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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

和每天一样,辛妹妹款款步入美芳化妆品公司办公大楼的时候,大厅一侧的巨大落地自鸣钟正开始八点报时,前厅接待处的工作人员起身,恭恭敬敬道了声:“辛总,早上好!”辛妹妹微微点颌,微笑作答。这个过程她很享受。在这个用金钱和香料堆起的王国里,她就是女皇。

辛妹妹进了钢厂不久,就发现自己怀孕了。要还是不要,她很矛盾。一个声音说,打掉,那是不应有的果实,里面包容的不是激情,不是爱,而是屈辱;一个声音说,留下,那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是在自己体内孕育、生长的。至于他的父亲是谁,有那么重要吗?在犹豫之间,肚子已经高高隆起,难以人流了。母亲曾坚决反对留下这个一生下来便没有爹的娃。“你今后咋嫁人?”不过,外孙女降生后,她还是倾尽全力帮助女儿。但是一个工资低、工作重的女人养活一个娃毕竟是很困难的。

从此,刚进厂就是生产标兵、争强好胜的辛妹妹变了,三天两头迟到,一个女儿把她累得疲于奔命,最后堕落为“落后分子”。所以,当工厂因市场竞争、产品滞销,为压缩成本不得不裁员时,辛妹妹自然首当其冲。为了自己的生存和女儿的奶粉,她加入了母亲打扫纱厂场区卫生的行列。母女俩以微薄的收入维持三口人的生活,还要不时接济远在陕南插队的弟弟。

好在噩梦结束了,母亲补发了工资,被抄的钱物和两层小楼发还了,一家人的生活有了改观。邋遢多年的辛妹妹也不知不觉跟上时代的潮流,越来越注意自己的穿着、修饰,经常去美容美发品一条街去逛,不仅买到了自己喜爱的东西,还渐渐对化妆品的种类、品牌、特点、价格了如指掌。化妆品的高额利润使她终于丢掉了扫帚,抱起了香腻腻的瓶瓶罐罐。她从南方拿货,回到一条街上一家家去推销。一年不到就租下街上的门面。几年下来,竟成了南方多家名牌产品的西北总经销,而门面也扩至三间,门头上的“店”字也换成了“公司”。

一位自称是“台办”的男子推开了母亲的家门。他身后跟着一位头发花白、衣着考究的妇人。母亲与她对视良久,才敢发问:“你是——良娣?”那人喊了声“嫂子”,和母亲相拥而泣。辛良娣接过侄女递上的纸巾,擦着脸上的泪水,说她是随观光团回乡的,主要是想看望一下哥嫂和重游父亲当年亲手创建的裕华纱厂。当她得知哥哥早在二十年前已亡故时,又是一番唏嘘。她上下打量着触摸着这栋老屋,不禁感慨万千:自己曾在这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少年、青年,至今还记得哪间是自己的卧室,哪里是桌子和床摆放的位置,以及和哥哥楼上楼下追逐打闹的细节……

辛良娣一边从皮箱里取出一包糖果、两条香烟,一边说,不好意思,因为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哥哥,所以不便带更多的东西。真该好好感谢台办的丛先生。“他帮了大忙,省城变化太大,我是找不着北的。”她又拿出十几种包装精美的化妆品,膏啦、霜啦、乳的。辛妹妹欢喜地一一打开闻闻、看看,甚至搽在手背上试了试。她不解姑姑为啥要带这么多化妆品。辛良娣说,如果寻亲未果,就送给同行的游客,反正又没花钱,自家的。她拉起侄女的手,讲述着离开大陆的经历:到台湾后,丈夫因“共党谍案”被捕下狱。为了生计,她在街边卖起了馄饨,又开了饭馆,慢慢有了一些积蓄。丈夫刑满释放,两人改行做起了化妆品工厂,生产护肤、美容品,注册了自己的商标。经过二十几年的发展,产品又扩展到洗涤领域,“馨芳”已成为台湾地区的名牌,畅销港澳与东南亚,有些产品甚至打入了欧洲,不过,大陆还是空白,她有些遗憾。

听了姑姑的讲述,辛妹妹重新看了包装上的文字和商标。“馨芳!”她以前也曾从南方进过。早知道“馨芳”是名牌,销路也不错,只是不知道是自己亲姑姑的工厂生产的。她从袋中拿出一管日霜:“姑姑,你看。”

“你怎么会有?”她很奇怪,仔细观察了包装,又挤出一些膏体,捻了捻、闻了闻,作了肯定:“一定是水货。”

辛妹妹讲起了自己从小打小闹到批发代理的经历。姑姑听得入迷,还不时插话,写写画画。一个共同的话题使他们的家庭闲谝变成了专业的研讨,从市场到价格,从质量到打假,从包装到流通,欲罢不能。这时,辛妹妹听到了轻轻的鼾声,原来歪在沙发一角的母亲已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她们绕着工厂缓缓而行,让辛良娣失望的是原有的厂房多已不存,旧的机器更难觅其踪。只有一两栋旧车间改成了车库和仓库。她在那里留了影,这是裕华纱厂最后的容貌了。如今,更大的厂房、轰鸣的机器、整洁的厂区,让她感慨良多,世事沧桑,时代进步,她预见到未来将更加辉煌,这一切都是父亲、哥哥生命的延续。

走累了,她们在树下小憩,目送着一辆辆满载着成品的卡车驶出大门,辛良娣自言自语:“真多、真多!”她突然问侄女,“我们在这边办一个工厂咋样?”

辛妹妹说自己在报纸上看到港台同胞到沿海投资,从原料、物资、能源到人工,大陆廉价得很,而西北又比沿海更低,这就是优势,无论是合资还是独资办厂都一定赚钱,只是资金、技术……辛良娣轻轻一笑:“毛毛雨。问题是先要搞清这边的政策,越快越好,等到这边的人都醒过来,锅里的肉就不多了。”

在辛妹妹的陪同下,辛良娣找到了“台办”,得知在土地出让、银行贷款、税费减免诸多方面,台湾同胞投资建厂比外资更加优惠,辛良娣当即表示有意独资开办化妆品企业。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让丛同志大喜过望。他听过不少找项目、拉投资难的传闻,也听说有人因此项工作开展不力被撤职,也有人因这项工作成绩显著被重奖的事,没想到自己却歪打正着,本是帮助寻亲,此刻却变成了投资项目,算是“拣”到大生意了。他立即安排辛良娣与主任会面。

“我知道裕华纱厂,也知道您哥哥辛老先生是爱国的实业家,抗战时期曾无偿捐款捐物、支援前线,为八路军送医送药,后来又旗帜鲜明地反内战、反独裁,他的精神值得褒扬。所以,您的投资不仅会是我省第一家台商独资企业,更是爱国精神的传承延续,您的想法可是具有了不一般的意义。我们有个口号:你办厂,我服务;你赚钱,我发展;双赢啊!我们会立即向领导汇报,协调各个部门,办理相关手续。”主任表现出极大的感慨和热情。

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辛良娣叮嘱侄女尽快完成可行性报告的调研,形成文字,越快越好。

晚上,辛良娣回到了观光团的酒店,领队板着脸:“五天的行程,没有随团一天,干什么去了?明天飞成都,下不为例。”

辛良娣不但不生气,还笑着把一包腊牛肉塞到他怀里:“正宗老马家的,咥一口,想百口,我咥了大活哩。”那是一口未变的乡音。

一个月后,辛良娣收到了可行性报告书,当即授权侄女在省城筹办独资公司的一应事务,公司名为“美芳”,“美”取自辛妹妹原来公司“美美”的第一个字,“芳”取自辛良娣产品注册商标“馨芳”的后一个字。

对省内首家台湾独资公司,省、市相关部门给予了特别关照,决定将此案的审批做成样板,以发挥其示范的作用,同时扩大影响,实现更多的招商引资,拿邱省长的话说说叫“筑巢引凤”。所以,一路绿灯,以“深圳速度”办好了规划、土地、工商、税务、银行开户等手续。因为场地位于东北郊的荒地,不用搬迁、补偿和安置。第一批资金到账后,就开始建设施工,一年后,新的厂房和办公大楼拔地而起。辛妹妹接过试产品的检验合格报告后当即决定了庆祝美芳公司成立暨产品投产大会的日期。经过反复斟酌,她拟定了邀请嘉宾的名单,交给作为公关部长的弟弟辛中国,叮嘱道:“所有请柬必须送交本人或由挂号寄发。这些工作由下面的人去办,”她指着名单上最前面的两个单位,加重了语气,“省、市政府的请柬由你亲自去送,最好交给本人,万一不行,也要交给秘书,记下他们的电话。这件事办好了,大会就成功了一半,还有事吗?”

辛中国送上礼品的方案,辛妹妹草草翻过:“想法还不错,自己的化妆品,我马上要出去,看着办吧,有一条原则,人人有份。不过不能突破预算。最好分为若干档,特邀嘉宾的分量要重些。”

“那就在化妆品的袋子里装上现金?一千,五千?”

“不、不,钱的事不能干,太敏感,多装些高档货吧。”辛中国走到门口时,又被叫住了,“省、市的那两份我来准备吧。”

这两份礼品让辛妹妹颇费思量,从外表上看必须一样:都是印有公司LOGO的手提袋。不过,仅仅装入高档化妆品似乎嫌轻,而装钱又不可行。女儿望南的话提醒了她:啥贵重,当然是金子。她把一个夜霜的玻璃空瓶交给秘书:“照样定制两只黄金的。九九金,当然,盖子也是一样。”

2

八点刚过,嘉宾们三三两两走向美芳公司雄伟的大门,左顾右盼。报社、电视台的记者们时而把镜头对准通道两边的巨型花篮、飞舞的彩旗,时而对准半空中的气球和瀑布般的红色标语,时而对准嘉宾的笑脸和正从彩门下走出的职员、工人。他们身着统一的崭新的工装,淡雅、清爽。人人手提印有美芳公司LOGO的纸袋,里面装的是刚从生产线下来的化妆品,看样子他们刚刚下的是夜班,长长短短的麦克风又不失时机地伸到绽放的笑容前。

办公楼的会议室里嘉宾云集,欢声笑语,辛妹妹刚刚招呼了一拨入座,又一拨进了门。不同单位的记者们黏在她身边,都想挖到独家猛料。见到邱省长,辛妹妹飞快迎上前,又握手,又寒暄,还不时和走过身边的嘉宾微笑示意。秘书近前,低声提醒:“时间到了。”邱省长放下茶杯,走到门口:市上谁来?辛妹妹用焦灼的目光前后搜寻,正要询问身边的弟弟,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快步跨上大楼的台阶。陈西安!辛妹妹一愣:他咋来了?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陈西安已经握住邱省长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来访的群众围了政府,刚刚处理完。”

邱省长面向辛妹妹:“来,介绍一下,市长,陈西安。”

辛妹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就是新市长。前些日子,弟弟汇报,请柬已亲手交给钱市长,他说准时出席。不料,很快有传言说他退了,弟弟赶到政府,处长证实老市长已退休,新市长已和大家见了面,尚未视事。对于辛中国的担心,他保证市长不会爽约的,这也是省上市上的大事嘛。至于哪个市长与会,还不好说。辛妹妹听了弟弟的言之凿凿,便未细问。不论正、副,都会给公司挣足面子。

辛妹妹机械地伸出手:“陈市长。”

“前面还有一个‘代’字呢。”他与辛妹妹相视一笑。

对于这样的笑,辛妹妹很熟悉,它呈现的是和善、真诚、清亮。那时,她刚生产,身虚钱短,生活拮据,陈西安抱着奶粉,留下一只装着零钱的信封,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后来她做生意,脱了贫,陈西安便不再送东西,而是坐坐,喝上一杯茶,又匆匆上路赶回金堡市,留下的依然是这样的笑。

在嘉宾们的簇拥下,他们走上红地毯,并排站到了火红的缎带前。辛妹妹与左边的邱省长、右边的陈西安微微一笑,拿起了剪刀。蓦地,她记起20年前上丰地相似的一幕:自己和同学们站成一排朗诵诗歌,内容嘛,好像是庆祝“九大”开幕,下面是叽叽喳喳的社员们。她记得很清楚,就在土台上,左边是罗小江,右边是陈西安。今天他和自己同样站在一起,不同的是,一个是市长,一个成了“富婆”,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送走了最后一位嘉宾,辛妹妹回到办公室,甩掉了高跟鞋,脱去连衣裙,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摊手摊脚,舒舒服服。“一切都很完美。”她走进卫生间,打开镜前灯,久久端详自己。她抚着自己的脸颊、脖颈,用指尖按按眼角的鱼尾纹,想到了一个词:徐娘半老。此时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真的吗?那些年,插队、养娃、挣命地苦熬,使自己不敢考虑嫁人。接下来的开店、进货,忙活的生意又无暇顾及交友,也就不那么注重仪容,生存才是硬道理。然而当自己腰缠万贯以后,青春已经逝去。尽管衣着依然考究,妆容艳丽,风姿绰约,但那代表的仅仅是财富和身份,而与“悦己者”无关了。然而今天她一反常态,顾影自怜,留意起容颜、肤色,又是为了啥?

两天后,辛妹妹陆续收到了省、市政府退回来的两只金瓶,她拿在手里把玩着,打开了其中的一只,发现了陈西安墨书的两句诗:“金瓶不贮甘棠志,赤胆犹思蓬荜忧。”真有他的,啥意思?她不大明白,好像是守廉忧民吧。这些官儿还真行,她欣赏两人的操守,还有陈西安的文采。“啥时向他请教一下呢?”

辛妹妹呷了一口龙井茶,拿起摆放在案头的最新财务报表:产量、销售、库存、盈亏,一页页翻过,眉头越锁越紧。从数字上看,生产正常,但销售额下降,洗涤类变化不大,化妆品类却十分明显,主要是“馨芳”系列护肤品,尤其是明妃露,这是去年才研制推出的新型中草药面乳,曾产销两旺,市场一度断货,还不得不调整计划,增加产量。然而今年春节过后,销售却不断下滑,拖累了整体利润的增幅。啥原因?她想起在饭桌上女儿提及同学们在美容美发品一条街上曾买到假冒的明妃露,她立即向工商局进行了举报。后来那家店被查处。但是为啥查而未绝,愈演愈烈呢?直觉告诉她应该不只是几家店在售假,他们的背后可能存在着神秘的制假窝点,必须釜底抽薪!她立即决定亲往探查。

8时30分,秘书准时推门而入,开始报告当天的日程安排:“九点——”

“上午的约会全部取消。”辛妹妹打断了她,“直接汇报下午的日程安排!”

“14点,西南区黄经理汇报重新调整销售布局,地点:小会议室,参加人:企划部长,财务部长。

“15点30分,会见市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检查组,地点:大会议室,参加人:办公室主任、卫生室主任。

“15点50分,卫生室主任汇报增添医疗设备方案,地点:您的办公室,参加人:财务部长。

“16点20分,会见宁夏西海地区招商团,地点:大会议室,参加人:公关部长。

“18点半,宴请市爱卫会检查组,地点:招待所清漪厅,参加人:姚副总、办公室主任、卫生室主任、您。”

“晚上的宴请我就不去了,还有姚副总,这有个对等的问题。卫生室也不去了。你注意,凡是陪吃陪喝,人越少越好,咱们不能和公家比。”辛妹妹顿了顿,“礼品呢?”

“这——”秘书语塞,因自己考虑不周而略有慌乱。

“老下数[27],一人一袋,中档的。这不是简单的送礼,而是宣传自己的机会,是不花钱的广告。”

秘书合上本子:“那我出去了。”

辛妹妹看了看腕表:“通知冯师傅,9点用车。让他换一辆面包车,国产的,最好旧一些。”

8点55分辛妹妹一身休闲的打扮走出办公室,半旧的运动衣裤,稍嫌大,半旧的旅游鞋,肩挎一只硕大的购物袋,是那种常见的地摊货。秘书惊呆了,甚至忘记了通常的礼节——起身致意。前厅接待处的工作人员也交头接耳:辛总唱的哪一出?

关好车门,辛妹妹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前天女儿望南放学回家说嗓子疼,乏力,量过体温37.8℃,吃了退烧药,早早去睡了。清晨,她摸摸女儿额头,不烧,便催她上学。女儿却赖在床上嘟囔说:“如果传染给同学,那可是不道德的,再休一天,就一天,好吗?”

望南在学龄前的生活虽不能说“饥寒交迫”,但“粗茶淡饭”总是贴切的。所以,辛妹妹致富后,从物质上尽量满足女儿的需要,要啥给啥,甚至女儿没有表示任何需求,辛妹妹也会给她塞点钱。“随便买点儿啥。”过分的溺爱养成了女儿任性、刁蛮的性格,但她容忍了,且不以为然。她发誓,自己身心曾经遭受的种种伤痛绝对不能在女儿身上再现,她甚至想过,为了女儿可以永远独身。

话筒里传来了望南欢快的声音:“有啥指示,辛总?……好了,不,还有些不舒服……上午反正来不及了,下午吧,一定。中午饭嘛——就叫外卖了。好了,别啰唆了,拜拜!”

如果说辛妹妹在生活上对女儿很宽容,那么在学习上则很严苛。不仅天天在她屁股后催“学习,学习”,还为她请家教,报补习班,结果统统被女儿一口回绝:“我又不是倒数第一!得是钱多了?”此话不错,尽管女儿嘻嘻哈哈,疯疯癫癫,一副玩世不恭的做派,学习却在班上名列前茅,这一点连辛妹妹也感到困惑。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女儿却很少熬夜,这令她很是着急上火。对女儿的“保证”,辛妹妹不以为然:“考不上咋办?”

“打个赌咋样?”望南攀住她的肩。

“赌啥?”

“考上了给我一万块。”

辛妹妹未置可否,反问:“考不上呢?我指一年。”

“那——三天不睡觉。”

“便宜你了!”辛妹妹戳了戳她的头。

“嗯,终南山当尼姑。”

“亏你想得出!三天不逛街,脚就痒痒,就你!”

“那我去拣破烂儿。”

“一言为定!”辛妹妹痛快地伸出了手。

辛妹妹戴上墨镜走进了美容美发品一条街。她对这里的门店,甚至树木都很熟,也有感情。十几年前,她只是沿街送货的小贩,离开时已是名震一方的大姐大了。两年过去,这里已焕然一新,街道拓宽了,铺上了地砖,统一的砖混结构的门面代替了以前的简易板房。一路过去,许多同行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而操着各种口音的老板们又坐在新开的店中。辛妹妹用上丰地的方言对多家老板说,自己准备在当地开个化妆品店,想配些货。令她高兴的是,家家推荐的货品不尽相同,但“馨芳”的几款霜、膏都在其中,尤其是明妃露。

“这咋样?”辛妹妹装作新手,拿起瓶子。

“火得很!咋给你说,在咱省,就认这。就像酒中的茅台,烟中的中华,馨芳是大牌子。啥?假货?放一百个心,看好我的门牌1107号。干这七八年了,鞭你做啥,咱都是从厂里直接拿货。我表哥的一个伙计认识辛中国。辛中国是谁?连这都不亮清。厂子老板辛妹妹她兄弟,是个啥部长。不信,你去打问。嫑犹豫,要多少?”

对老板们千篇一律的说辞,辛妹妹感到可笑,无奈。真的还是假的,不能妄断。厂里职工近千人,有那么几个“亲戚”兴许不假。相似的话,自己十几年前就说过,也算是潜规则吧。不过,她仍然很高兴,因为她真真切切体会到市场对自家产品的认可和口碑。她分别在各家店里拿了货,一一记下了对应的店名。检验的结果令她吃惊:半数以上是假货,而所有假货的瓶子、贴纸和膏体却都相同,显然来自同一供货源。她派人在售假的店铺蹲守,并对神秘的送货者进行了跟踪,终于在双塔区沙子村村口院子的出租屋里发现了制假的源头。

辛妹妹让破旧的面包车停在那个院子斜对面的杂货铺旁,拨通了区工商局的举报热线。令她费解的是十几分钟后,从院子里开出了一辆满载塑料大桶和纸箱的农用机动车拐向村外,消失在卷起的滚滚黄尘中。将近一个小时,印有“工商稽查”的轿车才姗姗而来。

推开虚掩的出租屋门,外间像是住房,家具简陋,铺陈凌乱。里间空空荡荡,水龙头开着,哗哗的水流注入已经四溢的塑料大盆中,空气中弥漫着明妃露淡淡的香味,是只有辛妹妹和质检部长可以闻辨出纯正的异味。他们肯定,这里就是制假现场。

稽查队长喊来了房东,了解租客的情况。房东一脸茫然,说租房的姓罗,渭北人,和一个女的,像是他老婆。至于他们啥职业,有啥反常举动,和哪些人来往,一问三不知。

没有抓到现行,也没有物证,稽查队长只能对房东教育一番:“房客涉嫌造假,知情不举,将以包庇罪论处。如再发现异常,务必准时报告。”

“是,是!”房东一脸虔诚,唯唯诺诺,“那自然嘛。”稽查队长握住辛妹妹的手,态度诚恳地说:“制假分子比泥鳅还滑,不好办。今后会加大查处力度,希望双方密切合作,下次一锅端。”辛妹妹很失望,一言不发。她不明白为啥只有两三站的路,他们用了一个小时,为啥嫌犯会提早逃脱?这样的情形,以前自己曾在省、市的电视新闻中屡屡看到。雷声大,雨点儿小,甚至连雨点儿也没有。没想到这次却硬生生让自己摊上了,她怀疑“下次”也没有啥盼头。

“唉!”

3

天刚亮,拉牢打开了两扇铁门,拿起大扫把扫了院子,又扫出门,一直扫到人行道上。

他回转身,拄着扫把远远打量着新漆的灰色大门,眉舒目展。终于开业了!拉牢的神情就像自己父亲望着就要开镰的滚滚麦田。

昨天早上,拉牢接到庄主任电话,说住房、货棚竣工,院子清理完毕,可以入住了。放下手机,他忙不迭叫妻子收拾行李,说赶下午的班车。

“看把人锻[28]得那紧弄啥?明儿后儿走怕啥。我娘家妈那达还没言传哩。”宝珠打开板柜,掏着被褥,不住地埋怨。

“早一天开业,早一天数票票。在这达品麻,得是有人给你送钱?”拉牢翻出蛇皮袋,把自己的被褥、皮鞋一股脑儿塞了进去。

“就你灵醒!”宝珠拍打着他的胳膊,“快去给咱姐说一声,改革得是不去了?在这达乱挖抓!”

拉牢扔下手里的东西,风一般出了门。

春花和丈夫用架子车把儿子的铺盖卷儿拉到二弟家门口,大弟扶着架子车,二弟往上搬着大包小包。宝珠正要提起一袋面,却被丈夫拦住了。

“得是省城的粮店日倒了?”

“省城啥价,这达啥价?自己种下的,又不要钱。能省些就省些,你又不是到省城当菩萨,有人供着。他姐夫,嫑理他,搭把手。”宝珠不由分说把面袋重重放在架子车上。

春花和丈夫一直把儿子送到车站,眼圈红红地叮嘱:“改革,好好听舅的话,能干就多干些,不欠活就歇嘎儿。嫑误了复习功课,忙毕就高考了。有啥事,来个电话。”

庄主任打开门锁,把钥匙交给拉牢:“从现在起,这儿就是你的地盘了,刘老板。”他在最后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不敢,不敢,再咋咱还是个农民,全靠庄主任哩。”他把一篮鸡蛋递给了庄主任,“嫑客气,不值啥钱,自家的,尝个鲜儿。”

一味推辞是虚伪的。回家后,庄主任在鸡蛋下面发现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千块钱,心想:这娃灵醒哩。

拉牢一边兴致勃勃地一一看过住房、货棚,一边做出了安排:北边第一间,自己和妻子;第二间,外甥;第三间厨房兼储物室。那口吻俨然是老板,自己浑然不觉,妻子却感觉到了:“样子!真把自己当县长哩。”

宝珠洗完脸,端着从上丰地带来的、搪瓷脱落几尽的脸盆来到大门口,撩着水,一下下洒到地上,见丈夫在远处发呆,呐喊道:“瓜子,立到那达,像个锨把子!又不擀长面,地扫得恁光地。”

改革搬来三块砖,摞到西墙边,坐上去一心一意地复习起英语。舅舅的生意好也罢,坏也罢,都与己无关。他最关心的还是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他亮清自己的状况:智商平平,还有些[29]。不能靠临阵磨枪,而要靠坚韧、刻苦、死记硬背。所幸无论白天忙闲与否,晚上有一个独立的空间,可以静静地学习,无人打扰。时间不多了。

半晌过去了,无人光顾。拉牢背倚着铁门,坐在条凳上打盹。另一头,宝珠纳着鞋垫,不时抬头向人行道张望,不知是对城里人穿戴打扮好奇,还是期待可能的送货人。改革放下课本,活动活动筋骨,溜溜达达来到门口:

“妗子,这怕不行,连个人影影都没有。”

“咱一个里头人有啥方子!”宝珠不满地瞥了丈夫一眼,“他能行嘛,说赚大钱,赚个辣子。”她用针扎向丈夫的胳膊,“还睡,睡到明年,喝风把[30]屁?”

拉牢唉哟一声睁开眼:“咋,怕我不死!这才半晌嘛,你擀面饧不?蒸馍发不?生娃还要十个月,急啥?”和妻子开完了玩笑,又一本正经地转向外甥,“你也快是大学生了,有啥方子?”

改革上下打量了一番身旁的水泥门柱:“挂个牌牌咋样?你说你是废品站,谁亮清?”

“废品站挂牌牌,没听过。”

“你听过啥,吃饱了不饿,得是?”宝珠逗着丈夫。

“那写啥?”

“百姓废品站。”

拉牢连连叫好,从屋里拖出一只拆开的纸箱,宝珠剪去多余的边角。改革伏在地上。用铅笔勾出字形,再用白色粉笔填充,一个简易的门牌挂了起来。

晌午,宝珠擀了长面,一人一老碗,蹲在门口一侧呼噜呼噜大嚼起来。一个老汉推着装板纸、啤酒瓶的破旧婴儿车缓缓走过。他转过头朝废品站望望,停了下来,像在确认此处是不是废品站。宝珠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指了指纸牌。老汉迟疑了一下,掉转了车头。改革奔过去,和他一起把车推进了院子。过磅、数瓶、付钱。老汉接钱时,手有些发抖。心直口快的宝珠以她特有的女性的细腻,叫了声“叔”,嘱咐他:“把钱放好,嫑遗了,咋不叫娃来嘛?”

“都不在跟前,我卖卖破烂儿,到体育场转转,也算锻炼身体嘛。”老汉随和、开朗,而且健谈。

“叔,你高寿?”

“八十四。”

“看你身体嫽得差大。”宝珠想到了公公的身体,由衷地叹道。

“罢了,也快完了。”他四下看看,像在寻啥。

宝珠突然灵醒:“拉牢,给叔拿个坐的,连个眼色也没有。”

老汉坐在条凳上,兴致勃勃地谝起来:“你像是西府人?”

宝珠点点头,索性坐在磅上:“叔,你是达的人?”

“你这女子,咋我的话也听不来,离得不远,半个乡党哩。”

“咋不太像嘛。”

“出来几十年了,变了,南腔北调地,见笑了,你这站啥时开的。”

“夜来。”

“我说嘛,前两天从这达过,还是个工地,叮叮咣咣地。”他四下环顾,空空如也的场地和货棚,“来人不多,得是?”

“今儿才开张,你是第一个。”

“噢,人都不亮清嘛。那咋不做个广告吗?”

拉牢上前:“叔,你啥时见过废品站做过广告?颡比身子都大。再说,就是想做,也没钱。”

“是嘛,是嘛,我又胡谝哩。”老汉起身道,“那是这向,我回去给邻居说说,到达卖不是卖?再说,近嘛。我就在3号院,姓陈,这一片都亮清。”

两人把老陈送出门:“闲了来谝,叔。”

果然,陆陆续续来卖货的多了起来。听他们的交谈,多是附近的居民。3号院是省政府的家属院,近处还有省委的家属院,里面住着不少老干部。然而,收货依然嫌少,无论是报纸、书本,还是纸箱,只装了少半个货棚和场地,废金属则更少。宝珠那个挎在胸前从不离身的人造革钱包却迅速瘪了下去。再不出货,几天内将无法应付继续上门的生意。而出货,意味着大马拉小车,两吨的车只装一吨的货,亏重,刨去车租、人工,只落得个肚儿圆。

“看你还能不,来时候还不让带面,看你吃啥!买麸子的钱还不知在达哩。”宝珠埋怨着把一碗苞谷糁递给了丈夫。

完全没有料到窘境的拉牢只能向郭红卫求助,说暂借二千元周转一下。郭红卫没打丝毫绊子,广东话听上去不算蹩脚:“洒洒水啦!”

心急火燎的拉牢足足等了一个小时,郭红卫的红色夏利才开进院子:“得是把井绳去了,牙长一截路,才到。”拉牢抱怨着。

“咋,几天没吃了?”郭红卫把一叠钱扔给宝珠,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看了遍。“嫽着咧。”

拉牢说,地方不错,只是生意太少。宝珠更是夸张地插嘴,不是前几天陈老汉帮忙,早回上丰地了。郭红卫也认为废品站做广告不可行,但陈老汉的思路是可取的。“广告就是广而告之,让大家都亮清咱是做啥的嘛。那么,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方式呢?拉牢,干不干?”

“你是见过世事的人,你试说。”

“如果,是说如果,有人来交货,过了秤,你说8斤,他说10斤,说不到一搭,嚷仗,打锤。最后我儿电视台曝光,那是省台金牌栏目《十分聚焦》一播出,嫑说省城,那可是名扬三秦。咋样?”

拉牢疑虑重重:“咱本分做生意,不在秤上耍麻瘩。再说,出了人命,咱可燃不清。”

宝珠的想法很简单:“那事怕要当[31]哩,夜个下种,今儿要上磨,怕连不上。”

郭红卫未作答,却看看左右:“改革人呢?”

“在屋里看书哩,今年高考。”

“那就对,嫑叫娃知道,心善,得很。”他放低了声音,“瓜得些,我能害你两个?我就是电影里的导演,卖货的是咱寻的演员,我说东他能往西?嚷仗是真的,打锤就是个样子。当然,你要是做些准备,挨几脚,几拳,流些血。”

“啥?流血。”宝珠吓得喊出声来。

“快悄悄。假的,事先买只鸡,杀了把血备下。鸡肉还能改善一下嘛。”

“那——能行?”拉牢仍然担心。

“那有啥,一不放火,二不杀人。我会把握,比碎事大,比大事碎。再说,你不报警,他能来?放心,我就在跟前。”

下午,戏开场了。一对中年夫妻推着一架子车纸板来到废品站门口。郭红卫上前耳语一番,并拨通了省电视台《十分聚焦》的热线电话。白莉莎站在稍远的人行道上,左顾右盼。三十分钟后,车身印有“省电视台”的轿车驶来。白莉莎向郭红卫做了个手势,架子车进了大门。轿车还未停稳,院子里已响起激烈的詈骂和厮打声。记者、路人、前来卖货的人纷纷涌入,郭红卫夹在其中,挤到磅秤前。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喜:演技一流!两对夫妻衣衫不整:卖货的妻子拽着愤怒的丈夫的胳膊,宝珠一手揽着昏迷的改革,一手用渗出血的毛巾按着他的额头,拉牢蹲在一旁,地上是一截木棍。不过,这样的“血腥”令郭红卫十分迷惑:“改革咋会出现在现场?头上的血是真是假?”

当晚八点,省电视台《十分聚焦》播出了夺人眼球的新闻。

近景:百姓废品站大门。

特写:纸牌“百姓废品站”。

站在门侧的记者手执话筒:“今天上午在皇城区百姓废品站发生了一起流血事件。”

镜头摇过铁门、三间平房、货棚、院子。

近景:一对中年夫妇、拉牢一家。

记者:“据了解,老板姓刘,来自我省西部贫困山区。这个废品站开业不到一周。”

记者把话筒转向拉牢:“刘老板,刚才发生了啥事?”

拉牢十分委屈:“他两个卖纸箱,过磅39斤,是公斤,去掉梯子,净重31斤。他们硬说这磅有麻瘩。咋会么,这磅是刚买的。”

“有发票吗?”

拉牢出示发票(特写)。

记者把话筒转向中年男子:“你咋认为磅有问题,有证据吗?”

中年男子语塞:“……我,我,现在都是八两秤,我想,想,他也是。”

记者:“你是凭想象认为这磅有问题,对吗?”

中年男子:……

记者:“刘老板,谁先动手?”

拉牢:“他!”

特写:木棍,血迹。

中年男子:“他比我还歪,嘴里不干不净的。”

“我说啥了?”

中年男子:“我也听不懂乡里话。”

“那也叫噘?‘我儿’是咱那达方言,口头语。”

宝珠含着眼泪:“再咋,也不能打人!”

……

记者:“这是一场因废品买卖引起的纠纷。虽然黑心秤时有所见,但是,大多数商家还是守诚信的。再者,想象不是证据,更不能棍棒相向。农民兄弟进城谋生,为美化城市付出了巨大的劳动,我们的社会应该给予这个弱势群体更多的关怀、关注。目前,双方已经达成了谅解,卖货的一方已向刘老板一家道歉,并同意支付伤者的医疗费用。据悉,伤者是刘老板的外甥,目前已无大碍。”

记者离开了,看热闹的人散去了,那对中年夫妻也数着钱走了,郭红卫这才发现自己导演的假“戏”真做了:中年男子过于入戏,而蒙在鼓里的改革年轻气盛,气愤地上前理论,在混乱的推搡中,不慎被木棍击中头部。宝珠的眼泪和悲伤是真情的流露。所以,被触动的,不仅仅是郭红卫,还有不少市民,其中便有改革一生中无法避开的女娃。

第二天,3号院的陈老拄着拐杖来到了废品站:“娃咋样?夜天的电视我看了,这世道咋啥人都有。”

“不咋,还睡着。”宝珠难过地答道。

“不容易。”陈老唉了一声。放下了一盒“创可贴”走了。

一个梳着马尾辫,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学生模样的女娃提着水果篮走进废品站,刚把过完磅的书本扔进货棚的拉牢转过身,上下打量:

“小姐,你——”

“你是刘老板吧,我叫望南,想看看你的外甥。”她四下张望着。

“是,不敢,我就是,你咋知道我的名字?”

“昨天晚上我看电视了。所以——”

晚上,坐在沙发上的望南,一边吃着苹果,一边不停地换着台。当荧屏中出现中年男子举棍击打改革时,她喊道:“妈,快看。”

系着围裙的辛妹妹走出厨房:“又咋啦,一惊一乍的,不好好写作业,又在看电视。”

“欺负农村人,真可恶!”

辛妹妹专注地看着,一言不发。看见改革受伤的特写时,望南啊的一声掩住了双眼。

“好了,嫑看了,快写功课。”看上去辛妹妹心情不好,唉了一声,进了厨房。

望南把一块红烧鱼夹到到妈妈的碗里:“领导,咱们是不是应该慰问慰问啊?”

“慰问?谁?”辛妹妹停止了咀嚼。

“那个废品站的男娃呀!”

“和你有关系吗?”

“谁常说要有同情心?这会儿咋这么冷血?”望南咬着筷子头。

“又胡说,天下可怜人多了,你同情得过来吗?”

“我就是同情嘛,刚才你没见那个母亲的眼神,悲伤,无助,还有那个男娃头上的血,不知道会不会死。”她注意到当自己说到“母亲的眼神”时,妈妈的脸色阴沉下来,眸子里闪过一丝哀伤。“你同意啦?”

望南伸出一只手。

“嗯,你自己拿吧。”

拉牢下意识地把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你是来看改革的吧?睡着哩,我带你去。”

改革见望南进屋,放下课本,坐起身:“你——”

望南自报家门:“没啥事,就来看看你。”她四下打量着,把果篮放在了地上。

改革向床里挪了挪:“不好意思,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

望南望望窄窄的床沿,不知如何是好,尴尬地笑笑:“昨天的电视看了,你的头——”

“不甚重,没啥。”

“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望南正要转身,瞥见了床头的课本,顺手翻了翻。“你高三?”

“嗯,以前是。”

“今年也高考?”

改革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考了两年,今年想再试嘎子。”

“祝你成功!我走了。”望南迫不及待地离开了那间逼仄、阴暗、只有一张床的小屋,她甚至没有看清改革的五官。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准备高考,难为他了。如果换了自己,恐怕一行字也看不下去。名字倒是有意思:改革。

“纠纷”的巨大广告效应令拉牢始料不及,前来交货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有附近家属院的,还有更远的,他第一次尝到了“忙”的滋味,伤口还未痊愈的改革也不得不爬了起来,又是搬,又是摞,又是整理,棚中的白纸、报纸已经冒尖,废铁堆也高过了肩膀。拉牢分别拨通了从李师那里拿到的装卸工和车主的电话,约定了装货时间。

卡车按时到了,拉牢递给车主一支烟,并为他点上:

“孟哥,辛苦了!装白纸。”

“咋说这见外的话,我也赚钱嘛。听口音,你是西府人,我是商洛的。”他用眼扫了扫装卸工,“他们都是,乡党。前几天,电视上的得是你?”

拉牢默默点头。

“城里人瞎得很,我刚来时也是这。欺生!”

“也不是。这达也有好人,也有瞎。”拉牢提起了3号院的陈老,还有望南。

“都是受苦人。老弟,今后有啥活儿,尽管言传,没麻瘩。我看你这站地段好,院子大,人也好,不想发都难。”

“怕不行,开张快一个礼拜,才交一次货,咳!”

“谁开始不是这?嫑担心,看你这阵势,不出三个月,一天一车都挡不住哩。”

半夜时分,拉牢回到了废品站,见改革屋里亮着灯,就敲了敲窗:“改革,早些睡,明儿个要早起哩。”回到自己屋里,他摸黑上了床,贴住已经睡着的妻子的脊背,一只手握住她丰满的胸部。妻子用肘往后推了推他,迷迷糊糊嘟囔:“嫑乱揣,瞌睡得差大。”拉牢凑近她的耳朵:

“你猜,一车赚了多少?”

“多少?”妻子依然以背相对。

“八百!”

“多少?”她猛地转过身。

“八百。”

“真的?”她睡意全无,主动地吻向了丈夫。

拉牢噙住了她的舌头,把被子往上拉拉,蒙住了两人的头,央求熬米汤。

“汤还没有,咋熬?”她咯咯笑着,连身体都抖动起来,然后声音放低,“咱开业那天,候人的时候,你说擀面要饧,蒸馍要发,你猜我想的啥?”

拉牢像没听见,只顾一味揉弄她的奶子。

“日×要揣。”

“揣!揣!”拉牢的手向下移去……

宝珠咯咯的笑声很快变成了急促的喘息……

4

罗小江随王书记到渭华市调研,主题是渭河流域下游的污染治理和环境保护。在市委蔡书记的陪同下,他们马不停蹄驱车两区四县,下工厂,进农户,访居民,甚至沿着河滩步行了数里。足迹所至,主要的污染大户,造纸、皮革、铁合金等工厂大门紧闭,不冒黑烟,不排污水,那些经过治理的工厂环境整洁,生产井然,污水处理系统运转正常,排出的废水既不混浊,也无异味。各区县的书记们滔滔不绝地报着喜,内容却像出自同一位秘书的笔下:“党委,政府和上级保持一致”(或“态度一致”);关、停、并转“认识统一”(或“明确”);“措施得力”(或“有力”);“行动迅速”(或“果断”);“百分之九十”(或“九十五”)的污染企业得到了“治理”(或“整治”)。“效果明显”(或“成效显著”)。王书记只是默默地听,不时插话或点头,从未表态,只是在一家药厂见到婆娑的绿树和烂漫的红花后,被各地传为“冷面”的他才露出少有的笑容,尤其是没有酒水、四菜一汤的午餐更让他赞赏有加:“渭华市一班人带了好头,做了表率,各地应该学习。”

下午两点,汇报会准时召开。市委蔡书记作了简短的开场白后,市长从容地拿出一叠讲话稿,呷了口茶,照本宣科。二十分钟过去了,罗小江瞥见隔座的王书记早已合上了笔记本,双手交叉在胸前,眉头紧皱,他断定王书记不耐烦了,只有长时间在他身边工作的人才了解这个动作的含义,罗小江看着市长的发言稿还有少一半,便用胳膊碰碰邻座的市长,身体微微外侧,挡住可能的视线,悄声说了句“短点儿。”五分钟不到,市长结束了汇报。罗小江心想:费力不讨好。

王书记的指示不长,但前半部分内容却好像在不同的场合听到过:

这些年“市委(或‘县委’)政府(或……)做了大量工作,”“省委(或‘市委、县委’)是满意的(或‘肯定的’)”,希望今后如何如何……而后半部分却是较为含蓄的批评:“无论是文字的,还是口头的汇报、讲话,长不难,短却不易。新的党八股值得警惕,不要把过多的精力放在本本上,而要深入实际,摒弃清淡。”

返程的路上,王书记很兴奋,不时回过头与后座的罗小江和处长们说笑。言语中可以听出他对渭华市的工作是满意的,调研是有收获的。

罗小江望着王书记的花白头发随汽车的颠簸而晃动,看着他瘦削的双肩,一种复杂的情绪骤然袭上心头。

面包车进了城,王书记说他不舒服,直接回了家。他让众人“在着”,自己下了车,缓缓远去。夕阳把他的身影拉得又长又瘦。隔着车窗,望着王书记几乎佝偻的背影,罗小江黯然伤神,可怜的权重一省的首长,他知道自己的“指示”真的有分量吗?可敬的、来年就要退休的老人,还要用怎样的力量给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上完美的句号呢?

罗小江看看时间还早,就随车回到了省委,准备处理永远也批阅、呈送、转发不完的公文。一支烟的功夫,电话铃响了:

“秘书长在吗?”一句略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亲切而温柔。

“您是哪一位?”来电显示的号码似乎没有印象。

“文淑,华盛公司的,您忘了?”

“华盛,文淑。”罗小江努力回忆着。

“陕西浙江商会那次——”

罗小江终于记起了“文淑”,但不是姓名,而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妇。在陕西浙江商会成立的酒会上,几乎是清一色西装革履的男性。一位女子的出现引起了一阵骚动,她衣裙入时,举止得体,罗小江想到了一个词“眉清目秀”,那是江南女子特有的清丽与精致。他和她礼节性地寒暄了几句并交换了名片,便分头招呼各自的好友了。文淑的名片早不知道置于何处。

“想起来了,是文总,对不起。”

“哪里,贵人多忘事嘛。”

“有啥事?”他不冷不热。

“不是我有事,是我老家吴山的朋友想见见你。”

在罗小江的记忆里,和吴山没有任何交往,无论是公务,还是私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以“眼看就要下班”为由婉言相拒。

对方却穷追不舍:“下了班有啥事?刚好去坐坐嘛。”

的确,下了班干啥?罗小江眼下一个人在省城。儿子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在北京上学,父母认为那里的教育条件比西北好,也疼孙子。妻子是大学教授,去年作为访问学者去了美国。所以一天三顿他都在机关食堂“混饭”。一天三顿不那么准确,被请和请人好像成了工作的一部分,不吃都不行,套用一句词:怎一个烦字了得!

“不了。”他依然顽强抵抗。

“秘书长是嫌弃一个樊哙吧?”文淑笑出声来。

罗小江先是一愣,立刻反应过来鸿门宴的潜台词:“不,不,只是觉得——”他在选择合适的字眼,“彼此都不方便。”

“秘书长,即便您不方便,也希望您屈尊下就。实际上我的朋友是想找您的父亲。他千里迢迢而来,您总不至于连个见面的机会都不给吧。耽误不了多久。”

父亲离休后,家乡或他曾经战斗、工作过的一些地方常常寄信、派人到家里,征求战争年代的史料,或求证史实。在一般情况下,父亲都会热情地满足对方的要求,除了身体不适或卧病在床。莫非与稿约有关?因为父亲在抗日战争时期曾在那一带打过游击。不知是因为父亲的事,还是文淑温柔的“攻势”起作用了,罗小江让步了。

“那就去终南山庄,六点半去接您。”

罗小江几乎是用领导的口气拒绝了。终南山庄在省城大名鼎鼎,依山辟园,枕水筑亭,典雅幽静,因是中美合资,设施和服务一流,听说住一宿要上千元。但同时也传出不好的名声:不闻狗吠,只见“鸡”飞。如果在此被人窥见,说不定会曝出莫名其妙的新闻,进而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他的秘书长工作明年就要到“站”了,大约和王书记前后脚,考察继任者的工作早已开始,据说大名单中有四个人。午饭时,在组织部当了十几年巡视员的“知青知己”把罗小江叫出了中食堂,耳语般证实了大名单的存在和“内幕”:

“……信不信由你。王书记挺你,你是他的人嘛。从副处长到秘书长,不是他提的?邱省长欣赏陈西安。不过,你也知道,陈西安成绩显著,缺点突出,这可不是我说的。在金堡市治河搞‘摊派’,得罪不少人。还有渭华市的蔡书记,面儿上的功夫轰轰烈烈,今天一个经验,明天一个样板,把省上哄得团团转,就像一个男人偷情,天下人都知道,就唯独瞒了黄脸婆。你真正的竞争者是民政厅长,虽然他的工作就像和尚的帽子——平铺塌,架不住人缘好,‘大方’,维了不少人,我看你和他五五开。至于谁能笑到最后,就看个人的造化了。”他眨了眨眼睛,诡异地笑笑,端着食盘离开了。

“古都大酒店吧,那儿的条件还不错。”

“好,好,俭朴一些,应该的,应该的。”

罗小江记得高秘书讲,上次请拉牢,他从古都大酒店出来,就大呼“嫽得差大”。不过,到了文淑嘴里却“沦落”到了“俭朴”。人与人的差距咋会如此大呢!他以为文淑带来的是和她年龄、职业相近的女性或男性,没想到却是一位衣着朴素看上去比自己还大的男子,而文淑称他为“哥”,罗小江颇为吃惊。文淑介绍说,他是自己的同村老乡,农民,因为风吹日晒,面相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两家相邻,只有一扁担距离,所以大人小孩相处和睦。文淑小时候受到小朋友欺负时,他常常挺身保护。后来,他娶了邻村一位本分的姑娘,而他的内弟便是此次求见的主题。

先点了四个菜后,“哥”对罗小江憨憨一笑:“不够了,再点。”又问,“喝点啥?”

“不用了,茶就好。”罗小江本来就无酒瘾,乐得顺水推舟。

文淑却让侍应生开了瓶“人头马”:“算我的,秘书长,千万别剩下。”

菜未上桌,罗小江便急切地问起了他此行的目的。“哥”有点局促地道出了原委:内弟高中毕业后当了大队的会计,后来到了公社,县里,又当上了吴山市副市长,干了十几年,本本分分,“干干净净”,和一把手的配合也算默契。前年交流来了一位市长,因为两人在治市的理念上不同,矛盾遂生。市长追求工农业的产值、规模,提出创建诸个“第一”。而内弟可能因为出生农村,而且长期分管农业的缘故,则认为要更多地关注民生,杜绝乱摊派,整治“土政策”,让农民更多地得到实惠,以促进工农业的可持续发展。所以不久,他的分管工作就被移交给了同事,他被架空了,成了上班看看报、喝喝茶的闲人。最近又传出消息,市长已到省里活动,想把他“踢”到北边经济不发达的山区市。

“秘书长,我内弟不是怕苦,他就是从农村出来的,啥活儿没干过?只是我岳父孤身一人,年老多病,还有一个未结婚的弱智弟弟,也靠他抚养,如果内弟离开了吴山,我就是长八双手也照顾不了二老。实在没办法,我才——”他放下筷子,用袖子蹭蹭眼角,文淑递去面纸。

“我能干些啥呢?”罗小江不解。

“都说我们省的组织部长当过您父亲的秘书。”

罗小江恍然大悟,想起了自己在江南还真有一个关系,确切地说是父亲的关系。刚才搜肠刮肚,却把他忘了。记得小韩在西北局时开始给父亲当秘书,“文革”时被打成“走狗”,下放到农村。父亲平反后,把他带到组织部,后来他“空降”到了江南。

“你咋知道的?”罗小江问他,却望了文淑一眼。

文淑猜到罗小江的用意,大大方方地承认:“秘书长,谁说的不重要,你真没听过省城三大‘父子英雄’吗?”

罗小江困惑地摇摇头,他真没听过。

“老省长和儿子市长陈西安,老司令和儿子厅长孟援朝,还有一个你副秘书长和西北局老秘书长。”

罗小江笑了起来:“谁乱编的?不算离谱,不过,孟援朝已不在此例了。”

“为啥?”文淑不解。

“被抓了,上个月的事,受贿,听说有几千万。”

“好,又一个‘老虎’!”

从文淑骤然提高的话音里听得出有一种快意。罗小江告诉她,自己和孟厅长也算是熟人。不过,只是在省委开会时见过几面的点头之交,没有更深的交往。听说他是高学历,名牌大学的博士。有学识,有能力,但给人的印象却谦和、低调、彬彬有礼,与其说是一厅之长,不如说更像一名学者。他很少应酬、抛头露面,几乎所有的饭局都是几个副职代劳,借口是“有个会议”或身体不适。实在推托不掉而必须作陪,嗜烟的他也从不动席上的中华烟,说是“不习惯”,而掏出自己的中档延安。他从不说自己如何清廉,只是时不时流露出父亲老八路的传统对自己的影响很大。然而,谁知道他是阴阳两面,断送了被许多同僚们看好的前程。可惜了。

“秘书长,那您能不能跟令尊说一下。”“哥”用祈盼的眼光巴望着罗小江。

不管文淑“哥”的所述是否属实,罗小江对那位副市长的理念是赞同的,对他的遭遇更是同情。他是副职,自己也是副职,而副职尴尬的处境,自己也有同感。多少年了,无论正职的话是否正确,只有两个字:照办。没有思想,没有主见,任何真实的与正职相反的陈情都可能被视为“捋虎须”,其下场就和这位副市长一样。自己之所以能“活下来”,一是平时夹着尾巴做人,二是可能有父亲的“余热”。念及此,他有些悲凉。

“你为啥自己不去呢?”

“我去过,秘书说首长身体不适,让我下次联系好再去。”

罗小江相信他的话。父亲年事已高,许多时候不便见客。然而,即便此事上达父亲,父亲会管吗?是否妥当呢?他又一转念,自己没有收取任何好处,也不是为人谋官、谋私,只是让一位受气的副职得到应有的善待。在“民生”的主张上,自己和那位副市长灵犀相通,这一点正是从父亲几十年有意无意的言传身教中得到的。于是,在得到“实话”的保证后,他表示一定转告父亲,并让“哥”再赴北京。当然,父亲的话是否管用,只有看天意了,自己不敢打包票。

“哥”含着泪转身离去。文淑也向罗小江伸出手,表示感谢。她的手纤柔、温暖,如凝脂一般,他蓦地感到这种触觉已经许久许久不曾有过了,是否真的有过,他自己也无法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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