陛下不必忧心,奸佞之人的诬告怎会成真?”王爷恶狠狠地瞪了那几人一眼,“臣相信不出本月,陛下一定会查明真相。慢说是天牢,就算是刑场,臣也去得!”
“别别别,您不用去刑场,您哪用得着去那儿啊。皇叔您真想好了?不过是有些嫌疑而已,您何必当真呢?”
几个大臣暗自佩服,王爷这种越劝越倔的性子也是被齐王摸得底儿透,几句话的工夫就唬得王爷自己要去天牢。
“臣心意已定!陛下不必再说。”
齐王见王爷毅然决然地背手而立,冲着旁边使了使眼色,语气骤然冷了下来,“如此一来,还不带皇叔去天牢。”
王爷器宇轩昂的被一拥而上的禁军带走了,几个来告状的人此时腰杆挺得笔直。
“刚才皇叔来得突然,你们要说的话想必没有说完,接着说,就像之前那样说。”齐王拿起一个橘子,又倚在了榻上。
齐国,崔府,书房。
“这是午后的事,才过了几个时辰就已经传遍了京城。”崔将军挠着头颇有要把头皮挠掉的决心,“果真是如你所说,可是王爷怎么会自己就要去天牢了呢?”
“估计是那几位大臣把王爷气急了。大人,您也知道,景王是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先帝称其为纯良中正,人们夸颂王爷,也是他对大齐的忠心,说白了王爷他并不通晓政事,更不要说条款繁多的刑法了。”
崔奕想反驳,可回想景王辅政以来,除了加强旧制好像真没有什么别的利国利民的新制,“可王爷是先帝指定的辅政之人。”
“大人,您觉得,先帝是选一个对大齐忠心不二却没什么执政之才的人做辅政大臣,还是一个能取代新皇帝的人?”
崔奕坐在一旁,默默地点着头,若有所思。
“大人,此事陛下一定是思谋已久,从几年前甚至更早,陛下就已经在下这盘棋了。”
“啊?”
“前几年有地方官员上书有人私占民田,去年似乎也有几份,您可记得?我去年时略略听几个外地货商们说起过似乎与景王爷有些关系,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生日宴那天,王爷说奉陛下旨意前来受了众人的帝王之礼而圣旨是稍后才到的,如果细究起来,这可是有谋逆之嫌。王爷的为人有目共睹,但此事在坊间已有了不少的流言,如此想来,这便是做好了铺垫。大人,您还记得陛下曾命人私下抓了蔡有玮吗?”
“记得啊。蔡有玮身为工部侍郎虽有政绩但为人好色,干了些为人不齿的事情,陛下让私下里带他进宫问话,我当然记得。”
“大人,从此事开始王爷便已经踏进了陛下的瓮中了。凭王爷的性情,以齐国的得失劝他撤手政事并没有多么难。陛下的心思不仅是想让王爷撤手朝政之事,还要让王爷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如此不也让皇室蒙羞吗?”崔奕大惑不解。
“陛下宁可皇室蒙羞也要处置王爷,这其中必是还有些缘由。”
崔奕确认四下无人,缓缓说道,“你是说淑贵妃?”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或许才是陛下真正想做的吧。说来惭愧,在下虽能看破陛下的心思,但也是听到今日的消息才想到这一节的。”
见仲白又要跪,崔奕赶紧按他坐下,“你这病还没好,再说都是自己人就别这么多礼数了。”
那日仲白突然晕倒,醒来时便在崔府里。仔细问了管家才知道,崔奕当下就带他回了府,夫人知道了情形便说让仲白以内家舅子的身份住在府里,还在府中收拾出一处僻静的院子说,等着仲白身体好一些了再搬出去也不迟。
“如此让您费心,仲白着实过意不去。”
“你就安心住在这儿吧。知道吗,夫人那天看了你的文章,夸我有识人之明。”崔奕忍不住地咧着嘴角,“这阵子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你不出主意我总觉得要做错事。这接下来怎么办啊?”
“这几日陛下一定会找您进宫的。”
“是啊,陛下肯定会找我,我……”
“只要照实回答,不提当年的旧事就好。”
“好!”
楚国,宜风台。
“陛下,入夜风凉,多添一件外氅吧。”
“思博,你若是说‘入夜风凉,还是回宫吧’,朕即刻就杀了你。”
魏琮低头奉着外氅,纹丝未动。
自景王被押入天牢,齐王便一直站在这里看,满眼秋色已成万家灯火,炊烟渐息,夜色盎然。
“你看这山跟昨日可有什么不同?”齐王抄手而立,望着远处的韶山问道。
“回陛下,今日的山和昨日的山并无不同。”
“寒来暑往,沧海桑田,山就是山,只不过是看山的人在变。思博,山川以分地域,节气以分四季,物是人非又何以区别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然全凭陛下心意。”
拿过外氅,齐王利落地披在了身上,“王爷怎么样?”
“回陛下,那几人说的正是刑部在复核的案子,因复核耗时且牵连皇族才没有及时上报。目前已查实景王田易与前工部侍郎蔡有玮贪墨款项上百万两,蔡有玮之前在狱中自尽或许也跟景王有关。此外在查证的还有私通地方抢占田地,与京中富商勾结训蓄伶优以及谋逆之罪。相关案犯已审结,刑部正在一一核实。”
“说点儿朕不知道事。”
“王府内听闻消息乱了一阵,陛下的手书送到也就安分了。与王爷关系密切的几位将军都知道了消息,想必明日会有动作。暂时只是这些。”
“好。告诉他们不急,再好好审问,核实也要仔细。要把事情查清楚,不得有半点纰漏。还有告诉复阳,让他明日辰时来陪朕练习骑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