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澜的记忆中没有被父母疼爱过的记忆,她从小很笨,一首儿歌一天都背不会,所以后来她也常常想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太笨,记忆力太差,所以才不记得生命中有被疼爱的场景。
从有记忆起,她的回忆全部都是一个人趴在桌上写作业的情形,李家父母都忙于生意工作,总是将她一个人锁在家里,那时候家里条件很艰苦,保姆请不起的,又怕小孩乱跑出事,逼不得已锁在家里,于是造就了沉澜不会交际,性格轻微自闭的情况。后来,沉澜父亲李香溪赶上了那个只要做生意人人都赚大钱的年代,家里经济条件就好了很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与此同时,李家又多了一个婴儿,沉澜多了个弟弟,李忆来,李母便将生活重心转移到了家庭上,沉澜很羡慕弟弟,因为她见证了所有弟弟被父母疼爱的画面。
上学前她只有一个朋友叫做萧笙,两家人交好,两人年龄相仿,自然而然成为好朋友。
上学后不善交际的沉澜变成了班里被欺负的对象。没有被更彻底地欺负是因为那时的孩子没有现在恶劣,也因为沉澜不是个有趣的对象,不会闹不会哭,只是阴沉沉地盯着眼前的一切,甚至意识不到别人在欺负她。
在学校里好像也只是周围多了些人,心灵上依旧是孤独的,封闭的,没有人教,所以也学不会这个世界的规则,每天过的浑浑噩噩的,甚至不明白学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结果成绩也是糟糕透顶。
李香溪年轻时也是当地才子一枚,若不是父亲早逝,也能一路念书上去,成为当年货真价实的大学生,这份遗憾便被转移到了对孩子的期望之上,家里对孩子的教育格外在意。
可惜,李香溪是个好的父亲,却不是好的教育者,他对孩子的教育从来是棍棒底下出高分,在第一次李香溪被沉澜的老师叫到学校之后,李香溪每天晚上会抽出时间检查沉澜的作业,只要有错误就是一顿揍,沉澜被打的时候从来不敢动,不敢哭,那时,母亲总在另一间房哄着弟弟入睡,客厅的黑暗笼罩在沉澜和父亲的身上,只有尺子敲在手心上的声音,那轻轻的催眠曲仿佛遥远声波,走了几亿光年才落入沉澜耳中。
在沉澜的记忆当中,小学头两年是一种暗黑色,一切都是灰黑的色彩,一切也都是混沌茫然的,没有人告诉她应该做什么,也没有人告诉她他人的期许。父母对她失望至极,只盼她能顺利升上初中,同学不记得班里有她这么个存在,没有朋友,老师眼里也没有她,只有住得很近的班主任不厌其烦地常常家访,告诉父母她是多么愚笨,是多么不可救药。然后,又是一顿痛揍。
她曾以为天下的父母都是如此,毕竟慈母多败儿,她想父母是恨她不成才,直到后来认识了别的朋友后,她才知道女孩子中只有自己会被打,朋友也惊诧像她这样的女孩居然会被打。
那时,盘绕在她心中的问题是: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会有谁伤心?或许连父母都不会伤心吧。
武侠小说里总有一句话:天下之大却无我容身之处。看到这句话时,沉澜才知道当初自己心里空寂的感觉如果用文字形容出来就是这句话。那时,年纪尚小,并不明白人的一生会有多么漫长,只是恍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无限的漫长,既彷徨也恐惧。
直到三年级,原先的班主任被调到了机关工作,走时,班里的孩子们都趴在课桌上痛哭,沉澜那时候有一些自责,觉得别人都能真情流露,怎么就自己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她怕被人看到只有她不哭,便也趴在桌上,慢慢地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地,唇角却是微微地翘了起来,这样,便不会有人总是去她家告状了吧?这样,她便不用总是挨打了吧?
新来的班主任是一个慈祥而严厉的老太太,姓张,不知为何很关心这个几乎自闭的孩子,甚至提议过让沉澜当班长。那时候,班长多大的一个官,多少小朋友想当,沉澜根本想都不敢想,权衡之下,接受了小组长的任命,小组长主要负责小组值日和收发作业,沉澜回想起自己小学时,似乎确实总是那个打扫卫生时最认真负责的一个,张老师是第一个对她伸出援助之手的人,她心里一直很想要采取某种方式来报答老师对她的好。直到长大懂事后,她才明白为什么张老师会想要她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孩子当班委,大概是她的表情实在太孤僻了,老师想要用这种方式让她融入班级之中。如今社会风气渐衰,许多人责骂老师,但是只要想起这位老师,沉澜都觉得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良善的人,影响了别人的一生。
班里重排座位,沉澜换了新的同桌,他叫做孙佑扬。
如果说李沉澜是夜空中的暗尘,无人所知,无人在意,那么孙佑扬一定会是璀璨星空中的明星。
他打小出众,算得上是同龄人中的风云人物。据说他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网打尽各个年龄层的女人。家里的奖状可以贴满整面墙,学习体育都很棒,长相又可爱俊俏,如果写进小说里就是那种完美得不禁想诅咒的存在,表面上看没人不喜欢他。这个人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因为彼此父亲有着生意往来,于是父亲总是用他来教育自己,要向他学习。
记得刚成为同桌时,一向被人捧在手心的人遇到了从来不懂得搭讪为何物的人,孙小朋友自然是不屑主动搭理沉澜,但时间长了他发现沉澜小朋友不是不爱说话而是不会对话,别人跟她说任何话她都要想好久才能给出反应,然后他就开始用各种方式来欺负沉澜。
沉澜在被欺负的时候有一些不可置信,她不明白怎么有人能无聊到这个地步,天天想方设法来找自己麻烦,明明自己根本就不理他,也不惹他。每次被他骂得颤巍巍指着他说不出来话的时候他就哈哈大笑,时间久了,沉澜便学会用他上次骂过的话来骂他,然而骂了两句后她就没词了,接住被他反扑,还教育她“怎么来来去去就那两句,换个新鲜的好不好?”
更因为沉澜从小不懂得也不敢向家人撒娇告状,面对事情只懂得自己去解决,于是直接导致了‘骂不过你我还打不过你吗’的结果,一次,沉澜又一次被孙佑扬欺负之后,突然红了眼抓起算盘直接往他头上砸,天之骄子被一顿乱打果然也狂怒起来,失去理智地抓起算盘和她火拼,只见当时算盘珠子铅笔盒书包乱飞,特别是沉澜看见他居然拿她的课本砸自己,把自己的课本弄出一道折痕,顿时小宇宙狂烧,一把扛起凳子就往对方身上砸,当然准头差了点,但是也惹得周围的围观群众纷纷表示压力很大,冲去办公室叫老师,两人打得风云变色,直到老师来阻止为止。
这件事被家长知道之后,沉澜回家先是被李香溪一顿揍,沉澜却是一声不吭地死不认错,她心里那股叛逆此刻好像被掀起盖子的喷泉,暴力有什么不好,爹娘教过她除了暴力之外的东西吗?于是,我们的沉澜小朋友经此一役,居然彻底扭转了性格,所谓物极必反,过去的沉澜是沉默阴暗的,而此后的她开始张扬到极致。
或许是因为孙佑扬平日的名声实在太好,大家居然都觉得这件事情的发生一定是沉澜的错误。于是沉澜被揍过之后还被父亲带到对方家里去道歉。
孙佑扬从小家里人宠,外人赞,第一次被人打,还是个女生,心里说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如果要问他意见,肯定是要嚣张跋扈地非要小朋友来给他道歉。但李沉澜真正站在他家时,他却突然不想要她来了。
他记得那天晚上,自己正在客厅看电视剧,李沉澜的父亲就带着她来了。都已经晚上回家了,她还穿着学校的校服,一套白色的运动服,但是不像白天那样扎着两个土得掉渣的小辫,及肩的头发垂着,衬得她皮肤愈加白皙,眼珠漆黑,看人的时候总是闪动着让人心烦的专注。到了自己家里,不像别的小孩那样会甜甜地叫人,只是低着头躲在父亲身后,特别地小家子气。
两家大人互相寒暄完,李香溪便要沉澜去道歉,沉澜走到孙佑扬身前,先是抬头仔细看了看他,发现他颇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上确实有点被刮伤的痕迹,就声若细蚊地说了对不起,然后眼角的余光不时地飘向电视,那种眼巴巴的小眼神看得孙佑扬面对她时心里的恶劣因子第一次熄火了,主动拉着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孙父自然不会为难小孩子,连忙叫着李香溪去桌上喝几杯,让两个小孩自己交流感情,沉澜坐在靠扶手边上,并没有全坐,只是稍微挨着,人看着很紧张,一边被电视剧吸引,却又一边不住地打量父亲,好像随时能站起来走。孙佑扬在旁边看着,觉得很莫名其妙,那时候很流行港版武侠剧,小孩子都喜欢看,看到好笑地地方,沉澜唇角会微微弯起,眼睛中闪动着亮光,看到侠士打架就瞪大眼,满脸的欣慕之情。孙佑扬心里不屑,果真是个暴力分子,一看到打架就两眼放光。可是这样的李沉澜表情却是特别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