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方氏怀里冷冷一笑，然后哑着嗓子道：“母亲，莫要伤心，我回来了，往后一定会好好孝敬祖母、父亲和您的。”
“我的儿，难得你有这份心，也不枉为娘惦念了你八年了。”方氏一手拉着谢恒安，一手用帕子沾着眼角，惺惺作态道。
八年？呸！
八年间，方氏可曾有只言片语传到过杭州？可曾给过她一件衣裳、一条裙子？如此也就算了，她回来之后，还天天向着祖母哭穷，打沈家给她的那条船的主意……
谢恒安实在懒得跟方氏做这些面上功夫，便也掉了几滴眼泪，抽噎着不说话。
谢铎现在日理万机，今日谢恒安回家，他依旧脱不开身，谢恒安见不到父亲，便只由方氏带着，一起去见谢老太太。
谢老太太与谢老太爷二人一辈子相敬如宾，谢老太太生了两个女儿和谢铎之后伤了身子，不能再育。谢老太爷说这样很好，好好教养三个孩子也够了，但谢老太太总惦记着开枝散叶，又怕谢铎将来孤单一个，被宗族里其他门户欺负，便给谢老太爷张罗了一房妾室。
谢老太爷与小妾罗姨娘也勉强生了一个女儿便没了下文，谢老太太还打算再抬个姨娘上来，却被老太爷阻止了——他实在不喜欢人多吵闹，也怕自己府上出那些后宅乱七八糟的腌臜事来，老太太无话可说，也只能遂谢老太爷的意了。
谢老太爷在谢恒安一岁时过世，老太太便和罗姨娘二人住在谢府的松鹤院里，过上了守寡的日子。
谢恒安上辈子除了请安之外，是不怎么去祖母的松鹤院的。方氏总怂恿她玩乐，她身边也有数不尽的新奇玩意儿，那些话本小说什么的，也是又热闹又好看，怎么都看不完，她玩得昏了头，整日里只惦记着如何作乐，哪里还有心思去跟自己不大熟的祖母时常往来呢？
倒是雨薇和月瑾二人，一个贞静贤良，一个活泼开朗。整日里朝着松鹤院跑得比茅房还勤些，京城的贵族圈子里早就传开了她俩的佳话，最后她们二人风光大嫁，一个嫁太子，另一个嫁世子。这里头，也有不少被自己衬托的缘故。
“你瞧，那个就是你的流光阁，为娘盼着你回来，早就着人将里头布置了，将来你一个人住在那里头，想要什么丫鬟婆子，只管跟母亲说，母亲都给你找来。”方氏笑指着一旁的流光阁说道。
谢恒安又行一礼：“多谢母亲用心，女儿却不知何年月才能还得起这份恩情了。”
方氏摆摆手：“母女两个，哪里说这些？咱们恰好路过，你也进去换身衣裳，洗洗脸，带你去见祖母也精神些。”
是啊，前世就是如此，洗来换去，又配衣裳又配首饰的，让一早就起来就等消息的祖母在松鹤院又枯等了好久。之后，她便有了个忸怩做作、不敬老人的名头。这名头传进祖母耳朵里，祖母如何能好受？难怪她总觉得祖母待她不如待两个妹妹亲厚，实在是自己也没怎么用心的缘故。
谢恒安有些惭愧。
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是她不敬重、不亲近祖母在先，又怎能要求祖母待她亲厚呢？
“母亲，这倒也不必了。”谢恒安笑着看向方氏：“衣裳一早起来就换过了，女儿思念祖母，着实不想耽搁。”
谢恒安没遂方氏的意，让方氏心里一紧。
她是不信思念祖母这种鬼话的，走的时候谢恒安才四岁，对于八年没见的人，她早就忘了长什么样了，哪里还有思念的道理？
难道真是沈家将她教导的如此周全？让她这般知礼？
方氏的心思多了起来，去松鹤堂的路上，话就少了许多。
松鹤堂里，老太太傅氏正坐在上首，正襟危坐等着谢恒安的到来。她旁边坐着当年给谢老太爷抬上来的那个小妾，如今也算是个姨太太了。二人作伴守寡，倒也不是非常寂寞。
“你说，沈家到底将咱们阿珠养成了什么样子？”傅氏笑着问道。
姨太太罗氏自然是拣好听的说：“咱们夫人在的时候是正经的端庄闺秀，想来也是沈家教导有方，大小姐去了，自然样样也是好的。”
“哈哈哈哈哈。”傅氏听了很是高兴，笑了一阵，又叹道：“可惜铎儿公务缠身，不然今天回来赶上我办宴席，还能好好见见阿珠。”
“您老人家说笑，大小姐现在回府了，日日都在，老爷多久回来都能见到，还是公务要紧，耽误了可不是闹着玩的。”罗氏在傅氏面前一向谦恭谨慎，自然又开始和起稀泥来。
两个老人闲谈几句，外头就有报信的丫鬟打起帘子进来了：“老太太、姨太太，咱们大小姐回来了，现下由夫人领着，已经到松鹤堂门口了！”
傅氏微微一怔，马上高兴道：“快迎进来，迎进来！”
松鹤堂，还是熟悉的松鹤堂，却又是年轻了二十岁的松鹤堂。
谢恒安被方氏带着，缓缓走进了松鹤堂。
松鹤堂是松鹤院的正厅，傅氏会客、逢年过节打赏都在此处，傅氏喜欢热闹，这里留着许多丫鬟婆子，看着十分有人气。
谢恒安望着这两张多年未见的脸，一时间心头千回百转，眼泪充满了整个眼眶，她缓缓弯下身给两位老人磕头，大滴的眼泪就落在了地上。
她是经过了世事风雨的人，此刻虽然情难自已，但却不会放纵自己在这样的场合大哭一场。行了礼后，她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微红的眼眶昭示着她曾经的情动。
谢恒安抬起了头，让傅氏瞧她的脸，又道：“孙女未能在祖母膝下陪伴尽孝，懂事以来日日思念，现下终于见到祖母，能够好生伺候祖母天年了。”
傅氏一张脸笑成了花，眼角也笑出了泪：“好孩子，方才祖母还在担心你长成了什么样子，现在看来，你外祖家果然是个出闺秀的宝地。”
说着，傅氏朝着谢恒安伸出手，旁边懂事的丫鬟赶忙将谢恒安扶起，带到她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