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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是人

“各位好,我是演员王子齐。”

“经过这些天网络上的狂轰滥炸,我知道是我错了,我隐瞒了和张琳感情破裂的事实,这不仅给我也给她带来了很多麻烦。我和张一确实恋爱了,而且是彼此真心相爱。她很柔弱,受不了这么大规模的网络攻击,希望大家放过她。之所以没有早些离婚,仅仅是因为我一直在拍戏,没有时间坐下来和前妻聊聊,她也没有派任何狗仔来我家偷拍。这件事情很复杂,但和张琳、张一都无关。我再次向大家道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们,不要再讨论了。”

张一也转发了:

“我是演员张一,‘一’是一心一意的一。我不是小三,也不是什么浑蛋,我只是一个敢于追爱的女人,我愿和子齐共患难。”

白雯蹲在尚鑫的墓前,把这两条新闻读给他听:“尚鑫,你离开是对的,我离开也是对的,这世界对我们好像都不太友好。你在那个世界一定要好好的,无论有没有人对你好,你都要好好的。”

说完,她对一旁站着的张弛说:“张弛,你的素材又来了,不写写吗?”

张弛笑了笑,叹了口气:“不写了。”

白雯也笑了笑,她剪掉了那头长发,那头令无数人夸赞的长发。她笑起来依旧那么可爱,只不过少了许多风情,多了几分沧桑。

她翻开网上的信息,对着尚鑫的墓说:“一休,你看,走了也好,走了就再也听不到这些声音了。”她抚摸着墓碑,微笑着继续说,“我们的人设都崩啦,你崩得最快,也崩得最有个性。我大不了不干这一行了,可你连命都不要了。走前你还开了个玩笑,说你错了,你哪里错了啊?你的人设可能是错了,但你本人哪儿错了啊?”几只乌鸦在远处哇哇地叫着。风吹动着地上刚冒头的草,草尖前后摇摆着,像是在点头。

“这些天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没了人设,人生好像宽广多了。你说,当初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有个人设呢?你头发都没了,还起了个伤心的名字,我怎么没想到……其实你是世界上最难过的人。”白雯眼睛红了,她抽泣着继续说,“你还给那么多人带来了快乐,可现在,谁还记得你啊……”

白雯蹲了下来,张弛也跟着蹲了下来,他搂住了白雯。

白雯把头埋在张弛的胸前,泪水沁湿了张弛的衬衫。

山上空无一人,几棵大树摇曳着枝叶,墓碑在泥土里耸立着,像是在表达着什么。微风吹起那些沙土,打在了它们身上。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张弛在一旁,紧紧地搂着白雯。

墓地里的几只野猫,正伸着懒腰,乌鸦停在树杈上,看着这对新人和旧人告别。

许久,白雯吸着鼻子说:“一休,你看,现在网上都是议论王子齐的。还有人问,是尚鑫的在天之灵在惩罚他吗?我想肯定不是的,你那么善良,那么人畜无害,你只会给人带来欢笑,痛苦都是自己扛。”

她站了起来,紧紧地牵着张弛的手,说:“对了,一休,我找到能托付一生的人了。”她搂着张弛,像介绍朋友一样,对着那座墓碑说,“这是张弛,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哦,他原来是个自媒体作者,现在跟我一样,是一家餐厅的老板。我们准备去云南开一家餐厅,那里没人认识我们,我们会重新开始。”她拉了拉张弛,继续说,“快,你也跟他说两句,一休人很好,他会保佑我们的。”

张弛用手抚摸了一下墓碑,清理了墓碑上的灰尘:“尚鑫哥,当年我非常喜欢你的表演,也写过关于你的文章。但如果知道你顶着这么大的压力……我宁可当初不看你的电视剧。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儿。白雯把她的故事都讲给我听了,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说着,他更紧地握住了白雯的手,“不是替你,而是替我自己。”

白雯的眼眶红了,她继续说:“天堂应该没有人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情了吧?那就改个名,植个发,好好地过一生!”

乌鸦继续叫着,空气凝结了,两人在墓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忽然,一阵手机的振动声打破了寂静。白雯看了眼张弛,张弛急忙解释,说:“不是我的。”

白雯接通电话,一个声音传来:“您是白雯老师吗?”

“我是。”

“我们是电影制作公司的,最近我们正在筹拍一部戏,戏里面有一个角色,我觉得特别像您之前演过的一个角色,非常符合您的风格,价格……”

话没说完,白雯就挂断了。

张弛笑着说:“怎么?不接?”

“再也不接了。”

白雯笑着关掉了手机,在尚鑫墓前挖了个洞,把手机埋了进去,她一边填土一边说:“尚鑫,之前总不愿意接你电话,对不起。让我的过去陪你吧。”

说完,她站起身,对张弛说:“咱们走?”

张弛点了点头,走出墓地时,乌鸦飞走了,天上的云散出一道缝,泼洒下来的阳光刚好打在了尚鑫的墓碑上。墓碑上飞落一只乌鸦,哇哇地叫着,像在说着什么。

“真的要走吗?”办公室里,马叶问于洋。

于洋正在收拾最后几个文件夹,说:“嗯。”

王子齐在一旁抽着烟。

“子齐待你不薄啊!”马叶在一旁,努着嘴说。

“没事,我能理解。”王子齐说,“咱们也好久没接到活儿了,人都要活,人都会散。”说完,他走到于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于洋说:“哥,对不起,之前受您的恩惠太多,也没来得及回报,以后……”

“别说以后了,过好现在就好。”王子齐说。

于洋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临走前,他说:“子齐哥,以后如果你需要我,只要一个电话,我万死不辞。”

门关上后,王子齐对马叶说:“其实他人不错。”

一会儿,另一个人从里屋抱着一个盒子走了出来。她身材魁梧、高大,站在两人面前,迟迟不说话。

“陶红,你也走吗?”王子齐说。

陶红说:“嗯。以后您如果有需要,只管随时叫我,我都会回来。”

王子齐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这个红包你拿着,谢谢你写了这么多好文章。”

“不用,王老师。”陶红推托着。

“拿着吧。”王子齐说,“你有什么打算?”

陶红说:“想做点不一样的事情。”

王子齐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使劲地拍了拍陶红的肩膀,说:“嗯,加油!”

“嗯!”

说完,陶红也走了。

“谁都有自己的选择。”马叶说,“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段时间先避一避风头吧,准备迎接新生命。”王子齐笑了,这回他的嘴巴咧到耳朵根。窗外雾霾重重,站在高处看不到远方,甚至也看不到地面,但王子齐的眼睛清澈起来。

马叶拍了拍王子齐的肩膀,打开了空气清新器,风吹起了他的头发:“这是这段时间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也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美的事情了。”王子齐说。

几个月后,王子齐的公司宣布破产,因为电视台没有回款,大量的投资撤资,入不敷出,公司人员解散。他的社交媒体再也没有动静,狗仔也找不到他,无论在门口蹲多久,就是不见他的踪影。马叶被跟踪了几次,但不是和投资方见面,就是回家带孩子,也没什么可报道的。王子齐更是消失在了人海中,那封道歉信成了他最后一条公开的信息。

狗仔找不到王子齐,也找不到张一,却拍到了几个月后再婚的张琳。老公依旧比她小很多,两人站在一起,张琳依旧小鸟依人,靠在他的肩膀上。

网络上的骂声从未停过,几个月后,张琳在社交媒体上发了一条信息:“我走了很远的路,才找到了幸福,希望键盘侠们积点口德。”

此时,一家私立医院里,护士焦头烂额地擦着汗,嘴里不停地喊着:“使劲!使劲!”

病床上那只纤细的手紧紧地抓住一旁满脸胡楂儿的王子齐,她瘦小的脸蛋上一行汗珠流到了脖子上。她咬着牙,使着劲。

病床前的牌子上清晰地写着:“张一,女,33岁”。

王子齐站在一旁,眼睛里满是泪水。他紧紧抓住张一的手,口罩后面是他紧咬的嘴唇,汗也从他的脸颊流下。

两个护士一个在下面按着肚子,一个在上面拍着背,一开始,张一还能喊,还能蹬。两小时后,张一已经没有力气叫喊了,只能从喉咙里隐隐约约发出痛苦的呻吟。

王子齐摘掉了口罩,络腮胡子挡住了下巴和嘴。他狠狠地叹了口气,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家属请控制情绪啊!”护士没好气地说。

“要不然你先出去,在这儿也帮不了什么忙。”另一个护士也开了口。

王子齐戴上口罩,迸发出眼泪,他求着情:“我不激动了!我不激动了,让我陪着,陪着好吗?”

“老公……”张一虚弱的声音从喉咙里传来,“你出去吧,放心,我能行。”

说着,张一用不大的力气推了一把王子齐。正在拍背的护士也站了起来,使劲推了一把王子齐:“家属,你去外面等会儿吧,别影响孕妇。请你配合。”

王子齐含着眼泪抓了抓张一的手。

“你别搞得像生死离别一样。”张一挤出一丝微笑。

“老婆,我都在。”他学着张一的语言。

说完,王子齐跌跌撞撞地出了产房。他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从张一进产房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小时,医生建议她剖宫产,可她就是不愿意,因为她听别人说顺产的孩子更健康。

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双手合十,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这一年,自己的公司散了,事业跌入谷底,残存的婚姻破裂了,塑造的人设坍塌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生命里即将迎来一个新生命,他想着想着,陷入沉思。人生百态,千回百转,真是让自己哭笑不得。是命运在跟自己开玩笑吗?还是命运从来都在认真地对待自己?

忽然,他听到了“哇”的一声。这声啼哭划过夜空,穿透他的身体,打入他的心脏,直抵灵魂。他一个箭步冲入产房,护士倒提着一个大胖小子,拍打着他的背。他看着孩子,眼泪一下流了下来,孩子啼哭着,而他一边哭一边笑。

“是男孩!”护士说。

病床上的张一此刻正闭着眼睛,头无力地靠在肩膀上,一只手耷拉在床外。见到张一这副模样,王子齐一下子蒙了。

“老婆!老婆!”他大喊着,“我老婆怎么了?我老婆怎么了?不要啊!”

空气仿佛静止了。

“这位家属,你能别那么多戏吗?”护士说。

“母子平安。”护士继续说,“她太累了,睡着了。”

王子齐擦干泪水,笑了。他摸了摸她的头,再次走到了婴儿身边。护士清洗着他的身体,他哇哇地哭着,仿佛正抱怨着这个世界。王子齐看到了他两腿中间的那个小玩意儿,那玩意儿很大,大得不像个婴儿的。他看着那个部位,“扑哧”一声笑了。

护士好奇地问:“笑什么?”

他说:“这小子,以后肯定是个色鬼。”

护士也笑了。

“老公……”张一睁开了眼睛。

王子齐跑了过去,拨开张一的刘海儿,说:“老婆,是个男孩,大胖小子。”

张一笑了笑,问:“想过叫什么吗?”

他盯着这个如此可爱的男孩,若有所思。从孩子的眼睛里,他仿佛看到了整个世界,他一定会有精彩的人生,有着谁也不能指手画脚的未来,有着多彩的方方面面,有着自己说了算的一生!

想到这儿,他脱口而出:“就叫人生好吗?”

“这个名字好,人参大补,棒!”两个护士议论着。

张一笑着,等她们说完,她看了看那个闭着眼睛刚刚睡着的天使,她说:“人生是自己的,人设是别人的,人生好。”

说完,王子齐也笑了。

一个月后,云南丽江边的一个村庄里,多了一户人家。他们白天在城里的餐厅工作,晚上开车回到家里。生活不紧不慢,有条不紊。

据村民说,女生很娇媚,男生很年轻。

女生叫白雯,男生叫张弛。

据说男生经常出差,女生一边招呼着餐厅,一边照顾着男生。村民们还听说,这个女生曾经是个小有名气的演员,或许也只是像那个演员而已。

两人一直没结婚,但据说很幸福。

村民们还说,那男生一脸单纯的样子,眼睛里总是闪烁着对女生的崇拜。村民们还说,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爱情吧。

王子齐再次回到公司时,孩子已经满月。公司门口贴着封条,玻璃上的灰尘厚到看不清里面。他撕掉封条,拍了拍灰尘,和马叶走了进去。

“能重新开始吗?”马叶一边扶起歪歪扭扭的桌椅,一边问。

“我又不是劣迹艺人,怎么不能重新来啊?”

“那钱呢?你想过吗?钱从哪儿来?”

“还没有,我想宣布复出的消息,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投。”王子齐一边说,一边扶起一张桌子。

“不用那么惨吧?”马叶拍了拍椅子上的灰尘,坐了下来,他点燃了一支烟,“唉,如果东山再起,你最想先拍什么?”

马叶也丢给王子齐一根,王子齐点燃烟,吐出一个斗大的烟圈,烟圈飞到天花板,散了:“我想演个杀手,一直想演。”

马叶笑了:“我一直想问呢,为什么啊?”

王子齐又抽了口烟:“就是想把生活里的压抑在戏里都给释放出来,该砍的砍,该杀的杀。装够了,不想装了。”

马叶笑了,拿起手机,拨了一串数字。随即门外响起了振动声,随着马叶那句“进来吧”,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接着手机走了进来,他笑着说:“哥,那就砍个够、杀个够吧。”

王子齐抬起头,一眼就看出,那个笔挺而轩昂的男人就是曾经跟随了自己多年的经纪人于洋。

王子齐笑了,说:“演杀手不红怎么办?”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你的梦想。”

“那亏了呢?”王子齐说。

于洋说:“我来投,不怕亏。”

王子齐站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了于洋,两个人笑了起来,王子齐的脸上挂满了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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