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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

方小嘉背着方小烟的行李,送妹妹去茅坪镇搭车。一路上他都眦动着嘴角,想笑又特别想忍住的样子。方小烟说:“你想笑就笑出来呗,憋着多难受啊。”方小嘉说:“我就是不笑。”方小烟说:“我离开你就那么高兴啊,瞧你憋得。”方小嘉依旧不笑,也不接方小烟的话。

到了茅坪镇车站,方小烟说:“哥,你回去吧,你回去后还是要好好想想,我仍然觉得你不能老呆在米水寨,应该去外面看看。”方小嘉说:“我送你去宜昌,等你上了火车我再回来。”方小烟笑着说:“果然是亲生的哥哥,对我这么好。”

等到了宜昌火车站,方小烟方小嘉算是见识了什么叫春运大潮。买票的队伍排得老长老长,都延伸到了车站广场上。而偌大的车站广场同样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候车大厅和车站临时开辟的候车场,更是水泄不通,工作人员刚把一批人带进站台,后面马上就挤进另一批人。人们带着大包大包的行李,甚至有不少人还带着锅碗瓢盆,不顾一切地涌向站台。据说有人已经等了几天火车了,但仍旧没有上得了车,他们的面色土灰,看起来疲劳不堪,但他们的眼里依然充满兴奋,散发着光芒。

好不容易排到了购票窗口,方小烟喘着粗气说:“一张到深圳的卧铺!”售票员看都不看她,没好气地说:“卧铺?连站票都没有了还卧铺,半个月之内的票也早已卖光了!”方小嘉安慰她说:“火车是可以先上车后补票的,我们先上车再说。”

他们又排在了进站的队伍中间。方小烟心里直打鼓,万一上车了补不到票怎么办?还不是要被赶下来?但犹豫归犹豫,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往前移动,方小嘉在后面推着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在方小嘉的身后还有望不到头的队伍在推着方小嘉一步一步向前走。终于到了站台,站台上的拥挤程度不亚于候车大厅,除了人的后脑勺,方小烟什么也看不见。正好有一列驶向深圳的列车停下来,人们像打了鸡血似的,叫唤着涌向各个车门,自己到底怎么挤上车的方小烟并不知道,脑子里完全是浆糊,只感觉到是方小嘉半推半抱的让她挤上了车。手里那袋行李根本就找不着地方放,车厢里满满都是人,下面腿挨着腿,上面头挨着头。

列车启动了,方小烟看见更多的人被关在了车门外,她甚至能听见车外不绝于耳的叫骂声。随着车速的加快,人群终于松动了一点,有了转身和迈脚的空间,这时一股浓烈的汗臭脚臭以及烟草味混杂的臭味冲入方小烟的鼻孔,她一阵反胃,差点吐出来。找了一个可以靠住后背的地方站稳,方小烟说:“现在的人都疯了,全都往外跑。”方小嘉说:“我们也是疯子之一。”

方小烟这才发现方小嘉也在车上,便问:“你怎么也上来了?”方小嘉笑着说:“其实我没打算回去了,早就准备好了和你一起去深圳。”方小烟有点不敢相信方小嘉竟然能做这样的决定,她问:“那你怎么给爸交代?学校的事不管了?”方小嘉说:“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给爸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和你一起去深圳了,想必这会儿他已经看到信了。”方小烟笑嘻嘻地说:“你个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哈。”方小烟想起,在来的路上,方小嘉一直想笑但一直强忍着,原来是这么回事。

兄妹俩的谈话吸引了站在方小烟旁边的一个女孩,她接过他们的话说:“哥哥姐姐你们也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吧?”方小嘉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她。那女孩又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呀,我也是从家里偷偷跑出的。”女孩指了指她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子,“是我表哥带着我出来的,他说深圳很繁华,挣钱就跟在地上捡似的的容易。”方小烟看了一眼那男的,穿着很是新潮,一身白西装,红色衬衣的领子翻到了外面,脖子上挂着金链子,手上戴着一枚硕大的戒指,留着八字须。女孩的表哥见方小烟看着他,连忙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名片给了方小烟,说:“你们第一次到深圳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就给我打电话。”方小烟看见名片上写着:深圳国际休闲中心总经理,陈刚。方小烟刚要开口和男子说话,方小嘉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闭嘴。

女孩又介绍说:“我叫小双,从四川来的,你们呢?”方小嘉说:“我们湖北人。”然后就再没有搭理她。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爱说话的这个女孩,十八九岁的样子,眉清目秀,一脸纯真,衣着打扮朴素,与她的表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件碎花棉袄,暗红色的裤子满是皱褶,一看就知道是出门前刚换上的。

他们站立的地方是两节车厢之间的空闲处,年轻男子发现有节车厢里有更大的空隙,便带着小双过去了。方小烟问方小嘉:“你怎么不让我和他说话啊,我们去深圳了人生地不熟,也许他真能帮到我们呢。”方小嘉说:“一看他那二流子相,就知道肯定不是个好人。”

和方小烟方小嘉站在一块儿的还有四五个人,全是农民装扮。看样子那几个人是一起出来的,很熟络,一路都在说话。一个人说:“出来干几年,看能不能把家里那几间房子翻修了。”另外一个说:“房子翻修了就可以把你的相好娶进门咯。”“难道你挣钱了不准备找个相好的?”“我挣钱了主要是供娃儿读书,以后得让他让大学,他就能在城里找个相好的,城里的姑娘大气,不像他娘,一脸的褶子,虱子掉进去都爬不出来。”大家就笑起来。

有个人问方小嘉:“兄弟,你知道这火车是开往哪里的不?”方小嘉说:“深圳。难道你们上车之前不打听好开到哪里,万一坐错车了怎么办?”那个人说:“管它开往哪里去啊,反正到终点了我们就下车,在哪里找活干都一样,总会比农村好。”另一个人也搭话说:“是的,你看这一车人,挤都挤不下,我估计多数人都不知道车要开往哪里,和我们一样,到了终点站就下车找活干。”方小嘉说:“看样子你们也没买票嘛。”“是的,补票的列车员都挤不过来,我们就是想补票也补不上啊,看来这趟车是白坐了。”

火车向前飞驰,抛弃一座座大山一条条河流,穿越望不到尽头的平原,带着方小烟和一整车人的梦,想驶向一个陌生的终点。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让无数人前仆后继地奔向那里?

方小烟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兴奋,一种强烈的期待。她恨不得立刻就到达深圳,呼吸一口那里的空气,看一眼那里的世界。虽然她还不知道,深圳,将给她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2

从曾经的一片蛮荒之地,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渔村,到今天中国最大的经济特区,中国发展最快的国际大都市,深圳的发展仅仅用了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几乎每个到深圳经济特区挥洒过青春梦想的人,都能对深圳简单明快的发展史如数家珍。1979年撤销广东省宝安县成立深圳市,1980年深圳成为中国第一个经济特区,此后的十多年,深圳成了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最大的建设工地,“深圳速度”名满全球,也成为全国各地提升发展速度的标志性口号。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全国各地的人,还有不少外国人,纷纷涌向深圳,他们大多数不不知道深圳是什么样子,甚至不知道深圳地处何方,仅仅听说了深圳这座城市,听说深圳遍地黄金,便买张车票来到了这里。无论是小学初中文化,还是博士研究生,他们在深圳总能寻觅到自己的位置,一批又一批的人前赴后继来到深圳,追逐梦想。人越来越多,深圳开始膨胀,无限地膨胀,直到水泥钢筋攻陷了最后一片农田,2004年9月,深圳成为中国首个没有农村也没有农民的城市。据有关统计数据,2014年末,深圳常住人口平均年龄不足三十岁,常住人口一千一百万,而户籍人口仅有三百多万,外来人口达到了七百多万。

1998年2月20日,农历正月二十一。这一天对方小烟来说,是个非同寻常的日子,这天傍晚,她和哥哥踏上了深圳的土地。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街道宽阔车水马龙,商城工厂四处林立;熙来攘往的人群像潮水,霓虹刺眼灯光恍惚,亦幻亦真;人们拎着大包小包走出商场,带着满足的笑意;酒吧内外的人群大呼小叫恣意放纵,大街上的各种产品和商家的广告牌密集而又醒目,争夺路人的眼球。深圳的繁华震撼了方小烟,这就是大城市的气派,这就是她很久以来梦寐以求想要抵达的地方,即便是曾经无比向往的省城武汉,也不会比这里更热闹更繁华吧?方小烟丝毫不想掩饰心中的兴奋,她大叫一声:“深圳,我来了!”

叫出这一声,方小烟就后悔了,她甚至被自己吓了一跳。一向文静内敛的自己,怎么敢如此放肆的在大街上叫喊。她四处环顾了一下,根本没有人在意她,人们脚步匆匆。就连身边的方小嘉也是自顾欣赏街景,大概也没听见她叫喊了一句什么。她瞬间又失落起来,在繁华的城市里,每个人都像一个弱小的虫子,实在是太渺小了。

按照萧火提供的地址,方小烟方小嘉转了好几趟公交车,才找到了位于罗湖区的清水村。萧火和周雅、周静都租住在这一带。

3

一接到方小烟要到深圳的来信,萧火每天一下班就到处帮她租房子,可春节一过,民工们就从天南地北蜂拥而至,城中村的房子一夜之间成了香饽饽,萧火跑了好多地方都一无所获。他只能找周静周雅商量,让方小烟先住在她们那里,再慢慢想办法。他没想到的是方小嘉也跟着方小烟来了深圳,着实让他犯了难,因为他实在是没地方安顿方小嘉。他自己是和另外两个同事合租的,十来个平方米的小房间里已经支了三张板床,再无论如何也加不进去一张床了。

“要不我俩睡一张床吧,先委屈几天,看过几天能不能租到房子。”萧火商量着对方小嘉说。方小嘉还没答话,方小烟抢先就说:“没有问题,这一来就给你们添麻烦,以后慢慢感谢你们。”

在火车上站了二十多个小时,盹都没打一个,方小烟也没觉得有多疲惫。在异地他乡见到家乡的人,大家自然是一番亲热。萧火叫上周静和周雅一起去吃大排档,给方小烟和方小嘉接风。喝掉几瓶啤酒,大家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萧火说:“在米水寨呆着,看不到出路,来到深圳了,也不见得就有多好,在外面要么有文凭,要么有技术,像我们这样什么都没有,就只能当工人,虽然每个月能挣千把块钱,可除去房租和生活费,也剩下不了多少。当然,比在米水寨面朝黄土背朝天还是强了不知多少倍。”

方小烟第一次喝啤酒,没有想象中的辛辣,只感觉到一些寡淡和苦涩,她说:“这啤酒怎么像馊水似的,一点也不好喝,你们怎么还大杯大杯的喝啊。”大家都笑起来,周雅说:“多喝几次你就会喜欢上它,如果你只感觉到馊水的味道而没有酒精的味道,说明你对酒精不敏感,酒量肯定大,那你多喝点。”说着又给方小烟开了两瓶。

周雅说:“在深圳,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挣到钱的,你看我,来了也有几年了,到现在是在飘着,要找萧火和周静蹭吃蹭喝。”

周静埋怨周雅说:“你要是能安心找个工作,养活自己没问题吧?瞧你,隔几天就在换工作,找工作的时间比上班的时间还多,怎么能挣到钱?”

周雅说:“像和你萧火一样,成天窝在工厂里三班倒,每天上十来小时的班,还时不时要加班,累死累活也才挣那么点钱,我才不干呢。唉,为什么深圳大街上到处是富豪,就我们在苦苦挣扎呢?”

萧火转移了话题,他问方小嘉:“方校长还好吧?米水寨的乡亲们也都还好吧?”方小嘉说:“现在出去打工的人多了,日子有了起色。家里没人出去打工的,就只能和过去一样了,仅仅只能吃饱肚子。”萧火说:“我们都得感谢你爸啊,要是没有他方校长,我们米水寨的娃娃们都会大字不识一个。”

说着过去在米水寨活着,说着现在在深圳活着,大家都很感慨。方小烟不知不觉喝下了三瓶啤酒,脸上有些泛红,无论大家怎么感慨,都无法冲淡她初来乍到的兴奋,她举起酒杯说:“来,我们一起干一杯,反正已经出来了,一切都向前看,相信我们都会好起来!”

晚上躺在床上,方小烟毫无睡意,她不停地找周静周雅说话,问这问那,对深圳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周雅说:“想起当年我们一起上初中的时候,我们主动找你说话你都是爱答不理的,现在才几年不见,你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方小烟说:“那时候我唯一的理想就是上大学,我心里只想着学习,只想着每次考试都要得第一,我觉得说那么多话没用,有时间闲扯还不如多看书。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得过另外一种生活。因为考大学的事,我不仅伤透了自己的心,也伤害了我爸妈的心,伤害了郝老师的心,现在我必须自立起来,必须尽快地融入到新的环境中,你们以后可要多帮帮我哦。”

方小嘉这边,房间里的鼾声此起彼伏,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从未试过与几个人挤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睡觉,更没试过与一个男人挤在一张床上,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第二天早上,萧火说:“我知道你昨晚没睡踏实,今晚你睡床上,我打个地铺。”

等大家去上了班,方小嘉对方小烟说:“别人都往深圳跑,我以为这里真是天堂呢,没想到也有贫穷的地方,你看住在这一带的人,一定是这座城市最底层的群体了,他们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拼命地工作拼命地挣钱,可我觉得他们的生活比在农村好不了多少。”

方小烟说:“你不会是后悔跟着我出来了吧?难道你想回米水寨?”

方小嘉说:“是的,我想回去了。”

方小烟说:“求求你了哥,既然你已经出来了,总得闯一闯吧,你什么都还没做就开始退缩了,如果回去了你就保证你不会后悔吗?你想想咱爸吧,我们再苦有他当年出去挖煤苦吗?有他几十年一个人撑起一所学校苦吗?”

方小嘉叹了一声气,方小烟拉着方小嘉说:“哥,走,我们出去找工作去!”

4

每天,一列列火车,一辆辆汽车,载着寻梦的人们来到深圳。而深圳似乎有无限大的容量,总能让日益增加的人口找着落脚的地方。电视台有专门的民工频道,不停地播放招工广告,报纸上的招工信息同样琳琅满目,就连大街上的广告栏里,也几乎是一水的招工启事。招厂长、招经理、招工程师、招技术员、招教师、招工人、招服务员、招销售员、招公关、招司机、招保安、招保姆……只有你不会干的工作,没有不空缺着的岗位。深圳似乎最慷慨的就是工作岗位,无论什么人来到这里,只要他愿意,一定能找到一份工作。

然而,方小烟和方小嘉第一天出去找工作似乎并不顺利,晚上回到住处,两个人一碰头,基本情况是,不是别人要求太高,就是给的工资太低,选来选去,都不是很满意。

萧火对他们说:“最开始找工作是这样的,总是觉得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合适。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找一个工作先干着,先解决吃饭的问题才是最紧要的事,再遇见了更好的岗位就跳槽。”他还举了自己的例子,他说最开始来深圳的时候,是在周静、周雅她们的工厂干保安,虽然活儿不累,但收入很低,每个月只有几百块,还不如在车间上班挣得多,于是他就去了车间,不料在车间也挣得不多,因为车间是计件工资,他不是那种手巧的人,干活还没有女工们麻利。几个月后他在一家搬运公司找到了一个干装卸的工作,虽然很累,但挣得就多了,一个月能有一千多。

方小烟觉得萧火的建议很有道理,于是便说:“明天我们先找个地方上班。”

接下来,方小烟找基本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工作,周静把她带到自己工作的服装厂,找厂长填了一张表,接着就上班了,第一份工作是在服装厂做平车工。本来周雅也给方小烟介绍了一个工作,到一家金银珠宝店当导购员,每卖出一件东西可以得到不菲的提成。她跟着周雅去看了一下,那工作看起来确实很光鲜,一个个穿着笔挺的工作服,仪容整洁大方,向前来光顾的客人不厌其烦地介绍推销各种金银珠宝首饰。方小烟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工作不适合自己,且不说她没有口若悬河的本事,无法把柜台里花样繁多的首饰的品质成色讲得头头是道还要哄得客人心花怒放,仅仅看那些首饰价格就让她的心悬在了半空中,少则数百,多则成千上万,万一出个什么闪失她只能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她决定跟周静去服装厂。

服装厂不大不小,一百二十个工人,仅车工就有八十多个。是周静带着方小烟进厂的,老板自然就要方小烟跟着周静学车衣服,还给了周静一百块奖金,这工厂的规矩,介绍进来一个新工人就可以得到相应的奖励。服装厂老板姓刘,叫刘兴华,是深圳本地人,原本是一个渔民,后来自己创业,开个服装厂,挣了一些钱,算是深圳特区建设中第一批享受到改革红利的本地人。刘老板为人还算厚道,生意做得中规中矩,企业生意过得去,却一直没有办法做大做强。

平车工是流水作业,实际上就是坐在流水线上,把裁剪好的衣片布料缝合在一起。每个平车工都是不需要缝制整件衣服的,只需要缝合某一个部位的布片就可以了,让后传到下一个流水线上缝制另外的部位。学习起来也很十分简单,熟悉平缝机的上线刹车倒车和调针距就可以了,关键是要熟能生巧。方小烟学得快,两三天之后就够能上岗。开始几天她的手脚比较慢,只用了个把月就已经能得心应手,和老工人没两样。

周静告诉方小烟,服装厂的工种有很多,设计、打板、剪裁、平车、熨烫等,只有平车和熨烫工人是最累的,工资也最低,也只有平车和熨烫的技术要求最低。进了服装厂,必须要干满三年平车工了才有可能得到调整岗位的机会,三年之后老板会选择一批特别优秀的平车工去从事剪裁、打板等。但是平车工很少有干满三年的,很多人干了一两年就跳槽走了。像周静这样长期留在厂里的人并不多,只不过周静虽然长相漂亮,但干活并不十分麻利,尤其是穿上厂服后在流水线上一坐就是一整天,常常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坐在车间里并不显得突出,她又不是那种喜欢巴结上司的人,所以一直以来就只能在平车工的流水线上干了。

周静要把得到一百块奖金分给方小烟五十,她说:“我虽然来深圳几年了,却没什么朋友,你是我介绍给厂里的第一个人,我得谢谢你让我得到这笔奖金,所以我俩平分。”方小烟连忙拒绝,说:“我还得谢谢你呢,要不是你帮我,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着工作,这钱是你应得的,你就拿着吧。”

萧火问方小嘉愿不愿意去搬家公司,方小嘉犹豫着没说话。萧火就没再多问,只是说:“我帮你留意一下,看有没有其他的事适合你做。你自己也多出去转转,也许能找着一个轻松实惠的工作。”萧火知道,方小嘉自小虽然日子过得不富裕,但高中毕业后就回村里做了民办教师,身体上是没吃过什么苦头的。所以重活累活他肯定是不想干,但想要找一个挣钱多却又轻松的工作实在是很不容易。

方小嘉在罗湖的大街小巷转悠了好些天,没什么收获。一天他看到一家宾馆门口立了一个招聘广告牌,广告上说招聘保安两名,侍应生两名,基础工资八百元,服务客人了还有小费。方小嘉心想,基础工作和小费加起来一个月怎么也得有一千多吧,于是他没有再犹豫,决定进去碰碰运气。

服务员告诉方小嘉,在二楼人事部领表,在会议室面试。方小嘉到二楼,看见领表的人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他运气不错,排到他这里刚好还剩最后一张表,他报上了自己的姓名。找了一个角落准备填表,却发现没带笔,旁边一个戴近视眼镜的年轻人也在填表,他说:“同志,你填完之后笔借我写一下。”那人头也没抬,自顾填他的表,却还是很客气地回答了他:“请稍等,我已经快填完了。”方小嘉看见那个人的应聘岗位一栏里写的是“保安”,文化程度一栏里写的“中专”,不禁有些好奇,就问:“你是中专毕业的啊?”那个人直到把整张表要填的内容全部填完了,才抬起头来,把笔给了方小嘉,说:“是啊,中专毕业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方小嘉说:“中专毕业还出来打工啊,在我们老家的中专毕业生可是凤毛麟角,都能安排正式工作的。”眼镜男笑着说:“我可是正规师范毕业,毕业后也成了正式教师,可我们江西工资水平低,一个月才三四百块钱,还不如这里的保安多,所以我就办了停薪留职跑出来了。”方小嘉羡慕地说:“你可真舍得放下啊,我是没办法才出来的,我们那地方太落后了,我高中毕业后也做过几年教师,不过是民办的,工资比你更少,还没你一半多。”

方小嘉本来也是想来应聘保安的,可他看到一个中专生都来应聘保安,自己能聘上的机会就渺茫了,于是临时改成了应聘侍应生。填完应聘表格,第一次应聘工作的方小嘉心里没谱,一想到接下来的面试要接受别人的盘问,不知道他们要问些什么问题,方小嘉心里很紧张,一紧张就想上厕所。见轮到自己面试还有一会儿,于是他跑进了洗手间。

一泡长长的尿撒出来,方小嘉紧张的神经有所放松。他对着便池长出了一口气,这时身边一个穿着西装也刚小便完的老头脚下滑了一下,老头身子一歪就不自觉地撞到了方小嘉身上。这一撞就坏了事,方小嘉没思想准备,手里的招聘表没拿稳当,掉进了便池里。这下方小嘉不干了,他生气地对老头说:“我好不容易才领到的表格,这可是最后一张表,这下完了,你得赔我!”老头微笑着说了一句对不起就转身走了,没再理方小嘉。方小嘉生着闷气,犹豫着该不该伸手去把那张应聘表捞起来,这时又一个人进来小便,看见便池里的应聘表,便说:“谁这么奢侈啊,让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却泡在了尿里。”

方小嘉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却听到有人喊:“六十五号,方小嘉,进来面试!”于是他鬼使神差地进了会议室,竟然发现毁了他应聘表的那个老头就正襟危坐在五个面试官的正中间。一个面试官问方小嘉:“你的应聘表呢?”方小嘉瞪了一眼那老头,老头面无表情,于是方小嘉没好气地说:“没有,我都准备走了,是你们非要叫我进来的,哪有什么表!”面试官说:“表都没有你进来干嘛,出去!”老头打断了那个面试官的话,说:“他不用交表格了,其他问题你们也不必问了,直接录用,明天就来上班。”几个面试官面面相觑,很是不解,一个面试官小心翼翼地问:“老板,他是您乡下来的亲戚吗?”老头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方小嘉怀疑自己是不是交上了狗屎运,明明是抓了一把臭牌,眼见没了胡牌的可能,却在最后一手来了个海底捞加杠上开花,瞬间就秒杀了在他前面的许多信心满满的人。方小嘉哼着小曲走出宾馆,碰见也刚出来的眼镜男,他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问:“你聘上了吗?”眼镜男说:“看样子你是聘上了,我没有,他们说保安只要是五大三粗体格健壮就可以了,不需要有多高的文化程度,所以他们用了两个退伍军人。”方小嘉问:“那你准备怎么办?”眼镜男说:“放心,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5

方文青看到方小嘉留下的信,方知大事不妙,一气之下,病倒在床。有一种人天生就是操心的命,方文青即是此类。

他要操的心太多了,两个儿女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心血,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供他们读书,他把自己的人生目标融合到对儿子女儿的期望之中,那些年,他自己过得再苦,但一直没有散失希望,方小烟和方小嘉就是他全部的希望。他把所有的付出凝聚成一个目标,那就是让方小烟和方小嘉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可事与愿违,先是方小嘉让他的目标没有实现,但他还继续着他的希望,所有的希望都集中在了方小烟的身上,但没想到方小烟也没有让他的的目标实现,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大,对儿女的所有付出都付之了东流,让他觉得很是英雄气短。

方文青还要为村里的小娃娃们操心,一个人支撑村小学几十年,耗尽了他大半生的年华,对村小学的感情是不言而喻的。看着村里的孩子慢慢长大,孩子们一批又一批走出学校,先离开学校的学生长大了,有了孩子又给送到他学校里来,他是很有成就感的。尽管他一直为钱所困,但他又对钱很不屑,他觉得让村里的孩子们多识字比自己多挣钱更重要,这便是他做民办教师几十年,养家糊口都困难,却仍然坚持下来的原因。后来他决定让方小嘉继承自己的衣钵,也去学校当民办老师,就是为了不让村里的学校垮掉,得让村里的孩子有个念书习字的地方。方小嘉接替自己之后的一段时间,他隔三岔五地还要去学校转一转,在教室外面听一听,倒并不是自己舍不得离开,而是不放心儿子,生怕方小嘉不认真教书而耽误了那些孩子们。直到他确认方小嘉已经安心,安心给孩子们上课,他自己也才安心。

女儿要去南方,方文青拦不住,虽然他嘴里不说什么,心里总还是放心不下的,一个弱小的女子独自在外面闯荡,要经受多少磨难经历多少艰辛,他是能够想象的。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方小嘉竟然会留下一封信就离家出走,虽然他不像担心方小烟一样担心方小嘉在外面会吃苦,男人吃点苦头没啥。但方小嘉一走,学校的娃娃们就散马无笼头,没了着落,他不得不心焦,不得不着急。方小嘉的半途而废,还让他感觉很丢人,当初让方小嘉去学校当老师,他是给茅坪教育站的领导拍了胸脯的,也是给村里的乡亲们拍了胸脯的,保证方小嘉会好好教书,绝不会耽误娃娃们。如此一来,他觉得现在已经无法向教育站领导交代了,也无法向乡亲们有所交代了。

方小嘉走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还有村长王大治。王大治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虽然学校的孩子不多,但让他们没学上了可就是大事了,不仅村民不答应,镇里领导也不会答应。

他只能去求方文青,看能不能让他回学校上课。到方家的时候,看到急火攻心的方文青躺在床上,和自己一样唉声叹气一筹莫展,那病看样子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方文青自然知道王大治的来意,虽然他一直对王大治不感冒,甚至有些厌烦他,但涉及到孩子们上学的大事他也不敢大意,况且这境况还是自己家造成的。于是他给王大治建议说:“你看我这个鬼样子,已经是埋了半截进黄土的人了,别说病了,就是不病,腿脚也不利索了,路都不走稳还去教书,孩子们会笑话的。你必须去趟茅坪,找一下教育站的领导,让他们派个老师来,这才是长远之计。教育站若是不管,你就去找镇长,一定要带个老师回来。”

其实方文青这番言语,并非他真心不想回学校,从内心讲,没有谁比他更放心不下学校,放心不下那些孩子。他这样做,是想给王大治一点难为,如果王大治能请来一个老师当然好,大家都高兴。万一请不来,王大治就会再来求他,到时候自己再回学校,心理上就更踏实,那可是村里三番五次来求我的,不是我要主动回的。

请不动方文青,没有办法,王大治只能挨家挨户去给家长们做工作,说让孩子先在家呆几天,放几天假,他一定去镇上请个老师来。本来他想让儿子王槐树先去学校代几天课,王槐树好歹也是初中毕业,教教那几个孩子的水平还是够的,但他又怕村民嚼舌根子,说他王大治存有私心,想趁机安排自己的儿子代替方小嘉当老师。这样一想,那个念头就打消了,干脆决定让孩子们放几天假。

王大治跑了好几次镇里,找了教育站,也找了镇长,得到的答复总是要他再等等,别的学校一时半会也腾不出多余的老师来,只要一有老师,一定会立即安排到米水寨。半个月之后,王大治只能硬着头皮再次来到方文青家里,一进门就说:“方校长啊,看来还是得请你出山才行了,现在哪有老师来啊,那些老师一个个都想往镇上的学校调,往城里调,一听说要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一个个躲都躲不及。”

方文青相信王大治说的是实情,他太了解那些个老师了,除非是脑子进了水,要不怎么可能愿意到米水寨来。但他还想将王大治一军,于是说:“要不你去县城找找你那兄弟王大雄吧,他不是在县里当管教育的副县长么,你去找他,要他派个老师来一定不是难事。”说起堂弟王大雄,王大治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说:“方校长你就别提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了,我就是死也不会去求他!”

方文青说:“那我回学校?”

王大治说:“可不得回学校吗?你这是积德呢。”

方文青说:“你去通知娃娃们,明天返校上课。”

王大治屁颠屁颠地走了,刘翠莲骂方文青道:“学校是你家开的?那个破书不教你会死啊?你五辈子没教过书啊?”

方文青说:“你懂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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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堃霖,汉族,笔名诗经女子,生于1987年,陕西商洛山阳人。创作长篇小说《天使的笑》《花样年华草样心》,散文随笔集《花染禅意》,中短篇小说集《花一开满就相爱》《孩子的村庄》,诗集《梦为马》等300万余字。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青年作协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现供职于山阳文联,《天竺山》杂志编辑。二峪河是隐没在陕南秦岭深山中一个小至没影的村庄。纵横交错的陕西地图上你是找不见它的,除非将搜索的范围从省缩小到市县,才有可能看到,细细短短的两条线汇到了一处,旁边标着“二峪河”的字样。沿着河川前前后后扯了十多公里的村子也随了这条河命名为“二峪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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