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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少年们

新学期开学第一件事,放好行李,许愿去了622找柏千阳。但宿舍门紧闭,想必大家都不如许愿那般期待开学,估计都想拖到最后一刻才返校呢。许愿只好下楼去走走,心里纳闷,柏千阳应该比自己更着急开学啊,他一定迫不及待想尽快开始辩论队的集训工作了吧?走着走着,到了公交车站,一辆公交车停下,柏千阳背着书包从车上走下,只见他面容憔悴,两个黑眼圈比熊猫还扎眼。

许愿开心地迎上前:“老大,你来了!”

柏千阳也笑了笑,伸手搭在他肩上:“新年过得怎么样?”

许愿:“还不错。”

柏千阳:“走,咱们吃馄饨去。”

许愿:“我请你。我爸说了,满十八岁,压岁钱不用上交,发财了,哈哈!”

柏千阳:“早知道我饿三天啊。”

两人来了馄饨店,柏千阳点了两碗,狼吞虎咽起来。时隔一个月,短暂的分别仿佛让大家的友谊更迅猛地发展了。许愿喋喋不休地跟柏千阳数落着老家过年的无趣,无非是大人打牌、小孩儿看碟。有一天许愿在叔叔家,大人打麻将,他跟表哥、表姐去租了一盘徐克导演的《青蛇》碟片,还以为是一部普通的仙侠片,结果全程缠绵,各种喘息声和叫床声,画面也暧昧得不行,看得几个小孩儿无比尴尬。一旁的大人叫嚷着:“你们几个小孩儿都看的什么片啊?不是三级片吧,赶紧给我关了。”最后只好关了VCD,看电视台重播《还珠格格》。

柏千阳顾着吃,时不时抬头看看许愿,然后应和着。

吃完,他又点了两杯可乐。

许愿犹豫一会儿,突然说:“老大,你能推荐我去你们辩论队当替补吗?”

柏千阳有点诧异,眯着眼想了想:“你做替补?为什么?”

许愿的脸“唰”地红了,他努力让自己不那么紧张地撒了个谎:“我……我想跟你一起,学点东西,大学生活太无聊,其他的社团活动没什么意思,你们不在,我也不敢去。你看辩论队,这几个人我也都认识,就让我跟着你,哪怕打打杂、查查资料也行啊。”

柏千阳依然有点顾虑:“可你……你胆儿小,行不行啊你?”

许愿:“我只是做个替补,不用上场嘛,辩论赛又不像球赛,随时罚下场换替补上,反正不是没找到合适的人嘛,空着,也是空着。”

柏千阳眼珠子一转,嘿嘿笑了笑,放下调羹,凑过来小声问:“你能帮我写辩词吗?瞎侃我会,辩词太费劲了。”

许愿想也没想:“能!”

柏千阳得意地点点头:“行!我去跟苏暮雪他们说,你跟着我。”

许愿兴奋极了,突然提高音量:“好!”

柏千阳继续埋头吃着,他真饿了。今天返校之前,他一早带了爸爸去医院复诊,拿完药送他回家,然后代表工友去跟建筑公司交涉。对方怕把事情闹大,所以又补发了一部分工钱,下午他急匆匆赶到学校时才想起来一天什么也没吃。许愿主动要求加入辩论队,说实话一开始他是有点惊讶的,但他寒假接了个酒吧服务生的工作,每天晚上八点上班,凌晨才收工,如果想开学后继续做,的确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帮手在身边。

柏千阳突然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对了,一会儿辩论队在文学院后山的枫亭开会碰面,我差点儿给忘了,你跟我一起去吧。”

苏暮雪是长沙人,但她提前一天返校了,因为答应了应晓雨第二天陪她一起去医院。应晓雨身体不好,家族遗传哮喘,高考之前的体检,学校放水了,所以她隐瞒了病史来念大学。军训时她跟着其他所有人一起受训,差点儿出事,多亏了苏暮雪才及时稳住病情。两人的感情也越来越深,一个学期下来更是胜似亲姐妹。

第二天一早,两人一起从学校出发去了医院,刚挂完号,两人正要从南侧上楼,看见另一侧的楼梯有个熟悉的背影,他扶着一个老人。

应晓雨指了指,对苏暮雪说:“那不是柏千阳吗?”

苏暮雪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果然是他,他应该没有看见她们。只是相比他在舞台上表白时的张扬与跋扈,还有那种挥洒自如的豪迈,此时的他就像另外一个人。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那位老人,另一只手还重新整理了一下老人皱起来的衣领,看得出,那应该是他非常亲近和疼爱的人。苏暮雪说:“真是他,走吧。”

应晓雨:“不要打个招呼吗?”

苏暮雪摇摇头:“他那么骄傲的人,一定不想在这个时候遇见我们。”

说完,两人上楼。等待应晓雨检查的时候,苏暮雪坐在诊断室外的椅子上发着呆。她回忆着柏千阳刚才的模样,竟然有些心酸。原来每个人都有被藏起来的另一面,那么,那个在食堂窗口偷看自己的男孩子许愿,他又藏了些什么呢?不知道谁说过,爱情其实就是一个互相探索的过程,最爱一个人的时候,就是渴望了解他的时候。现在自己对他这么好奇,会不会是已经爱上他了呢?刚这样想,便马上在心里否定了,苏暮雪从不相信一见钟情这样的桥段会发生在现实中,两个人除了互相吸引,还需要建立起一种强大的信任与默契,这哪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

应晓雨检查完,她拿着药单坐在苏暮雪身边,说:“大夫说还是老毛病,控制很好了,但还要继续吃药,拿完药就回学校吧。”见苏暮雪并无反应,伸手拍了拍她。

苏暮雪回过神来:“哦,好,大夫怎么说?”

应晓雨无奈地笑了:“他说还行,继续吃药。”

回到宿舍,她们发现沙璇在对着镜子试新衣服。沙璇的品位总是令人着急,她总是可以从一堆廉价的、花花绿绿的衣服里挑出最可怕的第一名,更可怕的是她意识不到这一点,省吃俭用就为了买衣服,美其名曰“为幸福投资”。苏暮雪曾跟她说过,幸福是不需要投资的,幸福应该是世界上最便宜的东西,但是它不能买、不能找,只能看你有没有缘分遇见。沙璇从不赞同这种理论,不打扮漂亮,谁会注意你?你连幸福的入场券都没有,又如何遇见幸福本人呢?

沙璇从镜子里看见二人回来,转身面向她们,问:“好看吗?像不像伊能静?”

苏暮雪:“哪个伊能静?”

沙璇不耐烦地解释道:“唱《流浪的小孩》的那个伊能静啊。上次去KTV,韩家阅的女朋友一直点她的歌,他们都夸她唱得像伊能静,长得也像。原来韩家阅喜欢这款,我上次好像有点太妩媚了,不合他的口味,我要改变一下自己的路线。”

应晓雨冲着苏暮雪做了个鬼脸,然后拿着热水瓶出去打水。

苏暮雪说:“你还没死心啊,他都有女朋友了。”

沙璇又换上一件:“我干吗要死心?我调查清楚了,那女的根本不是统招生,是自考班的,我觉得她配不上韩家阅,他就是一时鬼迷心窍。等他们分手了,我一定是他的第一人选,我得做好准备,随时无缝衔接。”

苏暮雪没好气地摇摇头:“你可得多穿点儿,一会儿我们去枫亭开会,那儿在山腰,现在倒春寒,冷得厉害。”

沙璇:“我不怕冷,我是妖精。”

苏暮雪拿出一面镜子照向她:“给我现出原形。”

沙璇翻个白眼,抢过镜子,顺势仔细照了照自己的脸,又忧郁地叹息:“我如果再瘦点就好了,‘伊能静’比我脸小,看起来楚楚可怜,我这样……看起来,那是相当地霸气啊。”

苏暮雪懒得再搭理她,继续摆弄着窗台上的君子兰。

沙璇:“对了,替补你找好了吗?”

苏暮雪:“没有,谁肯来做替补啊,不能上场,还得天天陪着训练。”

沙璇:“总得有个人选啊,不然一会儿韩家阅该不高兴了。”

苏暮雪:“这才几天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沙璇又翻了个白眼,找出一支眉笔对着镜子全神贯注地描画着。这时应晓雨拎着热水瓶走进来,沙璇跟苏暮雪对视了一眼。

苏暮雪:“晓雨,加入我们辩论队吧!”

应晓雨是新闻系的,因为新闻系人不多,所以并入了文学院。晓雨当时并不怎么想读新闻系,但湖南媒体行业发达,新闻专业好就业,于是也就随大流第一志愿填了联大新闻。新闻系的女孩儿们个个都风风火火的,学校什么活动都有她们的身影。只有晓雨,是一个存在感极低的人,不争不抢,也不爱抛头露面。其实她面容秀丽,清汤挂面的头发,干净清爽,要不是总躲在光芒万丈的苏暮雪身后,早就成了联大那群洪水猛兽的目标了。

应晓雨听了连连摆手:“我不行,我不行,辩论赛太需要伶俐的口齿和清醒的头脑,我上课时回答问题,老师都总说听不见,让我大声点,我去不是给你们添麻烦嘛。”

苏暮雪把应晓雨拉过来,坐一块儿,她说:“晓雨,其实替补并不用上场,但一个完整的辩论队一定需要一个替补,以备不时之需,你平常陪我们训练,帮我查资料,到时候比赛赢了,你也是辩论队的一员,毕业履历表里多一道光彩,怎么看都是好事啊。”

沙璇耍着无赖:“去嘛去嘛,咱们三个一起多好,你们都在,我在韩家阅面前就更自信,去嘛去嘛,晓雨,等我跟韩家阅好上了,请你们吃海鲜。”

应晓雨看看沙璇又看看苏暮雪,一脸为难。

苏暮雪:“不出意外,上场的肯定还是我们四人,如果你担心的话,可以先参与进来,如果实在不喜欢,也不勉强你。但我还是希望你试试,你是新闻系的,三年后得迈上工作岗位,你不是想当记者吗?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这句话打动了应晓雨,她想了想,决定试试。沙璇高兴得手舞足蹈,有两位姐妹陪伴,她在韩家阅面前就没了最初的那种自卑感。苏暮雪也很开心,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又可以与好姐妹并肩作战,何乐不为?

傍晚时,她们三个一起去了文学院后山的枫亭。

这是文艺青年的聚集地,湖水碧绿如玉,四周围绕着茂密的丝杉,正是春意盎然的时候。沿路种植的美人蕉也开出火红的花朵,与映在湖面的晚霞相映成辉,成了一片独有的美景。她们提前十分钟到了枫亭,发现韩家阅已经到了,他像一尊雕像似的坐在石凳上看书,神情专注。沙璇心想,还真是切换自如,给女朋友喂葡萄时的风骚劲儿哪去了?想必是个双子座吧?一撇嘴,一声“切”脱口而出。

苏暮雪小声问沙璇:“怎么了?”

沙璇说:“没什么,我在猜韩师兄是不是双子座。”

韩家阅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迎接她们,脸上带着意外的表情:“沙璇,你怎么知道我是双子座?”

沙璇嘀咕着:“唉妈呀还真是,没有没有,我就瞎猜的。”

韩家阅又看了看应晓雨,问:“这位是……”

苏暮雪正要介绍,柏千阳带着许愿到了,柏千阳吃饱喝足精神也好,大声嚷嚷着:“各位新年好,新年好,给大家拜年了!”许愿趁机偷偷看了一眼苏暮雪,谁知与她四目相对,他赶紧移开目光,却又看见应晓雨,发现原来应晓雨也在看着他。晓雨害羞得低下头,朝苏暮雪身后挪了挪。

韩家阅看了看许愿,礼貌地问柏千阳:“这位是?”

柏千阳:“队长,这位是我哥们儿,叫许愿。”

许愿鼓足勇气:“大家好。”

柏千阳:“咱们不是缺一个替补嘛,今天我给带来了,小伙儿挺不错,长得帅不说,文笔一流,在校报上发表过文章,绝对能给我们辩论队添光增彩。”

苏暮雪和沙璇对视了一眼,表情略有尴尬。

沙璇不等苏暮雪解释,自己冲上前先嚷嚷了:“柏千阳,你怎么没跟我们提前说啊?替补人选我们早有了啊,这位,应晓雨,新闻系榜首、高才生。我们早来跟队长汇报了,队长也同意了,对吧,队长!”沙璇对韩家阅挤眉弄眼,韩家阅好不尴尬。

应晓雨见状,越发紧张,抬头看了看许愿,不想又与他四目相对。许愿戳了戳柏千阳,小声说:“要不算了吧。”

柏千阳没理睬许愿,他稍有些激动地说:“替补人选不讲先来后到,讲的是能力。你们要不相信我兄弟,可以比比看!今天咱们这里几个人说了都不算,可以把选择权给院领导,梁文彬说行,就行,不然我不服。”柏千阳把梁老师抬出来,是有足够的自信梁文彬会挺自己。他越想越觉得许愿很有必要加入辩论队,不然一个自己人都没有,跟一群姑娘训练,多没劲啊。

韩家阅做和事佬:“别急别急,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要去麻烦梁老师,咱们好好说。”

苏暮雪伸手握住应晓雨的手:“大家都别争了,既然要一起作战,怎能还没开始就起内讧呢?让人笑话。其实替补只是一个名分,真正上场的还是四个人,既然柏千阳同学有自己推荐的人选,我们可以都吸纳进来嘛,谁规定辩论队的替补只能有一个呢?依我看,配合我们工作的人越多,赢面越大,我先表态,我同意许愿和应晓雨都加入辩论队。”说完,她伸出手,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微笑,那笑容让人信服,也让人觉得这春寒料峭的枫亭,竟然不那么冷了。

韩家阅赶紧伸出手,搭在苏暮雪手上:“我也同意,苏暮雪同学,大气!”

沙璇见韩家阅伸了手,马上效仿,轻轻把手贴在他手上:“我听队长的。”

柏千阳嘿嘿一笑,心想只要许愿入队,管你两个替补还是三个替补,他也伸出手:“行嘞,少数服从多数。”他看看许愿,撞了他一下,许愿也赶紧伸出手。两个替补,更没了负担,应晓雨也愉快地伸出了手。

韩家阅:“预祝我们文学院辩论队打遍联大无敌手!”

苏暮雪:“加油,不负众望!”

大家齐声喊着:“加油!”

穿着薄衫的沙璇终于忍不住一个响亮的喷嚏——“阿嚏!”

惊起枫亭旁的一群水鸟,它们从火红的湖面掠过,疾速地飞向天空。

一支六人的辩论队就这样成立了,枫亭成为他们的根据地。

韩家阅有着极强的领导力,成为让他们心服口服的队长。他们每天下了课就腻在一起,组成两个小分队模拟比赛,两个月下来已经成了一支默契的队伍——苏暮雪做一辩,开场陈词需要她的大气与生动;二辩柏千阳,没别的原因,他死乞白赖说自己适合站在一辩身边,大家只好同意;沙璇三辩,她攻击性强,可以在比赛过半时再次煽动现场气氛;韩家阅沉着稳健,自然成为总结陈词四辩的不二人选;应晓雨和许愿二人,这个团队破例吸纳的两位替补,对于这个比赛也丝毫不敢怠慢,为了能让文学院的辩论队在辩论赛上一鸣惊人,他们每天都泡在图书馆查资料。

一切都如柏千阳想象的那样进行着。他每天跟辩论队混一块儿,与苏暮雪低头不见抬头见,苏暮雪再也没有理由把他撵走。只是每天晚上七点整,他都会找个理由离开,洗把脸,跑去车站,搭乘公交车去附近闹市区的酒吧,换上工作服开始干活。这个酒吧因为离高校区不远,平价消费,生意很好,所以柏千阳也偷不了懒。他很累,但人的心力是可以战胜体力的,有时缺觉,昏昏欲睡,只要看到身边的苏暮雪,他就打起了精神。而苏暮雪与许愿也逐渐熟稔起来,但她对校报上那首名为《雪》的诗,绝口不提。她害怕听到许愿说,这首诗与她毫无关系。或许,这首诗真的与她毫无关系,那又怎样呢?命运让他们在此刻走到一条战线,若有一天,命运安排他们越走越远,那首诗是为谁写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学校一共十六个院,比赛按金字塔淘汰制,分为四个阶段。初赛抽签,文学院抽到了生物科技学院,辩题是“大学生在校期间是否适合谈恋爱”,文学院是正方——适合。

枫亭里,六人有些垂头丧气。

柏千阳把笔往石桌上一扔:“得了,直接弃权吧,尽管我无比赞同正方,但作为辩题,这太不公平了。在大众的传统认知里,我们完全处于劣势,校领导们怎么会让我们获胜?”

沙璇无精打采地说:“就是,大学生在校期间适合谈恋爱,如果这能成立,算什么导向?校领导天天念叨,联大是个学习的地方,不要只顾着卿卿我我,现在让我们说服评委,可能吗?”

韩家阅紧锁眉头,其他人沉默不语,倒是苏暮雪有种云淡风轻的冷静。

沙璇:“队长,怎么办啊?如果我们初赛就输了,梁文彬会不会把我们开除了啊?堂堂联大第一大院,还是文科院,结果辩论赛初赛就输给一个理科院,说不过去吧?”

韩家阅:“大家冷静冷静,学校准备这样一个辩题,我们考虑到的,他们一定也考虑过,既然无法改变,就从容应对吧。”

柏千阳一脸不屑:“队长,如何从容?我柏千阳真输不起,不想丢这个人。”

许愿与应晓雨对视一眼,他们不敢随便发言。

苏暮雪:“你们太悲观了,我反而觉得,我们赢面挺大的。”

其他五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苏暮雪站起来,走到湖边,思索半晌,回头说:“你们觉得辩论赛赢的那方,在一般情况下,为什么会赢?”

韩家阅:“逻辑。”

柏千阳:“配合默契。”

许愿:“辩词精彩。”

苏暮雪:“你们说的都对,但我们至少可以明确一点,在辩论赛上,赢家之所以赢,一定不是因为他们说服了评委自己的观点是对的。因为世间万物都有其两面性,没有哪一个观点是绝对正确的,也没有谁可以真的说服谁,这才给我们提供了可辩的空间。那么靠什么赢呢?靠的是你们刚才说的——每个人阐述观点时是否表达准确,在自由辩论时是否锋芒毕露,团队协作是否默契。他们可以不赞同我们的观点,但只要他们认同了我们在这次比赛中的表现,我们就能赢。反过来说,专业的辩论赛,不会因为赢家赢了,他们的观点就被理解为成立。这次的辩题,恰恰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如何将一个大家都认为必输的论点,说得有理有据。辩论赛的结果,是正反双方交锋的结果,辩题本身并没有结论。”

柏千阳:“有道理,那我们该怎么做?”

苏暮雪:“大学生在校期间适合谈恋爱,这个辩题,我看到的不是‘恋爱’,而是‘适合’,爱情的三要素是什么?性爱、理想和责任,大学生作为成年人,是绝对适合的,但适合并不代表必须为之,适合是一个客观事实,不是要求,更不是绑架,我们只要阐明为什么适合即可。”

韩家阅:“说得好!我这个队长真是自愧不如。”

几人兴奋得鼓起掌来,不再愁云密布了。

苏暮雪:“与其抱怨,倒不如马上开始行动。距离初赛只有两个星期的时间,按照这个思路,我们分头准备三天资料,写好各自的辩词初稿,两天后我们枫亭再见。另外,我觉得,还有个对我们有利的重要因素。”

韩家阅:“是什么?”

苏暮雪:“如同我们在这儿怨天尤人,对手一定觉得自己稳赢,在抽到辩题的时候就开始轻敌了,我们好好加油,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加油!”大家伸出手,大喊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力量。

凌晨,敲门声。许愿爬起来打开,是柏千阳。

许愿有点意外,已经很久没有在晚上见过柏千阳了,他小声问:“你怎么来了?”柏千阳把书包朝椅子上一扔,脱了上衣和牛仔裤,钻进许愿的被子,他伸出头,笑眯眯的模样:“睡觉,快,困死了。”

许愿轻轻关上门,怕吵醒室友,也爬上床:“你才回来,这都几点了?”

柏千阳:“没怎么,想跟你聊会儿了呗。”

许愿掀开被子,天气渐热,已经是初夏了。他又问:“你最近怎么总是神出鬼没啊?只有一周就要初赛了,天天晚上都见不着你人,我还得跟苏暮雪撒谎,说你一个人闭关修炼,你到底去哪儿了呀?”

柏千阳:“初赛算个屁,不是有你嘛,把稿子给我写好,我照背就是。”

许愿:“你不跟我说实话,我不写。”

柏千阳:“你小子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许愿:“是你没把我当兄弟啊,我总得知道你在干吗,不然怎么帮你圆场?我答应你的一定写,但你也必须告诉我,你晚上都去哪儿了,不然我不痛快。”

柏千阳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去赚钱了。”

许愿:“赚钱?你缺钱?”

柏千阳:“缺不缺钱都得赚钱,辩论赛能当饭吃吗?”

许愿狡黠地说:“你去哪儿赚钱?不是干坏事吧?你别话只说一半,别害我睡不着,我睡不着就写不出辩词,那你辩论赛就得开天窗,看谁着急。”说完一脸坏笑,这一招,怕是跟柏千阳学来的吧。

柏千阳一把掐在许愿腰上:“你开始玩儿阴的了是不是?要挟我是不是?臭小子,看我不收拾你!”许愿怕痒,两人打闹着抱成一团。

上铺刘科科突然被吵醒,迷迷糊糊把头探下来:“许愿,你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啊?”

柏千阳伸出脚,把刘科科一脚踹回去:“622柏大爷,你给我好好睡。”

上铺迅速传来鼾声,许愿捂嘴笑个不停。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柏千阳说:“放心吧兄弟,我赚的干净钱呢,就在飞轮酒吧当晚班服务生,寒假就开始了,我一个哥们儿在那儿当经理,叫我去帮忙。大学嘛,锻炼锻炼,体验一下人生百态,又不是坏事,不然我怎么做你们老大?保证不影响辩论赛,他们按日结钱,比赛的时候我请假,对了,那儿钱给得挺多,过几天请你吃火锅,说真的,我翻宿舍围墙,还是跟你学的呢。”

许愿有些崇拜地看着他:“你真行,偷偷摸摸竟然上了几个月的班,对了,那你今晚怎么会想到过来找我呢?”

柏千阳:“这不好久没跟你聊天了嘛。”

许愿:“瞎说,白天都在一起啊,天天一起,我都看你看烦了呢。”

柏千阳:“那不算,每天一群人一起,都说不了几句知心话,晚上我又要上班,今天正好回来得早点儿,所以来找你。”

许愿:“不过,你别太累了,才大一呢,别把自己熬成老头儿了。”

柏千阳:“放心吧,哥体力好着呢,现在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白天恋爱、晚上赚钱,哈哈哈,真想一直这么下去。”

许愿:“你恋哪门子爱了?”

柏千阳:“苏暮雪啊,天天腻一块儿,跟恋爱有什么区别?她没男朋友,我没女朋友,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她,如果她讨厌我,干吗邀请我加入辩论队呢,对吧?我早说过,我和她在一起,那是迟早的事儿。现在这样的感觉也挺好,充实,两个人一起为一个目标前进!”

许愿:“什么叫两个人,辩论队有六个人。”

柏千阳:“你这人怎么这么较真儿呢?我眼里只有她行了吧,要不是她,谁参加这个破玩意儿比赛?有那工夫,还不如去网吧包夜呢。”

许愿:“重色轻友。”

柏千阳仰着头,陶醉其中:“许愿,你不懂,等你遇到了,你也会跟我一样。”

许愿沉默片刻,说:“我不会跟你一样。”

柏千阳:“你等着吧。”

突然两人就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都以为对方睡着了,于是便不再说话了。其实他们都失眠,许愿其实很舍不得现在的状态被打破,所以内心期待辩论赛永远不要结束,他同时拥有着苏暮雪和柏千阳。三人间仿佛存在着一股奇怪的力量,莫名地制约着彼此,竟然完好地保持着一种理想中的生态平衡,或许不进一步,就是恰当的距离了吧?而柏千阳,却巴不得辩论赛快点结束,一个学期的奋战,相信辩论赛结束的时候,再度表白就十拿九稳了吧?对于当年显赫一时的“柏三周”,这可是一次最艰难的拉锯战啊。

他们都能看见窗外闪烁的星星,都在想,苏暮雪这时应该睡着了吧?她心里是在想着谁入梦的呢?

联大辩论赛的初赛第一场——文学院对决生物科技学院,在图书馆的多功能会议厅举行。总算到了这一天,或许是集训的方法得当,步入会场时,四人丝毫没有紧张的感觉。反倒是台下的许愿和应晓雨,手心出汗,不敢随着台下观众一起欢呼,直到满毅端着几杯饮料进来,挤在许愿旁边,他刚坐下便挥手示意,大喊着:“文学院必胜!文学院必胜!”感染了许愿和应晓雨,他们才稍稍放松,也向台上的四位招手。

苏暮雪果然没猜错,坐在他们对面的反方辩友,四人都是男生,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一脸轻蔑,像是无奈地坐在这里,不懂这样的辩题为何还需辩论。

沙璇小声说了句:“瞅瞅他们四个那德行,难怪反对大学生谈恋爱。”

其他三人扑哧一笑。

苏暮雪看了看三位队友,大家镇定自若,估计都看出了对方的轻敌,再看向台下观众,发现许愿也在看她,于是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个眼神,似乎是这几个月来,第一次属于她与许愿两人之间的交流。这时许愿也笑了笑,他伸出手对着苏暮雪比着大拇指。苏暮雪正要也伸出大拇指回应,这时柏千阳猛地抢先伸出手,一个大拇指举起来。显然他错把许愿的手势看成了与他的互动,场下文学院的观众配合着柏千阳欢呼起来。

第一排坐着的梁文彬,可没有那么轻松。他听过四人的赛前汇报,讲真话,他不担心四人辩词的精彩,只是比赛现场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对方辩词里有什么难以攻破的论据,辩论更多的是看临场的反应。而这个反应,不到现场是无从判断的。他皱着眉,心里默默祈祷着。担心归担心,他很期待看到四人的表现。

主持人介绍完台上的八位选手,马上宣布正方一辩表明立场和发言。

正方一辩苏暮雪起身,她在学校拥趸不少,获得了热烈的掌声。相比美女,在联大的传统里,似乎才女更容易被青睐。而苏暮雪这种才貌俱佳的女生,自然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在起身发言的前三分钟,苏暮雪临时决定改变策略,一辩决定了整个队伍的气质与方向,所以她开口的第一句话非常重要,开场白必须迅速得到评委们的好感。她的目光横扫全场,看见几位面带微笑的评委正充满期待地看着她,淡定而礼貌地点点头,说:“谢谢主持人,大家好!我是正方一辩苏暮雪。爱情是美好的,我特别向往爱情,相信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如此。联大向来是个宽容而开放的学校,虽然从来没有公开支持过我们谈恋爱,但我相信,联大的领导们从来不会否认青春时爱情的美好,所以我方的立场是,大学生在校期间适合谈恋爱……”

苏暮雪很自信,说话的方式并不激动,反而有种娓娓道来的优雅,每一句言简意赅,点到为止,但字字铿锵,台下的掌声更热烈了。

梁文彬凝视着台上的苏暮雪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嘀咕着,这个十八岁的女生,为何拥有如此强大的内心?

苏暮雪发言完毕后,主持人宣布由反方一辩发言,是个瘦弱的眼镜男,这男生逻辑思维能力极强,吐字很有力量,语气咄咄逼人,似乎在气势上不逊于苏暮雪。

沙璇悄悄问柏千阳:“咱们能赢吗?”

柏千阳瞥了她一眼:“稳赢。”

沙璇:“我怎么这么没信心呢?”

柏千阳:“等着瞧。”

柏千阳在对方发言时,注意到了苏暮雪手里的笔流畅地在稿纸上滑动。她目光锐利,死死地盯着眼镜男,那种目光像把长剑,仿佛一不留神就能刺穿对方的心脏。就是在这一瞬间,柏千阳觉得,苏暮雪开挂了。

眼镜男还未说完,苏暮雪推了张纸条过来,柏千阳看了看,是她找出的几点反方陈词中的漏洞。他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目光迅速扫过纸条,聪明的他根据苏暮雪的提示马上想到了对策。

正方二辩发言,柏千阳骄傲地站起身:“谢谢反方一辩,各位老师、同学,刚才反方二辩一直在强调,大学是一个学习专业知识的地方,我想补充一点的是,大学不应该只是狭隘地提供专业知识,还要培养我们成为品格高尚、有教养的人。大学的功能与使命,与大学生在校期间是否适合谈恋爱,是两件事情。我方认为,接受正确的引导与教育后的大学生们,是适合谈恋爱的,比如我们联大的同学们,你们说对吗?”

全场爆笑。

眼镜男刚才还桀骜的神情,瞬间变为大惊失色。

此句一出,梁文彬暗暗叫好。观众们被他点燃,掌声刚涌动,满毅回头“嘘”的一声,全场肃静。

掌声响起,反方四人明显有些焦躁不安。接下来的对垒中,牙尖嘴利的沙璇又让正方呈现出一种强大的气场。

自由辩论环节,是八分钟的唇枪舌剑,全靠大家临场发挥,每人发言的时间不能超过八秒。最轰动的一个部分,是反方一辩质问正方:“如果对方辩友认为在校期间适合谈恋爱,那你们都恋爱了吗?”他问完后,扬扬得意地坐下,正期待着掌声,柏千阳慢条斯理地起身回呛:“请问对方辩友,今天的天气适合裸奔,要不要试一下?”一句妙语,柏千阳的抑扬顿挫惹得全场笑得人仰马翻。眼镜男目瞪口呆,竟然冷场五秒,无人应答。这个环节中,反方再度被击得溃不成军。

最后的总结陈词,四辩韩家阅成熟稳健的发言,赢得了评委们的好感。柏千阳偷偷跟苏暮雪说:“韩师兄天天跟校领导打交道,马屁功夫不是盖的,他天生一副好人相,讨喜。”苏暮雪不禁莞尔,但也必须承认这四人的布局是非常科学的。韩家阅在自由辩论环节不算精彩,但陈词时,有种极强大的亲和力和征服感。临近结束时,台下的满毅跟许愿说:“反方应该放弃了,他们刚刚在瞄准门在哪儿,可能是怕宣布结果时太丢人。”

双方发言完毕。十分钟的评委讨论过后,主持人宣布最终结果,没有意外,自然是文学院代表队大获全胜,最佳辩手由苏暮雪夺得。观众津津乐道地讨论着比赛时的金句,反方四人灰溜溜地逃跑了。

梁文彬松了口气,他走上前,对韩家阅说:“你带大家吃个消夜,我请客,庆祝我们初赛告捷,我明天一早有会,大家玩得尽兴点。”韩家阅点点头:“好嘞,放心吧,梁老师。”柏千阳偷偷把许愿拉到一旁:“你帮我请个假,我现在赶去飞轮,还能再上半个晚班,消夜我不吃了,你帮我多吃点。”说完,他趁着人多,偷偷溜走了。

大家到了学校附近的火锅店,却不见柏千阳。

韩家阅故作恼怒状:“太不给面子了吧?本来还想好好敬他一杯,‘拿起屠刀’可把我笑惨了,结果刚结束人就没影儿了,是不是去泡妞了?”

许愿赶紧解释:“不不不,他家里有点事儿,赶回去了,让我帮忙请个假。”

大家还沉浸在喜悦的情绪之中,没人在意柏千阳的缺席。

热气腾腾的火锅里,辣椒红油翻滚跳跃着。

沙璇倒了满杯啤酒,举起来:“队长,我敬你,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参与辩论赛,不比不知道,这可比跟卖爆米花的大爷吵架难多了。”

韩家阅也高兴地举杯:“你们每个人都很棒,反倒是我,有些惭愧了。”

苏暮雪:“队长千万别这么说,最后的陈词,可提升了我们整队的气质,如果没有你,我们就像个无证经营的杂牌军团了。”

韩家阅:“还得谢谢许愿和晓雨,没有你们,我们的表现一定逊色不少。”

许愿有些羞涩地举起酒杯,晓雨却略有些犹豫:“我……我喝不了。”

韩家阅:“没关系,不勉强,咱们就意思一下,接下来如果顺利,还有三场硬仗呢!”

沙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队长,你女朋友怎么没来欣赏你的飒爽英姿啊?我还以为你会让她在台下为你摇旗呐喊呢!”看似玩笑,其实这是几个星期以来,沙璇最担心的事儿。经过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大家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情感,沙璇一直默默祈祷这样美好的关系不要被打破,更祈祷正式比赛的时候,韩家阅的女朋友千万不要出现,省得自己见了她不自在而导致发挥失常。

韩家阅有些尴尬地说:“她啊,对我的事儿不是很感兴趣,而且听说她明天考试呢,没时间来。”说完,其他人也犯嘀咕,作为一群人中唯一有“家室”的韩家阅,这几个月里,女朋友从未现身,这叫哪门子的谈恋爱呢?

沙璇不屑地说:“明天考试?他们自考班这么忙啊,没想到呢。”

韩家阅有些尴尬,苏暮雪瞪了沙璇一眼,举起杯:“来,咱们干杯,为我们的友谊和努力,感谢命运让我们走到一起!”

那清脆响亮的碰杯声,像一声令下,让许愿顿时激动起来。

在此之前,许愿从未想过可以拥有如此热烈的青春。那么未来,应该是明媚而美好的吧?希望这样的热烈久一点儿,再久一点儿。

大家正酣畅淋漓地吃着,门口进来一个女生,她环顾四周,目光锁定这五人,然后径直朝他们走来,站定在桌边。

这女生柳叶眉、丹凤眼,跟苏暮雪一样留披肩长发,她穿一件干练的白衬衫,搭配浅色发白的牛仔裤,还未开口说话便能感觉到她骨子里的清高、桀骜。大家交头接耳,不知她是谁的朋友。沙璇看了看这女生,心想,这谁啊,来者不善呢。

女生扫视一圈,眼神落在苏暮雪身上,说话了:“你就是苏暮雪?”

苏暮雪:“我是,请问你是……”

她冷冷地一笑,双手抱在胸前:“不过如此嘛。”此言一出,众人错愕。

沙璇拍着桌子站起来:“你怎么说话的?”

她瞥了一眼沙璇:“据说今天晚上的辩论赛,文学院的苏暮雪大放异彩、一战成名,我特地来见识见识,你这种小喽啰,一边儿去。”

沙璇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差点儿要干架。苏暮雪拉住她,依然保持温婉和煦:“这位同学,我好像并不认识你,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提醒。”

女生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苏暮雪,有些瘆人。

她的嘴角动了动,像是要发出一阵阴森森的笑,突然转身离开,回头说了句:“外语学院大一的夏舟,去问问柏千阳,他会告诉你们我是谁。”

说完,她大步流星地走出火锅店的门,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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