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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对太原告急给予了足够重视的,只有李纲等少数大臣。李纲很清楚西线战事与汴京安危的密切关系,可一时也无救急良策。正当他为此殚精竭虑之时,在东线又发生了更严重的情况:梁方平和何灌的部队没有顶住金东路军,宋朝的黄河防线于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宣和七年岁末徽宗赵佶禅位,不仅是北宋历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也是李纲政治生涯中的一个重大转折。鉴于李纲在赵佶禅位前后所表现出来的忠心和才干,赵桓于登基的次日,便擢升其为兵部侍郎。此职之官阶为从三品。这样,李纲便由一个无足轻重的五品闲差,一跃进入了可以参议军国大略的要员序列,从而才得以书写下了其人生历程中最为辉煌的一页。

不管赵桓心里有无主张,他既已即位,就得主政。在群臣的建议下,除了下诏让天下臣民直言朝政得失,力求造成一种痛革旧弊万象更新的政治气氛外,他上台后首先办理的一件公务,便是派遣由陕西转运判官迁任给事中的李邺使金,向金人通报赵佶禅位的消息。你们金邦不就是打着因赵佶失德而吊民伐罪的旗号,前来进犯我大宋的吗?现在那个失德的皇帝已经自动下台了,你们就应该偃旗息鼓了吧?采取这个外交措施,应当说是不无必要,但它能起多大作用,那就另当别论了。

李邺这个人,基本上就是个丧门神。边寨烽火初起时,他奉赵佶之命,携黄金万两使金求和,就没带回来什么好结果,反而给朝野带来了一派恐慌。当时徒劳往返的李邺回朝奏报,极尽渲染金军强悍之能事,称曰“金军人如虎,马如龙,登城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中国如累卵”,给本来便畏敌的宋朝君臣心头,又增添上了一层不可名状的恐惧。他的这些话传到民间,百姓便送了他一个“六如给事”的鄙称。此次使金他一如既往,带回来的还是丧音。

不过平心而论,这事的主要责任也不能放到他身上。弱国无外交,没有强大的国势做后盾,他李邺就算是在金人面前能做到气节如虹宁折不弯血溅五步,亦是于事无补。泱泱华夏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历史悠久积淀深厚,如何就屡屡在落后的游牧部落或区区弹丸之邦的侵略面前,变成了可以任人宰割的羔羊,这可真是个相当费解之题。

李邺这次使金,并不需要跋涉到金国的上京,只需将国书递交给逼近汴京的金军东路军主帅斡离不即可。金人往往另有一个汉名,斡离不的汉名唤作宗望,金西路军统帅粘罕的汉名,则称为宗翰。金东路军建枢密院于燕山,金西路军建枢密院于云中,人称其为东朝廷西朝廷。二者在决策与行动上,均各自拥有极大的自主权。这与宋朝将领远在边陲的任何一个行动,都必须听从于千里之外的圣谕遥控的僵化制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此且不谈战斗力的强弱,单说战略战术的机动灵活随机应变,宋军便先输一着。作为东路军的主帅,宗望完全有权决定其师之进退,所以李邺不必舍近求远。

李邺向宗望递交国书的地点是河北信德府。当时信德府刚刚被金军攻下,城里是满目焦土遍地狼烟。宋朝百姓涂满鲜血的尸体,金兵横冲直撞烧杀抢掠的身影,在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看得李邺是心惊肉跳。宗望的临时帅府就设在原信德府衙,李邺及其随从风尘仆仆一路寻来,经过金军士兵的严格盘问,好不容易才见到了宗望。

宗望阅过赵桓御笔,命将李邺一行带到一旁的房屋等候,便召集了挞懒、斜也、阇母等大将以及宋朝降将郭药师等人商讨对策。众金将听到赵佶禅位这个新情况,一致想先听听熟知宋朝内情的郭药师的看法。

那郭药师本为辽将,曾被辽朝倚为重臣统掌劲旅,却在辽国势危时见风使舵密结童贯反戈降宋。背叛辽朝后,他将涿易两州拱手献与宋朝,从而大得赵佶的欢心,被委以检校少保同知府事,统领重兵镇守燕京。有大臣多次提醒赵佶,郭药师品性恶劣,有奶便是娘,实系反复无常之人,不仅不堪大用,而且不可不做防范。燕山知府蔡靖甚至先后上密奏一百七十余章,请求朝廷密切注意其动向,但都没引起赵佶的重视。

张觉事件发生后,郭药师兔死狐悲,怨恨宋朝薄情寡义,业已反心萌动,开始与金人暗通款曲。宋金战端一开,他很快看出宋朝绝不是金邦的对手,遂断然劫持了燕山知府蔡靖以及转运使吕颐浩、副使吕与权、提举官沈琯等人,公开降金,并向金军提供了有关宋朝虚实的大量情报,成了金人的得力鹰犬。

叛徒比敌寇更可恨,因为叛徒了解本国底细,更清楚应当采取什么手段对付本国人。郭药师现在就起到了这个作用。他见众金将看重自己,未免有些得意,便忠心耿耿地倾囊献计道,宋朝军队的精锐,主要有两部分。一部分是镇守在燕山一带的常胜军,现已由末将率领弃暗投明归顺大金。另一部分由童贯统领,驻守在河东,现正受到宗翰大帅的牵制,无暇东顾。如今河朔地区十分空虚,若我东路军一鼓作气乘胜南下,不日便可直捣汴京。此乃天赐良机,不可坐而失之。赵佶禅位是宋朝的缓兵之计,若我军因此稍有迟疑,待其将部署调整过来,再图进取便没这么方便了。

挞懒等金将皆是好战之徒,听郭药师如此一分析,自然是斗志旺盛,纷纷叫嚷道管他赵佶禅不禅位,既然夺取汴京如探囊取物,那就甭管三七二十一先荡平了汴京再说。于是宗望便将李邺传唤过来,压根不谈议和条件,只对他三言两语地说道,你的使命已经完成,现在可以走了,就冷冷地命令手下打发李邺一行滚蛋。李邺从宗望那狂傲的态度上不难看出,求和的希望完全是等于零。他也不敢再多放一个屁,连夜便带着随员如丧考妣地打马而返。

赵桓得到李邺的回奏心下慌乱,急召宰执们商议。众宰执闻知此况,一个个除了捋着胡须愁眉苦脸长吁短叹,提不出半点顶用的主张,弄得毫无主政经验的赵桓更加心焦如焚,昼夜难安。

朱后见赵桓夜不能寐六神无主,在为他披衣添茶的时候款声进言,劝他不要只向宰执们讨主意,遇有疑难之事,不妨多找李纲谈谈。这朱后性情温柔平和,行为循规蹈矩,平日言语不多,但遇事却比赵桓沉得住气。李纲在皇位交替过程中的表现,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使她认定了这是个可以托付大事之人。赵桓亦对李纲印象不错,听了朱后的提醒,觉得有理。次日用过早膳,他便命内侍黄金国速召李纲入对。

与在太常寺供职时的清闲无聊日子大不相同,李纲现在可谓是席不暇暖日理万机了。由太常寺少卿不次擢升为兵部侍郎,对李纲来说,它的意义不仅是官品和俸禄的提高,更重要的是使他的一腔政治热忱有了用武之地。因此连日来李纲情绪高涨精神抖擞干劲十足。他一头扎进了兵部衙门,夜以继日地调阅案卷找人谈话熟悉情况,力图尽快地进入角色,发挥出被压抑多年而无从施展的才干,以回报皇上的知遇之恩,也让那些素来对他不屑一顾的朝廷大员们看看,他李伯纪原本不是个等闲之辈。

常言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往日里李纲虽然也感受到了一些朝政弊端,但因身处政界外围,终是知之不深。现在进入了要害部门,介入了具体的军政事务,所知所感便远较过去要深广得多了。尤其是对国朝特别是汴京的军事守备状况,才算是得到了一个比较全面确切的了解。

这一全面确切的了解,却在李纲心头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李纲这才知道,宋军的军事部署和战备情况,比他原来想象的要糟糕得多。许多早应建立和完善起来的御敌措施,根本就没实行。可以说整个大宋的国防建设,多年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豆腐渣工程。赵佶这个皇帝是干什么吃的?李纲暗想,如此一个误国误民的昏君,也真是早该下台了。

着急抱怨都无济于事,况且对于前任皇帝现在的太上皇,李纲也不敢吐露怨言。那么他现在所能做的,只能是赶紧亡羊补牢。所以这几天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索应急策略,常常因思考得入神,错过了吃饭时间尚腹无饥感。

这一日,刚刚奉调回京充任给事中职务的许翰前来兵部拜访李纲。李纲过去与许翰不熟,但闻其是个较为正派的官员,料其此时来访,必有建策之意,忙放下手头公务,亲迎许翰入衙,打算好好听取一下他对时局的高见。但两人寒暄了数语,方在书案边坐定,李纲便接到了赵桓召自己入对的口谕。李纲只得即随黄金国入宫,约许翰改日再叙。

进入延和殿,李纲向赵桓行了叩拜大礼,赵桓命给李纲赐座。这个特殊礼遇令李纲诚惶诚恐,也让他分明地感觉到了皇上对他的重视。待李纲正襟坐好,赵桓先说了几句朕闻卿就任以来勤勉尽职夙夜操劳甚感欣慰之类的套话,便将话头一转切入正题,询问李纲对金军的继续推进有何对策。

由于李纲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回答起来便比较流利:“启禀皇上,臣下以为,我大宋将前皇上已禅位之事及时通报与金邦,这件事做得有理有节,是为要求金人退兵之基础。从道义上讲,实乃先声夺人也。”

“但金军却并无退意,且更步步进逼,如之奈何?”

金军绝不会由于赵佶的禅位便欣然退兵,这是在李纲的意料之中的:“金军犯境,必有所图。上皇已禅位而其不退兵,盖因其所图尚且未足之故。只有弄清了这一点,方可水来土屯。”

“说得是。那么你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以臣下视之,金人之所图者,主要有五条。其一,要求上尊号;其二,要求归还以往投奔我朝的金人;其三,意欲我朝增奉岁币;其四,欲索取犒军之物,说白了就是想敲诈我大宋一笔财富;其五,企图割占我大宋的疆土。”

“嗯,朕看也无非如此。依卿之意,当如何应对呢?”

“微臣质陋资浅,思之不周,且姑妄言之罢。关于上尊号,臣思金邦是欲仿当年契丹故事,让我朝称其为兄,这不过是个形式问题,可予允准。滞留于幽燕一带的金人,亦可尽数遣还。对增加岁币一事,我朝当告之以金邦旧约。旧约中说得很明白,若燕山云中归还我朝,岁币可多于辽国两倍,而今金邦背约,岁币理应减少。不过我朝可本着和睦邦交的意愿,仍按原数交付。至于犒军之物,则当量力而行。”说到这里,李纲顿了顿,提高了声音,“只有割让疆土这一条,坚决不可允准。我大宋江山是祖辈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我们作为子孙,应当誓死捍卫,不可以寸土让人!”

“好,说得好,卿言甚合朕意。”赵桓赞同地拍了一下龙椅的扶手,“彼之所欲有五,我朝可遂其四,难道还不够吗?卿可代朕拟诏,让有司就依此去办吧。”

“微臣遵旨。”李纲起身躬拜,“但微臣还有一议。”

“但讲不妨。”

“常言道贪心不足蛇吞象。若我朝只思和谈不思战守,在战场上挡不住金军,金人必会得寸进尺得陇望蜀。所以我朝虽有意和谈,然必须立足于战。能战则和可成,不能战则和必废。”

“嗯,这倒也是。那么依卿之见当如何战法?”

“目下金东路军宗望部已逼近黄河,一旦金军渡河,汴京以北便再也无险可守。所以当务之急,是速调兵马陈于黄河沿岸,坚决阻止金军渡河。”

“使得使得,就依卿奏。”赵桓听了点头照准,当时便下诏命宦官梁方平率骑兵七千守御黎阳津北岸,命老将何灌统兵两万北上滑州扼守黄河南岸,并命李纲全权督办以上所议诸事。李纲领旨,再拜而退。

望着李纲从容步出大殿的身影,赵桓踏实下来,连日来积郁心头的焦虑不知不觉消除了大半。一阵倦意袭来,他觉得应该去好好睡上一觉了。走在通向寝宫的回廊上,赵桓哈欠连天地想,对李纲这样一个人才,上皇居然熟视无睹,端的是好生奇怪。

李纲却是无暇休息,回到兵部,他立即召集有司官员开会,传达了赵桓的旨意。殿中所议之事,说起来简单,落实起来就不简单了。单说犒军一事罢,应当奉交金军多少财物为宜?国库能否支付得出?如果支付不出,又从何处筹措?类似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个个令人大费周章。按说这其中的许多事务并非是兵部的职责,但皇上既然让他去办,也就分不得分内分外了。

当日李纲一直忙到深夜。次日早上,他想到这是御敌大军紧急出征的日子,想亲自去看看部队状况,并当面向领兵的将领们强调一下此次出征的重要性,便带着亲兵甘云,奔赴了驻扎城外的何灌兵营。官职做到兵部侍郎这一级,自然是可以配备一定数量的护卫亲兵的了。不过李纲不喜铺张,不习惯动辄前呼后拥地跟着一大帮随从,所以他出行时,一般就只带甘云一人。甘云是从京畿禁军中抽调出来的,这小伙子年方二十出头,高挑身材浓眉大眼,手脚十分麻利勤快,李纲一见就很喜欢,便点名让他做了贴身护卫。

何灌闻报李纲莅临,亲至营前迎接,态度十分热情,但其间却似乎掺杂着几分不自然。李纲察觉到了这一点,暗忖这里面必有原因。及至由何灌陪同着到各营一走,这个哑谜便不问自解了。

原来此时军营里的状况,简直是糟糕透顶。不仅是兵不成伍队不成列一派混乱,而且许多士兵连武器都没有,正在等候着军械官发放刀枪。再看那已经发下去的刀枪,竟多半是锈迹斑斑的残次品。手持这样的兵刃,莫说上战场杀敌,便是杀鸡只恐也杀不利落。连观数营如出一辙,李纲的眉心拧了起来:“昔闻何将军之名,如雷贯耳,不承想何将军之部伍,竟然是这般模样。”

“何灌惭愧,在李大人面前献丑了。”何灌汗颜答道,“不过李大人过去不曾掌兵,尚不知禁军详情,请容何灌解释一二。”

原来,这宋朝的禁军,虽然在开国之初以及王安石变法时,也曾有过几度兵强马壮的时期,但伴随着吏治的不断腐败,亦不免日渐衰弱下去。尤其是到了徽宗时,赵佶将兵权放手交与童贯、高俅等私欲熏心的权奸,国防建设便更为废弛。兵员严重缺额、甲器以次充好、将领冒吃空饷、部伍疏于操练等种种积弊愈演愈烈,已是到了司空见惯无以复加的地步。童贯等军政大员对此却置若罔闻,只顾将克扣下来的大量军费,明目张胆地搂入个人的腰包。

再者,因朝廷为防将领拥兵自重,采取兵将分离的所谓“更戍法”,形成了兵无常帅将无常师的局面,任何将领都不可能拥有属于自己固定指挥和训练的部队,因此也就难以保证部队具有稳定的战斗力。由于将帅之间缺乏沟通,在军事行动中,主帅的军令无法得到顺利执行是常有的事。

何灌此次奉旨出征,其所统本部兵马,只有韩综和雷彦兴两部数千人,余者皆为从他处勾调而来。而勾调过来的大部分部队,又皆兵额缺口甚大。为了凑足两万之数,何灌便不得不紧急就地招募乡勇乃至普通百姓入伍。从接到出征圣谕到现在不过一天光景,能弄到这么多人,把门面支撑起来,已经相当不易,要求他们立即便训练有素,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听了何灌的解释,李纲的眉心拧得更紧。愣了好半晌,他才又问道:“带着这样一支队伍上去,你看能打仗吗?”

“那有什么办法,”何灌无奈地双手一摊,“能打得打,不能打也得打。好歹剜到篮子里就是菜罢了。”

“全国禁军的状况都差不多,调哪支部队来都一样。”甘云是从禁军里出来的,对此情形深有感触,忍不住小声插了一句。

“这位兄弟说得是。”何灌道,“调去防守北岸的梁方平那支骑兵,号称铁骑七千,其实里边有一半士兵连马都没有,他们也正在紧急征购民马充数呢。金人的骑兵,却是一个人有两匹甚至三匹真正的战马,还有专门为他们侍弄战马的阿里喜。这个战斗力,咱们和人家怎么比?”

“部队的状况糟到如此地步,你们这些带兵的人,为何不早向朝廷禀报?”

“怎么没禀报过?光我何某上的奏章,怕是就有上百件了。上了也白上,根本没人理你。”说到这里何灌不禁气从中来,声音也变粗了。

听了何灌这话,李纲想起,在兵部衙门堆存的案卷里,他确实看到过不少呼吁整治军备的呈文,却不知为什么都像废纸一样被压了下来,没人给予任何批复。这事将来一定要认真追究一下,李纲愤愤地想。可是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快将部队拉上黄河沿岸,挡住汹汹而来的金军。眼前这支部队虽然很不理想,很难令人放心,可是你不使用它,又能使用谁呢?目前莫说觅遍全国能否找到一支真正能征善战的军队,就算是找得到,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恐怕还不等将其调集过来,金人已经大摇大摆地渡过黄河了。

李纲暗自叹了一声,举目看看面前这位已年过六十银须飘飘的老将军,殷切地说:“情况既是如此,李纲深谙何将军之苦衷。但是无论如何,黄河防线必须守住。唯望何将军恪尽职守,精心运筹,于此危难之际,建立不朽奇功。”

何灌微露一丝苍凉的苦笑,郑重答道:“此中干系,何灌明白。老夫我……尽力而为吧。”

离开军营返回城里,李纲一路上默默无语。赵桓欣然采纳他的建议而给他带来的舒畅心情,这时已是荡然无存。如果说此前李纲所感受到的,主要是表面上的形势严峻,那么现在,他已经透过表象看到了隐藏在这场危机后面的一些东西。他感到,这场危机其实是一种病入膏肓的重症的总暴发,只靠一两剂解表药物,恐怕是很难药到病除。

李纲忧心忡忡地想,看来必须对局势的进一步恶化做出更加充分的估计和准备了,不知皇上和宰执们对此将会做何考虑。

局势恶化的程度果然超乎人们的想象。在金东路军以降将郭药师部为先导,向宋境节节推进直下相州的同时,西线的战局亦日益吃紧。

童贯于十二月八日匆匆逃离后不久,金西路军便挟连下朔武代忻之雄威,乘胜挺进直逼太原。当时驻扎于宋朝西部的禁军悉归童贯统辖,童贯不在,许多部队就调遣不动,因此张孝纯只能在其有限的太原知府权限范围内部署迎敌。

经与王禀商议,张孝纯决定委派大将冀景去扼守要冲石岭关。冀景惧敌,以本部兵力薄弱为由百般推诿,王禀恼火起来,便欲率部亲往。张孝纯考虑到镇守太原不可离了王禀,没有同意。后来又增派一名副将耿守忠率兵八千归属冀景指挥,冀景方勉强接下军令,即以耿守忠那八千人马为前部先锋。

石岭关地势险要,宋军凭险据隘,本来是与金军大可一战。岂料由于耿守忠对冀景贪生怕死畏缩不前,让他去打头阵的做法十分反感,竟憋着一口恶气一矢不发地降了宗翰。宗翰得了便宜,顺势挥师大进。冀景本无斗志,仓促间哪里扛得住金军拐子马的冲击,甫一交战便一败涂地,全军皆作鸟兽散。冀景本人亦是丢盔卸甲,不知逃往何方。

张孝纯得到败报,连忙向左右郡州传檄求援。但是肯发兵救援者很少,只有陕西方面的府州守将折可求、晋宁守将罗称及延安守将刘光世等数部有所动作。这么一点援军,还不够金军填塞牙缝。加之由于缺乏统一指挥,各路人马无法有效地配合作战,遂被宗翰各个击破。此后再无一兵一卒来援。于是乎宗翰部乃得以顺利扫清外围,于十二月二十八日兵临城下,将太原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连串的胜利令宗翰视宋军犹如草芥,所以起初他没把攻打太原太当回事。他以为,太原城里那帮脓包,一见我金军之赫赫天威,没准儿不出一个时辰,便会高举着官印出城就降了呢。可是这一把算盘他打错了。太原军民非但没有被他吓破胆,反而在张孝纯、王禀的带领下,进行了极其顽强的抵抗,使得太原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了横亘在金军面前的一块吞不下啃不动的硬骨头。

张孝纯、王禀能够在几乎是毫无外援的情况下坚守住太原,是非常不容易的。

太原昔称晋阳,为唐朝之北都,由横跨汾河的东西中三城相连而成,当时周长一万五千余步,其规模之巨不亚于现在的汴京新城,城内面积广阔粮草充足,城池也修建得高大坚固。如果彼太原仍是此太原,守城的条件相对而言要优越得多。但可惜如今的太原,虽然名称依旧,却是其址已易其势已失。

当年宋太祖赵匡胤推翻后周建立大宋后,曾两度攻打太原,均未攻克。太平兴国四年,宋太宗赵炅又兵围太原,鏖战了五个月方将其拿下。赵炅一怒之下命将太原全城焚毁。因而这座已有五百年历史的名城,便被夷为了平地。后来宋朝在汾河东岸的唐明镇另建了一座小城,名曰阳曲县。战乱过后,当地的工商业逐渐发展,阳曲县的人口也日益增多。至嘉祐四年,朝廷便又将阳曲县恢复了太原府旧称,这就是张孝纯、王禀现在要据守的这座太原城。

这座劫后重生的太原城,无论从辖区面积,还是从城防设施和物资储备等各个方面,都与往昔那座城坚楼固兵精粮足的雄伟古城不可同日而语了。因此当时宗翰对于一举拿下这座毫不起眼的城池,并不觉着是个问题。

战斗在金西路军围住太原城的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九日上午打响。金军分成数路,从不同方向同时发起了攻击。霎时间太原城下尘土蔽日杀声震天,潮水般涌来的金兵,铺设板桥越过护城河,搭起云梯便争先恐后地向城墙上奋勇攀登。

金军的战场纪律相当严酷,不仅对临阵畏缩者立斩,而且还定有“同命队法”,即如果伍长战死,其属下士兵皆斩;什长战死,则其属下伍长皆斩。金军的战斗力极强,与他们的这种酷令有密切关系。既然进退都是死,何不舍命往前冲。因此只要是一上战场,金军将士个顶个全是拼命三郎。宋军与金军交战,往往就是面对着敌人这种有进无退视死如归的气势,在精神上先自垮了下来。金军在屡战屡胜的过程中,也看透了宋军的这个弱点。所以两军交锋先摆出一副勇不可挡的吓人架势,便成了他们屡试不爽的一个制胜法宝。

这个法宝这回在太原这地方有点失灵。由于张孝纯、王禀做了充分的战前动员,比较周到地配备了防卫力量,除张孝纯坐镇知府衙门居中调度外,副都总管王禀、通判方笈、转运使韩揆等文武官员都分头登上了城楼,亲临第一线指挥作战,因此太原守军的军心十分稳固,没有出现一见金军饿虎扑食似的杀来便被唬得魂飞魄散的情况。他们沉着地等到金兵临近,突然万箭齐发,顷刻间便将冲在前面的金兵射倒了一大片。

后面的金兵似乎丝毫没看到死神的威胁,一个个踏着阵亡者的尸体前仆后继,攻势不减。大批金兵就像蚂蚁一般,密匝匝地抓住云梯就向城上攀缘。这时宋军便不再放箭。待金兵们爬至半空,他们突然将大量的石块、石灰水、辣椒汁甚至滚烫的油汁倾下,城墙下顿时就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一阵阵鬼哭狼嚎声。

如此苦战一日,除了在城外丢下了上千条尸体外,金军未占到半点便宜。

次日再战,金军动用了洞子车鹅形车等多种攻城器械,战果却亦如昨日。

二十一日晨,骄横的宗翰亲至前沿指挥,撤下了由奚人、契丹人、渤海人等组成的杂牌军,抽调上来一支纯粹由金人组成的精锐部队,集中一点猛攻,将太原城防撕开了一个缺口。

当时王禀正在附近的一座城橹上督战,闻报金兵攻上了城头,急带其子王荀和亲兵队赶过去,与爬上城来的金兵展开了肉搏。拼杀中王禀、王荀皆身背数创而坚持不下火线。王禀挥舞长剑左冲右突,力斩金军百夫长五十夫长各一名。张孝纯闻知战况,亦亲率一支预备队前往增援,令守城部队士气大振。一场血战之后,攻上城头的金军半个猛安兵将全数被歼。后续的金兵再战乏力,只得权且罢攻。

连日攻城三战三负,还损失了数千士兵及数十名中下级军官,一向自诩天下无敌的宗翰才不得不承认,他在这里确实是碰上了非同一般的对手。

太原守军艰苦奋战守住了城池,打破了金军不可战胜的神话,也赢得了百姓的极大拥戴。市民们纷纷箪食壶浆,登上城楼慰问守军救护伤员,与将士们共庆胜利。官军将士何曾被百姓这么衷心地爱戴过,目睹此状激动不已,便皆豪情满怀地指天为誓,我们誓要与脚下这座太原城共存亡,有我们大宋禁军在,就有太原在。金军胆敢越雷池一步,这太原城便是他们的葬身坟场!于是一片慷慨激昂的欢呼声,响彻了太原的上空。

后来的事实证明,太原保卫战对整个战局的走向具有重要战略意义。正是由于太原守军顽强地拖住了金西路军的后腿,迟滞了金西路军推进的步伐,方使此次金邦两路大军合围汴京、预定作战计划终归泡影。

但张孝纯、王禀这对文武搭档的头脑是清醒的。他们知道,眼前所取得的胜利,只不过是暂时性的。客观地看,由于守城宋军与金军之强弱众寡对比悬殊,且太原城地窄物薄,粮草药品以及各种军用物资的储备都十分有限,如果久困不解,这座孤城沦陷敌手是迟早的事。至于到底能够坚持多久,他们心里也没数。于是他们一面继续鼓舞士气积极迎战,一面便不断地派遣信使突围,频频向朝廷告急。

倘若此时宋朝能够出动劲旅包抄金军后路,与太原军民共同形成对宗翰的腹背夹击,战局可望很快改观。可惜这时正值赵佶禅位新旧交替之时,朝廷内部一片混乱,谁还有心思去管什么太原。后来虽说是新朝已立,可赵桓和白时中、李邦彦等根本就不具备高瞻远瞩统观全局的眼光胸怀,莫说手头上没有机动部队可调,就是有,他们首先想到的,也只会是赶紧将其拉过来拱卫京师,而不会令其去增援太原。至于太原一旦失守,将产生何等后果,这个问题目前尚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

对太原告急给予了足够重视的,只有李纲等少数大臣。李纲很清楚西线战事与汴京安危的密切关系,可一时也无救急良策。正当他为此殚精竭虑之时,在东线又发生了更严重的情况:梁方平和何灌的部队没有顶住金东路军,宋朝的黄河防线于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说梁方平和何灌的部队没有“顶住”金军,还算是高抬了他们。确切地说,他们根本是连顶也没顶,甚至是与金军连个照面都没打,便抱头鼠窜全线崩溃了。

铸成此祸的罪魁,是宦官将领梁方平。

宋朝建立初期,有鉴于汉唐宦祸的教训,对宦官的任职和权限曾有过严格的限制,明令严禁宦官干政。但是这条律令没能坚持贯彻下来。从太宗起,即陆续有宦官被委以军国重任。不过,在北宋的早期和中期,被委以重任的那些宦官里,相当一部分人是确有真才实学的。比如窦神宝、王继恩、刘承规、阎承翰、秦翰等,皆具有过人的军政才干,且基本上皆忠谨勤勉,都曾为朝廷排忧解难立下过大功。然而到了徽宗年间,情况就大不相同了。赵佶喜谄,打理朝政务虚重于务实,因此宦官受到重用,凭借的便不再是实在的能力,而变成了溜须拍马的功夫。童贯能够扶摇直上,靠的就是这种本事。其他宦官窥得可乘之隙,纷纷仿而效之,于是在诸多重要岗位上,便出现了一些不男不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点心。

梁方平就是这样一个废物点心。他对军事一窍不通,从未指挥过部队作战,处心积虑谋上个武职官缺,不过是为了更方便地鱼肉百姓罢了。在这个时候调他去防守黄河沿岸,他是一万个不情愿。这不明摆着让我梁爷去送死吗?但是圣意难违,他在接旨时不但不敢流露出半点勉强之态,还装出了一副浑身是胆雄赳赳的模样。可在心里他却打定了主意,到了前线见机行事,可打就虚张声势地比画两下,不可打就来他个三十六计走为上,而后编造个我军浴血奋战重创金军,但终因寡不敌众被迫放弃阵地之类的战报禀报上去也就是了。反正战败失守的将领多如牛毛,皇上还能单拿我梁方平是问不成?

怀揣着这等念头,梁方平率部驻防黄河北岸后,主要做了两件事,一件事是派出哨探密切监视金军的动向,另一件事就是在大帐里饮酒作乐。

梁方平有两大嗜好,一为善饮,二为好色。他虽为去势之人,却是淫欲尚存,饮酒时必要红袖添香。每至酒酣邪火升腾时,便用尖细的手指代替那物件发泄兽欲,常常折磨得侍女死去活来痛不欲生。他率部到达黎阳时,已经临近年关。他揣度着金军长途征战人困马乏,怎么着也得放上两天假,等过了年再跨征鞍了,乃将布防事务草草部署了几句了事,连地形都没亲自去看,便踅回大帐命亲兵弄酒弄女人去了。主帅如此敷衍,下面的将士自是松懈得一塌糊涂。

谁知金军却根本没什么过年不过年的概念。宗望大军拿下相州后,人不卸甲马不停蹄,一刻未停地便向黄河岸边杀来。

正月初一这天,梁方平在帐中从中午一直喝到黄昏。亲兵们为他找来了两个唱小曲的民间少女在旁助兴。梁方平一面畅饮着琼浆美酒,一面听赏着风味浓郁的河北小调,优哉游哉地忘记了今夕何夕。到了掌灯时分,梁方平已有八分醉意,便挥退了亲兵,拉过一个唱曲的少女,搂在怀里欲行那禽兽之事。那少女吓得浑身筛糠连连告饶,却更惹得梁方平欲火勃发,粗暴地撩起裙裾便将一只白森森的魔爪探进了少女的要害。

正在这时,帐门突然被推开,一名副将未经通报便直闯而入,神色紧张地禀报说金军杀过来了。梁方平霍然一惊醉意全消,忙丢开怀里的少女起身问道:“到到到到到、到哪儿啦?”

“距离这里十几里,也许是七八里,反正是很近了。”

“有、有多少人?”这回轮到梁方平筛糠了。

“据探马说,黑压压的一片,大约有几万人马吧,也许有十几万。我们怎么办,列阵迎敌吗?”

“迎敌?怎么迎?我们几千人打人家十几万人,那不是伸着脖子让人家砍吗?”

“梁大人的意思是……”

“这个这个……撤!善战者不逞匹夫之勇。眼下显然寡不敌众,我们保存住队伍就是胜利。传令全军,丢掉辎重马上撤退。”梁方平说罢,不待副将退出,便抢先跨出了营帐,呼唤亲兵拉过战马,手忙脚乱地爬上马背,就带头向着黄河大桥奔去,连营帐里的东西都一概不顾了。生死关头保命第一,命没了有什么也没意义了,在梁方平的头脑里这个意识清楚得很。

主帅慌成这样,军心登时大乱。各部将领纷纷效仿梁方平,都成了抱头鼠窜的急先锋。士兵们见此情形惊恐万状,有马的急忙上马,没马的丢了兵器撒丫子便跑,什么队形建制,全都没人管了。几千人马犹如惊弓之鸟,乱哄哄地就向黄河南岸涌去。好像若是稍微迟缓一步,金兵的战刀就要削到了他们的后脑勺上了似的。

此刻何灌正在南岸的中军大帐里思考防御战术。北岸的梁方平是个什么玩意儿,何灌心里一清二楚。这个阉货是靠不住的,防守黄河的主要压力,在他何灌肩上。可是他手中的这支部队,近半数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未经过任何军事训练的乌合之众,上阵作战十不当一,这个仗该如何打呢?何灌正在挠头,忽听得外面隐隐有嘈杂之声。他正要让亲兵出去看看是出了什么事,担任中军副统制的他的长子何蓟已步履匆忙地走了进来:“父亲,大事不好,北岸垮了,梁方平的败军全涌过来了。”

“什么?”何灌非常奇怪,“梁方平同金军交战啦?我们怎么没听到一点交战的动静?”

“梁方平确实是垮了,简直是兵败如山倒。我们的部队受败兵影响,已经乱了阵营。”何蓟急得脸上已冒出汗珠。

“竟会有这等事?”何灌意识到事态严重,“我去看看。”

他刚迈出大帐,部将韩综已在帐前滚鞍下马:“何将军,北岸的败兵把那边的兵营冲垮了,部队控制不住,怎么办?”话音未落,雷彦兴亦飞驰而至:“何将军,那个混账梁方平,弄得我的兵营全炸了窝了,不听号令就跑,拦都拦不住。”

何灌来不及说什么,只叫了一声“马来”,从亲兵手里接过缰绳,跳上马背便向着人声嘈杂处奔去。何蓟和韩综、雷彦兴忙策马跟上。

他们驰上前面的一座高坡,但见伴随着一片惊恐的“金兵来了”的呼喊声,漫山遍野的宋兵正在急不择路地狂奔乱逃。原来,在何灌临时招募的兵员中,多有些市井泼皮,他们应征入伍不过是为混点军饷花花,没人真的想上阵玩命。一见北岸部队溃逃,以为当真是金军掩杀过来了,这些人就先自惊骇起来,不等号令便脚底抹油,还跟着溃兵大肆呼喊“金兵来了”。宋军将士本来就普遍怀有恐金症,黑夜里谁也弄不清虚实,经此一鼓噪,都以为己方已是全线溃败,于是马上不战自乱,顷刻间便酿成了这场遏制不住的混乱大逃亡。

何灌见状,气得血脉贲张银须乱抖。他一夹马肚迎着溃兵潮流奔驰上去,扬鞭大喝:“都给我站住,各回本部军营,违令者立斩!”连喝数遍,却根本没人理会。从他身边跑过去的溃兵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他只不过是个用木棍插在那里的稻草人。

何灌大怒,噌地拔剑出鞘,左右开弓砍飞了两个溃兵的人头。但这种杀一儆百的手段在这时毫不济事,没有一个溃兵因此止步。何灌简直气炸了肺,还欲挥剑再斩,被韩综劝阻道:“何将军冷静,这帮鸟人里什么货色都有,激起兵变就更麻烦了。”何灌闻言顿了顿,无可奈何地停下了手。

何灌自年轻时武选登第,历任过府州火山军巡检、知宁化军、丰州熙河都监、提点河东刑狱、知沧州岷州兰州、浙东都钤辖、宁武军承宣使、燕山路副都总管等多种职务,官职一直做到步军都虞候、武泰军节度使兼两河置制副使。在外征辽夏内平方腊的战斗中多次立下过战功,可谓是身经百战戎马一生。当然他不是个常胜将军,也曾打过不少败仗。但是像今夜这样,尚未与敌军谋面便先自溃不成军的情况,在他四十多年的戎马生涯中还是第一次碰到。而这又是在什么关头,什么地方!这事的后果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如此这般逃回京城,就算是皇帝法外开恩饶他一命,满朝文武满城百姓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他淹死。

眼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溃逃已经无法挽回,何灌悲怆地叫了一声:“梁方平你这条阉狗,可把老夫坑苦了!”心下一横,便将剑刃搁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何蓟眼快,一把掰住何灌的手臂大叫:“父亲不可!”韩综、雷彦兴也急劝:“何将军万万不可寻短见。如此一来,梁方平那厮必会将黄河失守的全部罪责都推到将军头上,将军之耻将无可洗刷!”

何灌犹豫了一下,痛苦地垂下剑,老泪纵横。片刻,他回头对何蓟等人厉声吼道:“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把黄河大桥给我烧掉!”

烧掉黄河大桥,是何灌当时唯一能做的一件事了。可是烧桥对延滞金军进击的作用几近于无。金军来至岸边,迅速搭桥筹船,于此后的五日内,全部渡过了黄河天堑。

宗望渡河之后,横刀立马前后环顾,感到极为遗憾极不过瘾。将士们的宝刀上滴血未沾便过了河,还不如举行一次军事演习或者来上一次围猎痛快,这算打的什么仗?

汴京城里的正月初一之夜,历来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往昔的这一天是烟花腾飞爆竹连声,大街上往来拜年的人流络绎不绝至夜不息。一直要延绵半个月之久的元宵灯会,亦是从此夜拉开序幕的。早已搭置就绪的宣德楼前的灯山彩棚,天一擦黑就万盏齐辉,把大半个汴京城映照得如同白昼。御街廊下将彻夜流光溢彩乐声悠扬,百戏竞舞万头攒动。其锦绣斑斓金碧辉煌之盛况,直教人恍若进入太虚幻境一般。

然而靖康元年的这个大年初一之夜,全然没有了这种君欣民乐普天同庆的欢腾景象。没有鳌山彩棚,没有凤烛龙灯,没有鼎沸笑语,没有祥和笙歌,甚至于在大街上连行人都很难见到。这时虽然黄河失守的噩耗尚未传到,但从其他方面纷至沓来的败报,已经足以使汴京城里的人们一日数惊。这一天朝廷例行的新年大朝会举行得十分潦草,民间的拜年活动亦是异常冷清,许多人家甚至连贴门神挂兔头等祈福禳灾之事也一概免了。入夜之后更是家家户门紧闭,谁也没心思去探亲访友。大年初一的汴京,自打酉时一过,就变得一片死寂,在令人窒息的黑暗笼罩下,凄惶得犹如阴曹地府。

就在这个夜晚,一乘小轿穿过寂静的街巷,悄然停在了太宰白时中的府第门口。轿厢落地,从里面走出一个身形干瘦的中年男人。这人是中书侍郎张邦昌。

张邦昌,字子能,乃永静军东光人,举进士,曾知光、汝、洪州,政和末年任礼部侍郎,宣和元年除尚书右丞,转左丞,嗣后又迁任中书侍郎。此人擅权谋,工心计,凡事必先思得失而后举。所以自进入官场以来,除初期因有小失一度被贬提举崇福宫,后来的仕途基本上是一帆风顺。

风云突变国势濒危以来,张邦昌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做官做到了这个份上,国朝的兴衰对其前程大有影响。他已进入执政行列多年,对朝廷实力的底细,了解得要比李纲深入得多。根据他的判断,在新兴金国的倾巢进击面前,宋朝是难以招架的。两河地区的所有抵抗皆无大用,最终金军一定会打到汴京城下。到了那时,任何不测都可能发生。那么现在我张子能应当何去何从呢?

对此,张邦昌已举棋不定地犹豫了很长时间。

在此期间,汴京城里的一些百姓已经开始外逃。一些官员也在编造各种理由告假遁往他乡。甚至有的官吏干脆就私自挂印弃官,带着眷属举家南迁了。张邦昌不想那么做。他趋炎附势巴结半生,爬到这二品大员的位置上相当不易,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轻易放弃这顶曾给他带来过莫大利益的乌纱。况且像他这一级的官员,那职差也不是说辞职就能辞得下来的。可是如果不走,一旦汴京失陷,恐难免杀身之祸。这便如何是好?

就在张邦昌反复考虑踌躇不决的当口,他的妻妾们沉不住气了,一再催促他早拿主意,实际上就是催促他赶快带着家眷逃跑。尤其是今天下午,从宫里传出了太上皇赵佶也要南下避敌的消息,众妻妾更似被大火燎了体毛,上蹿下跳地一齐围将过去,嚷嚷着让他快点当机立断。连太上皇都要跑了,你还在这里拖泥带水地犹豫什么?难道非等着金人破了城把我们全家杀光了才甘心吗?

张邦昌这时也着了急,就当场拍板让家眷们先带着细软撤出汴京。然而这个决定已是做得太晚。府里还没把行李打点好,赵桓便已下令全城戒严,无论何人未经特许一律不准再出入汴京。这一下想走也走不成了。妻妾们顿觉天昏地暗绝望无比,一个个如丧考妣大放悲声。让外人听了,这张府好像要在大年初一出殡发丧似的。

张邦昌被妻妾们闹得心烦意乱大光其火,一顿训斥将她们统统赶进厢房。懊丧之余,他觉得光坐在屋子里着急也不是个办法,晚饭后便命家丁备了轿子,去找太宰白时中,商讨对策。他想白时中的家眷也都还窝在城里没动,他们所面临的处境是一致的,应当是可以同舟共济的。

张邦昌平日里很注意官场交往,是白府的熟客。白府的门房见是张侍郎来了,很殷勤地将其迎进了门,并立即差小厮去向里面禀报。然后便有家丁提了灯笼过来,引着张邦昌走向设在二道院里的会客厅。

进了会客厅,张邦昌看到少宰李邦彦也在这里。

这李邦彦字子美,生得容颜清俊,人称浪子宰相。此人自幼行为不检点,吃喝嫖赌无所不好,大观二年曾因此遭受弹劾被罢黜为符宝郎。但由于他善于巴结宫廷内侍,又时常以蹴鞠之技取悦赵佶,很快便又复其秘书省校书郎原职,继之由中书舍人、翰林学士承旨而尚书右丞、左丞,一路扶摇直上,至政和六年,登上少宰高位。他曾言及,他的人生愿望为“三尽”,即赏尽天下花,踢尽天下球,做尽天下官。其人是何品性,便也无须多表。

张邦昌揣测,李邦彦到白府来的目的,可能与他差不多,心想正好听听这位少宰是怎么想的。如果两位宰相的意见一致,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几句应景的拜年话说过,宾主落座,侍童换茶。张邦昌便直截了当地向老态龙钟的白时中请教起应对危局之计。

白时中字蒙亨,是寿春人,登进士第后,累官至吏部侍郎。政和六年,拜尚书右丞、中书门下侍郎,宣和六年,除特进、太宰兼门下,封崇国公。此人行事保守,没有犯过大错,但也无甚能力,总起来讲是个乏善可陈的庸碌之辈。一个庸碌之辈居然能位居太宰,说怪却也不怪。只要看看在朝廷的六部二十四司以及路州军县各级衙门里,盘踞着多少一无所长的庸才,就不难理解,白时中现象其实是极为正常的官场现象。若说白时中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就是他的机遇比一般人更好一些罢了。

张邦昌打心眼里瞧不起白时中,对李邦彦更是嗤之以鼻。他认为,以这两个草包的那点能耐,当个九品知县都嫌勉强,这两个人窃居的位置,终将被他逐一取代。当然这想法只能存在于他的内心深处,表面上他绝不会流露出半分。不仅不能流露,还得在他们面前表现得谦恭有加,自叹不如。这点韬光养晦的功夫,张邦昌早已历练得炉火纯青。尤其是在当下,这两位宰相的主张举足轻重,他张邦昌必须先摸清他们的底牌,而后再根据情况因势利导。

白时中见张邦昌开口提起了那个沉重的话题,皱着眉头呷了一口茶汤:“我方才也正与李相议论此事,我们都颇觉棘手呀。以张大人之见,倘金兵临城下,这汴京守得住否?”

张邦昌斟酌着道:“很难说。邦昌以为,凡事当力争最好的结果,但应做最坏的准备。”

“不错,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也是这么想。”白时中点头道,“当初太祖建都这汴梁城,实乃是不得已之举。汴京水运便利,四通八达,自是便于贸易发展。建朝之初百废待兴,不得不以此为立业根基。然而这里地处平原,四面无险,北面更是一马平川,极有利于夷蛮骑兵驰骋。一到战时,这个致命的缺陷,便暴露无遗了。”

“白相所论极是,可是现在迁都是来不及的了。”李邦彦插言道。

“那是自然,临上轿了哪里还有工夫扎耳朵眼儿。”

“可是我们总得有个对付的办法才是。”

“办法嘛……依老夫看,急切间万全之策是没有的了,只好先想个权宜之计。”

“是的是的,愿闻白相高见。”李邦彦盯着白时中道。

张邦昌也眼巴巴地瞅着白时中。他今夜到白府来,就是想听听这位首席宰相的权宜之计到底是什么。

白时中看到这两位朝廷大员正襟危坐洗耳恭听的样子,一时间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把原本欲让李邦彦或者张邦昌先说出心中打算的想法抛之脑后。他清了清喉咙,缓缓言道:“老夫连日思虑,以为应对目下危局,其计无非有三,是为上中下三策。上策曰走,中策曰和,下策曰战。走,未必是要迁都,但朝廷要暂时搬家,我等各部衙门自然也要随着朝廷一起搬家。只要朝廷在,我大宋就在,丢给他金人一座汴京空城算什么?待我大宋缓过劲来,还愁不能光复吗?若走不成,则当坚决求和。历来夷寇入侵,所求者无非岁贡与割地,金人亦莫能外。那好哇,我们给他。这样的先例,在前朝屡见不鲜。填饱了肚子的狗还会再找碴咬人吗?和议既成,其兵自退。这样,我大宋便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时间。至于议和带来的损失,可待我兵强马壮之时再予夺回。到那时如果条件成熟,说不定可横扫北漠灭了他金邦也未可知。至于战,以目下的军力而言,我们难保必胜。万一战之不利,我大宋则将生灵涂炭城破国亡,再无卧薪尝胆图谋恢复之机。把话说白了,这基本上就是一条死路。除非万不得已,此路切不可行。此乃老夫竟日苦思之所得,二位大人有何赐教?”

“中肯得很。白相深谋远虑洞若观火,所言正合在下之意。”听罢白时中这番话,李邦彦首先击节赞同。

张邦昌也放了心。白时中这番高论,与他的思路完全是不谋而合。莫看白时中把调门定得很高,什么卧薪尝胆徐图恢复,什么养精蓄锐横扫北漠,统统是画饼充饥痴人说梦。他那些话的中心意思其实就是一个:不惜放弃汴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力求躲过这一劫,也要力求保住身家性命和富贵荣华。这个老东西,在这上面倒是一点都不糊涂。张邦昌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这个主张首先从白时中嘴里说出来是最好不过,事情弄成了大家都受益,万一将来需要因此而承担什么责任,却是得由这个老东西兜着。这等好事焉有不积极促成之理?因此紧接着李邦彦的表态,张邦昌也马上就随声附和:“姜到底是老的辣,白相高瞻远瞩,一番宏论竟不亚于昔日诸葛孔明之隆中对也。”

“哪里哪里,二位大人过奖,老朽不过是一孔之见而已。”白时中被李邦彦、张邦昌送上的两顶高帽伺候得颇为受用,捋着胡须淡淡一笑,“只是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是这话。假如皇上要战,大家便都走不得。”李邦彦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皇上在军国大事上,是不可能不征询白相的意见的。”张邦昌道,“白相为两朝元老,德高望重一言九鼎。只要将利害关系讲清,邦昌想,皇上自当会从善如流。”

“老夫肯定要向皇上斗胆进言。不过孤木不成林,二位大人亦当以国事为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方好促成皇上决断。”

李邦彦、张邦昌见白时中如此说,都爽快地表示那是当然。他们思忖,有白时中在前面顶着,顺水推一下舟,不会有甚风险。而且据他们估计,朝中的大臣们,与其心思相同者应当是十有八九。即便有个别持不同见解者,看到宰执及多数大臣之意皆是一边倒,也未必敢于公然站出来反对。即便有人敢站出来反对,也绝对成不了气候。

话说至此,三个人都为他们在大难临头之际能够做到空前的精诚团结而甚感欣慰。接下来,三人又商议了些劝谏皇上接纳他们避敌主张的细节问题。因赵桓宣布了初二放假,初三临朝,张邦昌提议,白时中最好能在初二单独觐见一下皇上,这样可以使皇上形成一个先入为主的观点,避免在朝殿上出现异议时引起犹疑。李邦彦听了,亦觉有此必要。白时中说二位大人的建议不无道理,容老夫考虑一下再说。

之后,又扯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言,李邦彦、张邦昌即告辞而去。至于朝廷撤离后汴京的防务怎么办,近百万百姓的安危怎么办,京城当指派何人作为留守,等等一系列重要问题,他们都没去想。他们现在的心情是唯求能一走了之就好,其他的事都无关紧要。

出了白府坐进轿子,张邦昌的心里踏实多了。通过这趟白府之行,当场与二位宰相议定了全身之策,实在是收获不小。回到府邸,张邦昌立刻命家人连夜准备阖府搬迁,能带走的细软全部打包装车,不便携带的财宝和贵重物件,就暂且坚壁到府院的密室里去,能藏多少算多少。张邦昌的妻妾和大小管事们都被紧急动员起来,指挥监督着家丁婢女们收拾行李,坚壁清野,忙碌得一整夜未得合眼。

在白时中和李邦彦的府邸里,这一夜的情形也与张府差不多。虽然皇上尚未下旨,他们却皆已认定,朝廷逃离汴京已经是确凿无疑,并且是刻不容缓的事了,舍此再无确保平安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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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是《江南时报》社为纪念首个“国家公祭日”而策划的“知识界的抗争”系列主题报道,全书分11个主题:1.国立中央大学西迁;2.张恨水风雨飘摇中创办《南京人报》;3.国立中央大学西迁;4.南博文物西迁;5.林学大师陈嵘冒死入虎穴;6.金陵女子大学西迁;7.留守南京保护校产的建筑师齐兆昌;8.鼓楼幼稚园西迁;9.国立药专创办之初被迫西迁;10.南京盲哑学校师生抗战往事;11.鼓楼医院惟一的中国医生。本选题为主题出版,11个主题围绕抗战时期南京知识界应对日本侵略战争而采取的抗争举措展开,集故事性和历史性于一书,可读性强。
  • 不懂带人,你就自己干到死

    不懂带人,你就自己干到死

    领导应该学会培养一群善于解决问题的人,而不是自己去解决所有问题! 原则:员工的方法可以解决问题,哪怕是很笨的方法,也不要干预;不为问题找责任,鼓励员工多谈哪个方法更有效; 一个方法走不通,引导员工找其他方法;发现一个方法有效,那就把它教给你的下属;下属有好的方法,记得要学习!7个步骤:创建舒服的工作环境,让员工有更好的积极性、创造性去解决问题;调节员工的情绪,让员工从积极的角度看问题,找到合理的解决办法;帮员工把目标分解成一个个动作,让目标清晰有效;调用你的资源,帮员工解决问题,达到目标;赞美员工的某个行为,而不是泛泛赞美……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唐朝的驿站

    唐朝的驿站

    本书是夏坚勇散文自选集,分为三辑:第一辑收录了夏坚勇的历史文化散文作品,如《唐朝的驿站》《白居易做过的几道模拟题》等,第二辑主要收录一系列乡村怀恋等日常生活化的散文作品,如《童声合唱》《三种草》《怀念小屋》等,第三辑收录《英雄赋》《战争赋》两篇鸿篇巨制的文化散文,力图全方位呈现夏坚勇散文的艺术特点。夏坚勇是重要的文化散文代表作家、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其作品既厚重大方,又简洁温暖,拥有较高的文化艺术品格,他无疑是当下散文中重要的代表之一。
  • 重生皇后要出墙

    重生皇后要出墙

    穿越是个丢弃的皇后,弱肉强食的封建社会,弱弱的皇上都作不主,我这个皇后当得一点尊严也没有,让人随便丢到不知名的地方去。强悍的王爷夺了权,顺便还把我这个前朝皇后给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