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9958300000003

第3章 隆中对

1912年夏,袁世凯以临时大总统的名义宣布实施军制改革,原清军的官制名称统统被更改。按照规定,尹昌衡也对川军进行了统一改编,共编成五个师,其中一到四师为老川军,第五师为蜀军(新川军)。

胡景伊被尹昌衡任命为军团长,名义上可节制所有川军。在整编仪式上,尹昌衡特地向全体军官宣布:“胡先生是我们四川军界的泰斗,在座诸位,哪一个不是胡先生教育过的?所以大家今后一定要按照军团长的命令行事。”

尹昌衡的这番话倒也不是空穴来风。除熊克武外的另外四个师的师长,都是武备学堂学生,师长以下的旅团营长更是多数出自武备学堂。也就是说,武备生几乎控制了川军的各级领导权,由此形成了川军中的第一个派系:武备系。

尹昌衡同意取消重庆镇抚府,将胡景伊召回重庆,一方面是要借胡景伊加强他对武备系的控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与胡景伊商量一件大事。

英雄情结

自近代以来,英国多次派兵侵藏。达赖喇嘛起初曾选择进京,欲请中央政府帮助他抵御英军,但在他由印度回藏后,又被英方笼络,转而亲英。在达赖的影响下,川边巴塘、理塘一带的土司发动暴乱,杀害了北京派去的驻藏帮办大臣。

中央政府立即派兵前往镇压暴乱,奉旨出征的就是赵尔丰,他不仅平定了暴乱,而且还在当地成功地实施了“改土归流”政策,即废除土司制度,重新设立行政机构。

赵尔丰能做到封疆大吏,西征是其最大功绩。接任乃兄的川督一职后,他仍在川边忙碌,直到保路运动爆发,他在成都被赶下台,成了一个平头百姓。

成都兵变后,整个省城损失异常惨重,甫任都督的尹昌衡得给方方面面一个交代,可是因为投鼠忌器,他又不敢追惩乱兵,想来想去便只有杀赵尔丰,同时借此立威这一个办法了。

赵尔丰的哥哥赵尔巽对尹昌衡有知遇之恩,然而尹昌衡最终还是将赵尔丰抓了起来,指称他是兵变的幕后元凶,予以斩首示众。

在出征川边的军事行动中,赵尔丰以文官而指挥若定,有擅战之名,乃至“藏人畏恨”,可是当时代的大潮汹涌而至,亦只能遭受灭顶厄运,甚至比普通人更狼狈——尹昌衡杀他时,几乎跟杀一只豚犬没有任何分别。

不过赵尔丰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也决定了,谁坐上去,都得接受同样的使命,如今尹昌衡遇到的情况更为严重。就在1912年6月,原本逃往印度躲避战乱的达赖,在英军的护送下又回到了拉萨,“亲英反汉”的势头卷土重来,并且愈演愈烈。

赵尔丰被杀前后,不仅“改土归流”中途夭折,驻藏军队也已大部内调,在防守上极其虚弱。叛乱后的藏军一路东进,不仅将驻藏川军予以分割包围,而且已经打到了巴塘、理塘,川边形势岌岌可危。

尹昌衡决心率大军出关西征。他很信任胡景伊,之所以把胡景伊召至成都,就是要再听听他的意见。

当着胡景伊的面,尹昌衡首先提到了赵尔丰:“此君经营川边六年,花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财力,才取得那么一点成绩,要是我去的话,收获当不止于此。”

还是那种“尹氏风格”,目中无人,睥睨一切,但大敌当前,却也颇有一番英雄气概。

胡景伊对此极表赞同。他对尹昌衡说:“以你诛杀赵屠户(赵尔丰以出手狠辣著称,川人称其为赵屠户)的声威,叛乱的藏兵听了,定然是丧胆溃窜,荡平不成问题。”

尹昌衡闻言很是高兴,随即便向北京政府正式请缨西征。1912年6月14日,北京政府复电同意,尹昌衡被任命为西征军总司令。

都督离境,本来留守责任要交给副都督张培爵,但尹昌衡对张培爵不放心,怕他乘机夺权。想来想去,还是胡景伊更可靠,于是就在出发之前,任命胡景伊为护理都督(即代理都督)。

尹昌衡这边刚刚出兵,那边叛军就得到了消息。正如胡景伊所言,藏兵素来畏惧赵尔丰,而这个“尹长子”竟然能诛“赵屠户”于成都,自然是比赵尔丰又要可怕许多倍,心理上便未战先怯。尹昌衡西征时一共带了八个团的川军,至多万余人,且是分路攻击,叛军却传说他率兵十余万,结果畏之如虎,自个把自个给吓得够呛。

西征川军日行百余里,势如破竹,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不到三个月,便收复了巴塘、理塘,原先被围困着的驻藏川军也一一得救。

尹昌衡控制住川边后,本拟一鼓作气,率军直趋拉萨,以彻底驱赶英人势力和影响,但这时北京政府发来电文,下令他停止进军。

西征军攻势之神速凌厉,大大出乎达赖意料,也惊动了对西藏久有觊觎之心的英国。英国政府对袁世凯提出严重抗议,声称如果西征军继续前进,他们将拒绝承认北京政府的合法性,不仅如此,还会“助藏独立”。

袁世凯深知尹昌衡个性,接连来电十余道,要求他绝对不得越界半步。尹昌衡出征,怀抱的是一种英雄情结。他曾经说过,如果他生在汉朝,“烈不敢让关壮缪(关羽)”,生在宋朝,“忠不敢让岳武穆(岳飞)”。

可是关羽、岳飞碰到的尴尬,也同样发生在了尹昌衡身上。归根结底,他如今已是国民政府将领,再不是清末民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毛头小伙,可以说造反就造反。袁世凯发来的这些电文犹如十二道金牌,足以捆住他的手脚。

另外,兵马出征,离不开充足粮草,当年赵尔丰在前面打仗,朝廷派赵尔巽出任川督,就是为了从后方提供有力支援。袁世凯不光发金牌,还断粮饷,西征军要继续前进,只能落入粮械两绝的困境。

尹昌衡只得停下征尘,着力经略川边。在赵尔丰“改土归流”的基础上,他再进一步,用整整两年时间,将川边建成了辖三十二县的特区,为后来的西康(即川滇边区)建省打下了基础。

因西征之功,尹昌衡被另授以川边经略使(川边都督)一职,军衔晋为上将。这个年轻的川军将领从未改变自己的个性,照样傲,照样狂,可对于四川百姓来说,他毫无疑问就是一道坚不可摧的长城。

咬人的狗不露齿

尹昌衡在川边忙得不亦乐乎,有一天,他忽然得知,成都老家早已起了变化,有人鸠占鹊巢,惦记起了他的交椅。更加令人惊异的是,这个可恶的斑鸠不是他悉心提防过的副都督张培爵,而恰恰就是他格外倚重和信任的胡景伊。

事实证明,胡景伊城府之深,远非性格粗豪的尹昌衡所能及。他平时处处奉迎尹昌衡,出现在尹昌衡眼里的形象,也宛然一个干练持重的“老忠臣”,但其实他内心里一时一刻都没有断过“彼可取而代之”的念头。

得知尹昌衡有意亲自西征,胡景伊马上秘密约见各报社记者,要他们尽量鼓吹西征,以此通过舆论把尹昌衡架上西征的马车,让其即便后悔也找不到退路。

和尚一离开庙便不灵了,这就叫调虎离山。在送尹昌衡出征时,胡景伊表现得完全和白帝城被托孤的孔明一样,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尹昌衡:“你只管打仗,后方有我护理着,尽管放一百个心。等你功成回师,都督一职还是原物奉还。”

话犹在耳,胡景伊却已经挖起了少主人的墙脚。

尹昌衡有胆量有威望,也有能力,仿佛刘备,而不是刘备的儿子阿斗,要挖他的墙脚,非得找个强有力的后台不可。这个后台,便是北京的袁世凯。胡景伊与袁世凯并没有渊源,要拉关系,就必须重新设法。为此,他专门向北京派去驻京代表,每个月仅活动经费就超过一万元,终于与袁世凯身边的亲信陈宦拉上了线,并通过这条门路,成功地投身于袁氏门下。

有了北京的眼线,胡景伊很快就掌握了袁世凯的好恶。其时同盟会与其他几个小党已合并组成国民党,意欲通过议会道路来实现政治理想,而袁世凯最不喜欢的就是国民党。

对以前的革命党人,袁世凯还只是鄙视,认为不过是一群披着现代外衣的梁山盗贼,等到国民党成立,这种鄙视又转变成了厌恶和害怕,因为国民党显见得已对他的宝座形成了威胁。

获知袁氏的这个秘密,胡景伊几有豁然开朗之感。尹昌衡走后,成都实行军民分治,胡景伊代理军权,张培爵掌民政权。为了把民政权也抓在自己手里,胡景伊告诉袁世凯,张培爵是国民党员。袁世凯马上来了份电报,将张培爵调到北京,其民政长一职也由胡景伊一手兼理。

在独揽四川军政大权后,胡景伊又加紧拉拢各师师长,以孤立尹昌衡。尹昌衡不是聋子瞎子,虽然身在川边,但也会有人向他报告成都方面的情况,他一听就急了。

以为胡景伊是老诸葛,原来他却是司马懿,托孤的结果,是连孩子都要让这老小子给拐跑了。尹昌衡赶快从川边赶回成都,要找胡景伊索回都督方印。

听说尹昌衡回来了,胡景伊先是躲进城外的寺庙里拒不露面。在舆论的压力下,实在藏不住,才不得不出来与尹昌衡谈了一下,表示愿意奉还川政,不过他说要电呈袁世凯批准才行。

之后胡景伊倒没有食言,三次去电北京,请求让尹昌衡复任都督。

尹昌衡以为这下总可以官复原职了,因为所谓批准,向来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孰料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袁世凯回电,不是批准,而是申斥,对尹昌衡的申斥,说你不好好地在川边待着,跑成都来干什么。

素来咬人的狗不露齿,若比玩阴的,尹昌衡哪里是胡景伊的对手。就在胡景伊答应归还川政的同时,他给他的驻京代表发去一份密电,无中生有地说尹昌衡是国民党员,“如果回任,对大总统是不利的”。

驻京代表通过关系,将这份密电交给陈宦,陈宦再转呈袁世凯,袁世凯一听尹昌衡竟然是国民党员,马上决定弃尹保胡。

袁世凯的电令一到,北京政府的态度昭然若揭,众人马上面临着一个如何站队的问题。除了一部分国民党员仍坚持“迎尹倒胡”外,其余大部分人都跑到了胡景伊一边,就连原来拥护尹昌衡的几个师长也见风使舵,转入胡景伊阵营。

尹昌衡眼见大势已去,只好返回川边。袁世凯随后便正式任命胡景伊为四川都督,尹昌衡为川边经略使。

醉翁之意不在酒

北京政府几乎等同于降职的任命,对尹昌衡造成了很大打击。他尚未得志时就有轻狂的一面,常称“酒不丧行,色不害德”,悲愤交加下,便开始假酒色宴乐以自遣。

民国小报对八卦新闻的态度是一个都不放过。于是各大报纸上都出现了尹昌衡赴藏,“日征蛮女有姿者充下陈”的花边新闻。有些无聊文人更是添油加醋,连篇累牍地考证,说什么西藏“蛮女”久负艳名,所谓“小蛮”就是由此而来,难怪尹都督会乐不思蜀,把川边这个“藤峡棘穴之所”都当成温柔乡了。

还有人则装作道貌岸然的样子,指责尹昌衡是只听新人笑,哪管旧人哭,连家里的老婆孩子都不管了,你还是人吗?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当这些八卦小报被放到袁世凯桌上时,他得到的却是不一样的感受。

尹昌衡若果真沉湎酒色也就罢了,然而很明显不是这样。袁世凯本身是个强人,他也知道强人有多么难以驾驭:尹昌衡如此了得,一旦生出反意,可太难办了。

袁世凯的隐密心思,就连报界都瞧出了端倪,一家四川报纸这样报道:“袁大总统每提及尹昌衡,总是紧张,提到胡景伊,他就放心了。”

为了让自己和胡景伊都从此不紧张,袁世凯把尹昌衡从川边骗到北京,不久就将他逮捕入狱,一度还要问成死罪。幸运的是,尹昌衡已位居上将,按照规定,审判上将必须由上将组成的军法庭进行会审。参加会审的上将们并不都肯听任袁世凯的摆布,因此彼此意见不一,拖了半年多之后,才给尹昌衡定了一些罪名,杀赵尔丰即为其中之一。

尹昌衡被判刑九年,这个曾有功于国家社稷的年轻人从此失去了自由。又过了几年,袁世凯病死,尹昌衡被予以特赦,得以提前释放出狱,他那时也才三十出点头的年纪,却选择了归隐闲居。

尹昌衡的前半生叱咤风云,后半生留下的几乎全是一篇篇诗文。在这些诗文中,已不再有狂傲不羁的影子,而多为对战乱年代“极目生愁云”似的嗟叹。只有一篇与军事有关,这就是《西征记略》,终其一生,西征川边,始终是最让尹昌衡自豪的一部分。

胡景伊阴谋得逞后,对跟他唱对台戏的国民党当然不会给以好脸色。尹昌衡一回川边,成都国民党党部即遭到封闭,国民党党籍的省议员也都被迫逃往重庆,依庇蜀军避难。

对四川国民党而言,蜀军就是他们唯一的保护伞,胡景伊则视蜀军为心腹之患,加上要紧跟袁世凯,排斥和打击蜀军更成了他的不贰之选。

名义上,胡景伊是四川都督,熊克武是师长,为其下属,胡景伊也就有足够机会来为难熊克武。五个师里面,别的师的公文可以不看,唯有蜀军的必看,而且得亲阅。不知道的,还以为胡景伊特别看重或关心蜀军,其实他是要从中找碴儿。蜀军上报的文件,不论对错与否,他都要批一个“驳斥”。

胡景伊的“另眼相看”,连都督府的秘书都瞧不下去了,私下里说,在川军的五个师里面,以第五师(蜀军)为最守纪律,凡事都遵督令而行,真的搞不懂都督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们。

熊克武自己当然很清楚,他知道胡景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像重庆时那样激怒蜀军。如果被激怒,那就是中了招,上了当,所以熊克武仍以表面恭顺的态度来沉静应对,尽量不跟胡景伊发生直接冲突,但随着事态的发展,息事宁人的做法渐渐也行不通了。

1913年3月20日,国民党代理事长宋教仁在上海被刺,标志着北京政府与国民党之间已由暗斗走向明争。几个月后,国民党放弃了政治解决途径,转而组织讨袁军,发起“二次革命”。

战场形势很快朝着不利于国民党的方向发展。仅仅一个月不到,东南数省的讨袁军就相继败北,其中坚持时间最长的为二十七天,最短的仅仅十四天。

这就意味着蜀军一旦揭竿而起,只能独立作战,而仅在川省,他们就须以一敌四。审时度势,熊克武感到不能轻动,有人却要他动。胡景伊不断放出风声,称将对蜀军进行编遣或分割。

其实胡景伊要编遣蜀军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换句话说,如果容易,他还不早就干了。说一千道一万,这个时候老狐狸要制造此类信息,无非还是要施他的“引蛇出洞”之计而已。

就算熊克武沉得住气,他的部属也沉不住气了。蜀军自师长以下的军官全是清一色的党人,而且多半是保定军校生,血气方刚,他们秘密集会,主张武力反抗,甚至有激进派提出,如果熊克武不赞成,就将他关起来,但对外仍打出熊克武的旗号,以为号召。

确实到了没有退路,只能背水一战的时候了,熊克武对众人说:“我隐忍不动,是为了待机而起,以保存蜀军这支力量。现在既然大家宁为玉碎,我也决心一拼。”

这是什么革命

1913年8月4日,熊克武在重庆发表通电,以蜀军为主组织讨袁军,混编成四个支队九千人,这就是“癸丑讨袁”。

讨袁是旗号,也是最终目标,当前之敌是胡景伊,所以讨袁必先讨胡。胡景伊的据点在成都,要攻下成都,又必须首先拿下泸州才会没有后顾之忧。

熊克武的九千人不算多,因为他实际上要独自对抗六省军队,光胡景伊能调度的川军就超过讨袁军不止一倍。关键还是这些人马该如何用法,有人向熊克武献计,说兵宜合不宜分,应采取突贯攻击战术,舍外省于不顾,集中全力于中路,一面牵制泸州,一面绕道直袭成都。

献计之人是熊克武在日本东斌军校的同学但懋辛,时任讨袁军副参谋长。

但懋辛曾与熊克武一道参加广州起义,还不幸被捕,他的名字虽侥幸未列入“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名录,却也是九死一生。其所献计策的精妙之处,在于可出敌不意,就像广州起义中攻击两广督署那样,设若当时能成功捉住张鸣岐,最后的结果或许就大为不同了。

然而讨袁军采取的是民主合议制,平时指挥决策多采用圆桌形式,甭管什么作战方案,都要放到桌面上来商量,商量来商量去,众人都觉得但懋辛的计策过于冒险。

若就稳妥而言,“合”当然不如“分”。最终熊克武采取的战术,是用三个支队防御来自南北两路的外省军队,撑起支架后,由剩下来的第一支队向泸州发起进攻。

战役开始后,北路率先吃紧,熊克武先派王子骞指挥,接着又亲临督师,才使北路的棚架没有垮下来,这时众人都庆幸采取了“分”,要不然就得被别人追着屁股打了。

还是得看中路,成败皆决定于此。闻知“蛇已出洞”,胡景伊迅速将周骏的第一师调到了泸州。周骏师是十七镇的底子,在老川军中实力最为强悍,熊克武投入泸州战场的讨袁军第一支队,也同样集中了新川军之精华。两强相遇,使得中路战事至为激烈。

武器的优劣与否,是对战场风向进行评估的一个基本标准。熊克武向日商购买的军火,除步枪为俄式步枪,稍显落后外,机关枪和山炮均为日本最新式武器。老川军的武器虽然也全是清一色的日本造,但已显得过于老旧。尹昌衡当初评论新军“械不可用”,乃至于“十七镇的枪炮,都是日本人不用的废物”,固然有言过其实之嫌,不过它们相比于蜀军的“最新式日本造”,确实已经相形见绌。

蜀军不仅武器精良齐整,而且军官多为刚走出军校大门的年轻人,没有小圈子,也没有人摆老资格,同事战友之间,相处犹如手足,尽管也时有争吵,但吵过就算,谁也不会心存芥蒂。激战中,第一支队前仆后继,多名营长阵亡,有的军官右手被子弹贯穿,手枪掉落于地,便用左手拾枪,继续大呼前进。

在蜀军的舍命攻击下,周骏师作战失利,被迫退入泸州城中,继而遭到四面包围。

中路战事异常顺利,攻下泸州指日可待,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袁军开始发力了。在袁世凯的统一调度下,滇黔军自南,陕甘军自北,鄂军自东,五省军队如乌云压顶一般向重庆大营扑来,直接威胁讨袁军后路。

熊克武大惊失色,急召中路部队回师援救,但还没等第一支队赶回,重庆就已经失陷。至此,熊克武的军事布局被完全打乱。各支队被袁军分割包困,处于前进不得、后退不能的窘境,“分”竟然演变成了被对方分而歼之。

蜀军近乎全军覆没,这支国民党在四川的唯一武装悲剧性地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懋辛之计的价值,终于得到了证明,可惜是在失败中得到了证明——行军与理政的最大不同,在于前者并不需要过分民主和稳妥,它的取胜之道,有时就潜藏于偏执和冒险之中。

袁世凯和胡景伊挟得胜之势进行大肆报复。袁世凯除将熊克武等人作为“首逆”外,还别出心裁地列出一封全国通缉的名单,其中有四川党人一百零八人,寓意就是梁山的一百零八个天罡地煞。在此基础上,胡景伊继续扩充迫害者名单,仅在重庆一城,被抄没的人家就多达十八家,遭到杀害的党人难以计数,甚至有的川中富户只因没有主动阿附胡景伊,也被诬陷为党人,弄得家破人亡。

有一位矿工出身的老党人,系由佘英直接向孙中山介绍加入同盟会,曾多次发起反清起义,但就是这么一位好汉,却被胡景伊以“土匪”之名处以死刑。这位老党人在行刑前仰天大笑,说:“我不死于满奴之手,而死于辛亥革命告成之后,这是什么革命?!”

熊克武等人被迫再次亡命海外。辛亥革命所谓的胜利成了一场虚幻和梦境,到头来,他们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胜利过,只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削藩风暴

三人同台,如果说尹昌衡是枭雄,熊克武是英雄,胡景伊就是奸雄。现在,枭雄被逮,英雄被逐,舞台之上,只有奸雄最吃得开,由不得胡景伊不得意。

以老狐狸看来,全天下人都已在他的算计之下,但是他错了,一直以来,有一个人比他更会算计,这个人叫袁世凯。

辛亥革命后,袁世凯虽当了临时大总统,但他的势力仅止于北方数省,全国大多数省份特别是南方各省仍处于实际的独立地位,大小事务皆由本省的都督们做主。

二次革命来得正好,袁世凯一棍扫过去,不仅把国民党的武装力量清理了个干净,而且还震慑住了一些不听话的都督,成功地加强了自己的权威。

袁世凯并没有就此止步,1914年6月30日,已正式成为大总统的他,下令裁撤各省都督,从而掀起了一股猛烈的削藩风暴。

胡景伊在官场混了很多年,自然知道来者不善,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但袁世凯很快给他吃了一个定心丸,当年7月,胡景伊被任命为成武将军督理四川军务。

胡景伊松了口气。是将军还是都督,其实都无妨,后面的“督理四川军务”最重要,这意味着他还是四川的土皇帝。

站队,就是要站得既早又好,看来袁大总统是完全把我当自己人了,搞政治嘛,就得眼神贼点才行。胡景伊沾沾自喜,他完全想不到会风云突变。

1915年2月,驻京代表处传出消息,袁世凯将派参谋次长陈宦到四川,名目是“会办四川军务”。让胡景伊感到不安的是,陈宦不是一个人来“会办”,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北洋军三个旅。

什么“会办”,分明就打四川的主意来了,一句话,还是要“削藩”!

在此之前,胡景伊都是通过陈宦来与袁世凯拉关系,以至陈宦对胡景伊的情况已摸得很透,而且陈宦虽不是四川人,但他担任过四川武备学堂的会办(相当于副校长),无论是在四川的根基,还是在武备系中的影响力,都绝不输于胡景伊。

胡景伊这才着急起来,他让驻京代表“孝敬”陈宦七十万巨款,想请陈宦不要来四川。

他糊涂,驻京代表可不糊涂,袁世凯和陈宦志在图川,别说七十万,七百万也打发不了。驻京代表预感到胡景伊已日暮途穷,便不声不响地卷裹着巨款,脚底抹油溜掉了。陈宦到达成都后,和胡景伊面对面一谈,胡景伊才知道被人做了手脚,但也只好自认晦气。

6月22日,陈宦果然承袭了胡景伊的成武将军,袁世凯另授胡景伊为毅武将军,调其入京觐见。胡景伊的新官衔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虚职,等于被一脚踢开了。

奸雄也要讲级别,袁世凯之奸术远在胡景伊之上,几个虚虚实实、兜兜转转的组合拳下来,便完成了他所谓的“图川大计”。

袁世凯派陈宦督川,最终目的是给他复辟帝制鸣锣开道,但就在这一主一仆把如意算盘拨得哗啦啦乱响的时候,一股他们看不见的洪流正在悄然涌动。

12月25日,蔡锷在昆明起兵,声讨“民国叛徒”袁世凯,从而揭开了护国运动的序幕。

蔡锷是梁启超的学生,他和他的老师一样,都是立宪派。不过在护国运动之前,如果去掉政治立场这一元素,他在西南的形象,倒好像是一个加强版的尹昌衡。

尹昌衡只是在四川的一亩三分地里蹦跶,蔡锷却是在整个西南称王,并且大搞跨区域兼并,兼并的理由冠冕堂皇,足以让对方感觉是活吞了一把苍蝇——滇军侵黔的旗号是“援黔”,侵川的旗号是“援川”。

川黔民众直呼滇军为“滇寇”,一群不讲理的云南强盗罢了,真正是害死了人还要看出殡。

蔡锷用从川黔夺来的几乎相当于保护费、赎城费一样的巨款,如同滚雪球一样地不断进行扩军,使得滇军数量持续膨胀。云南本是一个偏处一隅,落后贫瘠的省份,然而这时的军事力量已执西南之牛耳,周围省份没有一个不怕它的。

可是正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你在地方上再厉害,上头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袁世凯。蔡锷没能逃过削藩风暴,袁世凯就像对付尹昌衡一样,将其召至北京,并且削掉了他的权力。

同样是处于逆境,尹昌衡的狂傲个性让他吃尽苦头,蔡锷比他机灵多了,进京后该服软就服软,即便袁世凯举行的复辟帝制活动,他也一步不落地跟着参加。

在逐渐消除老袁的戒心后,蔡锷潜回云南,发起了护国运动。

英雄

蔡锷发起护国运动,是捏住了袁世凯想当皇帝的软肋。说到底,在中国这块土地上,你尽可以做伪君子,把大总统的权限扩到比皇帝都大,但要想当真小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临帝位,那后果就很严重了。

其实袁世凯当皇帝,真不见得比做总统舒服,要知道,他的大总统可是终身总统,就算自己下来,还可以指定儿子接班。更何况,此皇帝并非彼皇帝,袁世凯“登基”之前,连宫女太监甚至跪拜这一套都让他给废除了。冒冒失失“登基”的结果,只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真不知道这老头儿究竟图什么。袁世凯曾自比曹操,应该说,前半段差不离,可到后半段,他也就只配给人家提鞋了。

尽管如此,在护国运动之初,袁世凯并没有把蔡锷当一回事。道理很简单,过去国民党搞二次革命,尚能够组织起南方数省的民军相抗,论整体实力,要远远高于滇军,可还不是在短时间内就被北洋军给干翻啦?滇军不足为虑,姓蔡的小子一定要现眼,就让他现眼去吧。

事实上,蔡锷面临的困难,比袁世凯预计的还要糟。被“削藩”后,他已不是名正言顺的云南都督,云南都督换成了唐继尧。唐继尧曾是蔡锷手下的一名管带,慑于蔡锷的威望,不能不加入反袁行列,但始终对蔡锷盯着防着,怕对方趁机把军权全部揽过去,抢了自己尚未坐热的宝座。滇军有足足两万多人,唐继尧肯交到蔡锷手上的,才不过两千一百多人,而且全是“二等以下的兵,二等以下的军械”。

袁世凯方面,且不论即将开来的北洋军主力,就算是陈宦的部队,数量上也非滇军可比,不客气地说,蔡锷如今的境遇尚不及癸丑讨袁时的熊克武,难怪老袁要对之不屑一顾了。

可是这次的蔡锷超出了枭雄的框范,他将成为英雄,而英雄所要做的事,本非常人所能及,也是袁世凯这样的奸雄所算计不到的。

袁世凯曾经走过许多好棋,其中之一,就是于不动声色中走马换将,让陈宦督川。袁氏身边亲信众多,尤其在他成为当红炸子鸡的时候,更是门庭若市,但你要让他拣一个最信得过的,毫无疑问就是陈宦。蔡锷也被袁世凯赏识过,但是老袁说,蔡锷固然是不错,但是不如陈宦。

并不是陈宦在军政才能上要强过蔡锷,此君的真正厉害之处其实是拍马奉迎和见风使舵的功力,在这方面,他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个小袁世凯。很多好事之人爱拿陈宦和蔡锷比较,甚至有人还穿凿附会地评论说,蔡锷之所以要组织救国军,就是要让袁世凯知道他和陈宦之间,谁才是真正的贤者。

蔡锷不是尹昌衡,他绝不会这么意气用事,但是现实赛场偏偏还是把他们两人关到了同一个笼子里——陈宦在四川,实际上等于控制着整个西南,他是蔡锷起事后难以绕开的障碍,如果不清除陈宦这个拦路虎,滇军别说讨袁,很有可能连西南都走不出去。

陈宦入川后,对川军进行了缩编,但川军仍有两师二旅,此外还有他带来的北洋军三个旅,兵力大大超过滇军,双方若是要真刀实枪地开练,陈宦一方无疑更占优势。可要是置换一个战场,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个战场在现实中找寻不到,它存在于每个人心里。

对陈宦来说,趋利避害是基本的人生法则,以至每一步都要计算好,自己在这件事上能不能得利,有没有好处。这样的人很少会去冒险,他们的心理也绝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强悍。

蔡锷瞅准了陈宦身上的薄弱之处,他要打的是一场心理战。入滇的第一天,他就给陈宦发去密电,断言袁世凯必然失败,要陈宦站到反袁阵营这边来。

接到电文后,陈宦笑了:蔡锷,你就使着劲吹吧,北洋军有多威猛,你的滇军有多薄弱,简直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啊!

陈宦复电蔡锷,大义凛然,严词责备,俨然是袁世凯身边死不改悔的忠臣一个。在复电的同时,他调兵遣将,将驻泸州的川军刘存厚第四师派去前线堵截滇军。

可就在这时候,陈宦突然发现情况不对劲了,不管他怎么催促,刘存厚就是迟迟不动弹。

脚踏两只船

蔡锷的攻心战可不只针对陈宦一个人,川军将领个个点名,刘存厚当然也在其中。

陈宦督川,倚仗着有三个旅的北洋军撑腰,对川军编制大删大砍,四个师被缩掉近三分之一。对留下来的两师二旅,他也没有一点客气,尽量安插亲信,刘存厚的旅长就是陈宦带来的北洋军官。

完成整编后,陈宦又在四川组织“清乡”。“清乡”时,他让川军在前面卖命,“以川军杀川人”,北洋军则懒洋洋地跟在后面督阵。都是打仗,川军损失了,不补缺额,剩余枪械一律缴库,而北洋军稍受损失就能立即得到补充。

“清乡”尚未结束,第四师就被分割成了两半,并时时面临着被陈宦继续派人予以渗透的危险。刘存厚对此又恨又怕,每天都做着遭陈宦暗算的噩梦。蔡锷的密电一到,他就开始合计起来,因此一直在泸州赖着不走。

作为腹黑高手,陈宦时时都在揣度别人的心思,刘存厚在打什么主算,他早已猜透了几分。为了把刘存厚驱至前线,陈宦再次去电进行催促,同时派周骏的第一师去泸州换防。

刘存厚见拖不下去,这才不情不愿地率部开往前线,但一到前线就投入了反袁阵营。军官们在前线秘密宣誓时,还有人生怕陈宦会对他们尚留在成都的家属不利,旁边马上就有人安慰道:“不用怕,陈宦是个有心计的人,不会鲁莽从事。”

大家都把陈宦看得透透的。你别看他拥护帝制时的口号喊得比谁都响,但这家伙其实一直在做着脚踏两只船的准备。陈宦的幕僚分为两派,一派拥护帝制,一派拥护共和,他就像操纵木偶的提线艺人一样,看哪边形势对自己有利,就跟哪一派咬耳朵。

蔡锷的第一份密电到达时,陈宦只给帝制派看,所拟复电用的也是与帝制派商定后的语气。待到刘存厚反袁,他又撇下帝制派,拿着他与蔡锷的往来电报,急急忙忙去找共和派商量。

共和派主张联合蔡锷,并阻止袁世凯随后派来的北洋军入川。按道理,陈宦既然是老袁的“忠臣”,就应该怒目而视,否决共和派的提议,可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反反复复地说,要已在川的三个北洋旅反袁是不可能的。

既称小袁,陈宦的猜忌心之重几乎与老袁不相上下。眼前的一堆筹码只要少了一个,他就要犯嘀咕,因为一个刘存厚,陈宦给其他所有川军将领都打上了相同的问号。

川军肯定是信不过了,但仗着手里还有三个北洋旅,陈宦依旧抱有侥幸心理。他把三个旅长召来谈话,希望对方能够为自己保驾。最早赶来相见的旅长是云南人,他一来就对着陈宦发牢骚,说他的祖宗坟墓都在云南,实在不想跟滇军作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宦这下连嫡系部队也不放心了。事实似乎也验证了他的这一判断,按照袁世凯的部署,在川的北洋旅被集中至宜宾与滇军作战,结果作战时打得乱七八糟,后方炮兵的炮弹尽往前线自家部队里面扔,弄到最后各部皆不战而退。

陈宦收到战败消息,马上判断是战场指挥问题,而担任宜宾一线总指挥的刘一清恰是共和派的重要成员。对陈宦来说,这意味着整个指挥层都靠不住了。

前线电报发来时已经是凌晨四点,陈宦哪里还睡得着觉,他急唤邓汉祥来见。

邓汉祥也属于共和派,跟刘一清是一条线上的人。刘一清临上前线时,曾偷偷地告诉他,说我到前线后自有办法,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无论什么情况,陈宦是绝不会杀我们两个人的。尽管如此,当得知陈宦这个时候召见他时,邓汉祥仍是有些心惊肉跳,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见面。

陈宦正绕室彷徨,见到邓汉祥犹如看到救星,说:“宜宾一线吃了败仗,我看刘总指挥是有计划有预谋的,我们还是下决心干吧,要不然就晚了。”

对陈宦“干”的含义,邓汉祥当然清楚,就是要联蔡反袁。可陈宦是什么人,一个如假包换的小袁世凯,常常是上面扔馅饼,下面设陷阱,跟他打交道,非得多长一百个心眼儿才行。

会不会是故意在套我的话,让我把刘一清给供出来,然后将我俩一网打尽?想到这里,邓汉祥赶紧表示反对:“不行不行,不能这么干。”

陈宦越说要干,邓汉祥就越说干不得。争来争去,把陈宦给弄急了,知道邓汉祥还是不相信他,于是当下就提起笔,唰唰地写了一份电稿。

这是一份写给刘存厚的电稿,上面写着:“宜宾方面,刘一清已有部署,请你速联系蔡锷,以便共策将来。”

明明是陈宦亲自拟的稿,可是末尾署名却是邓汉祥。这回轮到邓汉祥急了,连说不可。

陈宦信誓旦旦:“我们这种关系,你还不放心吗?”

邓汉祥不放心,一点都不放心。知道你老人家想反水,可把我名字写上去算怎么回事,万一出了差错,那我不就惨啦?

都是精明人,就得用精明人的办法相互沟通。陈宦见邓汉祥神色犹疑,便说:“这份电稿是我亲自拟的,都是我的笔迹。你发出电报后,可以把原稿存起来。”

听完陈宦的这番表白,邓汉祥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也才相信陈宦不是故意在设圈套诓他。

智和勇

陈宦为了自保,开始暗中同蔡锷互通声气。经过双方约定,宜宾一线公开打起了假仗,双方军队都是坐地打冲锋,喊杀声震天响,但就是看不到他们往前冲。

蔡锷原本在四川战场上要两线作战,兵力捉襟见肘,根本就不够用。宜宾方面的战局松弛下来后,他立即将滇军主力抽出,全部使用于泸州。泸州之敌才是蔡锷所必须面对的真正强敌,这里已聚集了袁世凯从北方派来的北洋军三个师,领衔者为曹锟。

此时贵州已宣布独立,继刘存厚的川军之后,黔军也加入了护国军作战序列。只是黔军力量微弱,刘存厚师由于在“清乡”时已被陈宦分割,仅有一个旅能参加起义,川滇黔军全部加起来,不过才五六千人,仅为北洋军的一个零头。

最令蔡锷头疼的尚不是人少,而是缺乏后援。滇军从云南出发时,只领了两个多月的军饷,就这还是蔡锷的参谋长罗佩金把祖产拿出来作为抵押,从银行贷来的。为了解决军饷不足的困难,蔡锷拉下脸,求爹爹告奶奶,滇黔两省才又合凑了十七万元送来,可是对于消耗巨大的战场而言,同样是杯水车薪,顷刻便会告罄。

云南本属落后贫瘠省份,全省收入每年不过两三百万,辛亥革命之前经济上都得靠四川接济,不过自云南独立以后,仅截留中央税款就不是一个小数字,加上其他筹款,已足够前线军饷需求。问题是它们都被坐镇云南的唐继尧给扣住了,用作扩充自己的实力,多一个子儿都不愿拨出来。

唐继尧口惠而实不至,不肯向前线提供军费,蔡锷必须自己想办法,但他生平不好货财,虽统军多年,却没有什么积蓄,想做到毁家纾难都不可能。无奈之下,他只好以个人名义向四川当地绅商筹借,用以继续维持军队开支,结果到护国运动结束时,已经负债两百万元。即便这样,蔡锷在四川鏖战一年,也只能给官兵发放伙食津贴,根本不敢提及任何战功奖励。

比军饷短缺更要命的,是弹药的匮乏。云南方面的子弹老是运不上来,没有子弹,枪支不过就是根中看不中用的烧火棍,为此,护国军甚至不得不将鞭炮放进铁桶里燃放,用冒充枪声的方式来迷惑北洋军。

由于受到唐继尧的掣肘,护国军很快就陷入了极端困苦的境地,乃至“全军惶惑”,士气受到不小打击。蔡锷在泸州战场上诚然指挥出色,多次以弱胜强,但再巧的巧妇也难煮出无米的好粥,1916年3月7日,他被迫下达退却命令,指挥护国军转攻为守,缩短战线。

这是蔡锷非常苦恼的一段时间。全军撤退后,他“形容清瘦,颇有劳悴之色”,日子难过啊!

可是护国运动终究将成为蔡锷一生事业的顶点。在这场别人看来难以打赢的战争中,他把自己的智和勇都发挥到了极致。

军饷困难,蔡锷就通过刘存厚与陈宦联系,商请陈宦暗中接济。陈宦虽说一直在与蔡锷暗通款曲,但实际仍在骑墙,他每时每刻都紧盯着战场的变化,以决定下一步要把赌注投在哪一方。

护国军虽然暂时撤退,但在撤退前,北洋军的伤亡要比他们大得多,而且直到护国军撤退两天后,曹锟仍不敢发起追击。也就是说,蔡锷的撤退不过是一种战略性的主动撤退,并非通常意义上的溃败,他们随时可以再次发起新的攻势。陈宦是个中行家,当然看得出来,所以他不仅不能得罪蔡锷,还得讨好对方,不然人家若是真成了赢家,凭什么要给你好脸色看?

若是蔡锷这时候就提出来让陈宦宣布独立,风险太大,依陈宦的性格,是绝不肯如此做的。蔡锷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只向陈宦要钱。对陈宦来说,给钱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是一种最为保险的讨好方式,没有理由拒绝。

护国军从陈宦手里拿到了军饷,未几,云南方面也运来了子弹。虽然对战场而言,它们仍只是杯水车薪,但已足够维持一段时间。

战争赢家

1916年3月15日,广西宣布独立。广西独立当然与四川战场的相持不下有关,蔡锷从中看到了获胜的希望。

战争归根结底打的是后勤。护国军的后勤补给糟糕透顶,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算能击败曹锟,也无法席卷中国,直捣北京。蔡锷唯一的胜算,就是像武昌起义时那样,争取与北洋军继续相持下去,这样一来,那些犹豫观望的省份将会被迫做出决择,加入反袁护国阵营。

有鉴于此,蔡锷决定利用刚刚到手的这点军饷和弹药,最后再发起一次总攻,为的不是彻底击败对手,而是要击垮他们的信心。总攻发动之前,蔡锷宣布“能战者奖,怯战者惩”,并当场将两名失职军官予以正法,使得三军大为震撼。

3月17日,蔡锷下令全线反攻。此次总攻的声势远大过实际战果,最后既未能重创北洋军,也没能攻入泸州城,但蔡锷的目的达到了。第二天,以江苏将军冯国璋为首的“长江五督”(即长江流域的五个北洋都督)便联名向袁世凯发出密电,要求取消帝制。长江五督拥兵十多万人,北洋军近一半兵力都在其中,他们态度的变化,完全打乱了袁世凯的阵脚。

实际上,北洋内部的矛盾,早在袁世凯发动削藩风暴时就已埋藏下来,但最终爆发,却要归功于四川战场上护国军的不俗表现。

如今的局面,几乎就是武昌起义时的翻版,当时袁世凯如何要挟清廷,现在他的部下也如何要挟他。3月22日,袁世凯下令撤销帝制,并要求与护国军进行停战谈判。

老袁不是一般的强人,轻易从不会服软,他能服软,说明他所受到的内外压力之大,已超出常人想象。

其实就算袁世凯不主动停战,蔡锷也得收兵,因为他的弹药粮草已经再次耗尽。区别在于,袁世凯先叫停,成了输家,而蔡锷则成了赢家。

老袁精明一世,但输也就输在他的过于精明上。他只知道陈宦不像过去那么卖力了,不知道这个“忠臣”已同蔡锷搭上了钩。由于一直被蒙在鼓里,到了双方谈判的重要阶段,他居然仍授命陈宦为己方谈判代表。

作为战争赢家,在停战谈判过程中,蔡锷继续保持着咄咄逼人的气势,他除继续要求袁世凯退位、撤销帝制以及交出总统职位外,还倒逼陈宦,让他早点站出来宣布四川独立。

陈宦仍在犹豫,但这种犹豫,已不是不知道赌注应该加在哪一边,而是他觉得安全没有保障,生怕一旦公开背叛袁世凯,会遭到报复。

这种危险时期,如果没有得力部队护驾,人头随时可能落地。曾归陈宦辖制的川军,除已投奔蔡锷者外,其余只要陈宦宣布独立,一准会举戈相向。在陈宦看来,只有带到四川的三个北洋旅可以指望了。

这三个旅,一个远在川东,剩下的两个如今都服从于一位旅长的指挥。陈宦之所以犹豫不决,也就是要看他的态度,此人名叫冯玉祥。

冯玉祥是陈宦的老部下,早在陈宦任统制时,冯玉祥还是他手下的一个队官。陈宦入川前,打听到冯玉祥已在陕军中升任团长,便特地向袁世凯保荐其为旅长,并带到了四川。打那以后,陈宦便将冯玉祥视为自己绝对的嫡系,所辖部队里面,都优先补充他的枪械,冯玉祥旅也由此被扩充成了混成旅。

陈宦和袁世凯一样,都好猜忌,但并不是说他们谁都不信,只是能让他们信的人比较少而已。至少,陈宦是信得过冯玉祥的。如今冯玉祥几乎就是陈宦在苦海中的指路明灯,宣布独立与否,冯玉祥说可以就可以,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在军事会议上,冯玉祥主张独立最为坚决。这让陈宦放下了心,认为自己宣布独立后,就算袁世凯要报复,只要有冯玉祥护卫左右,也没什么可怕的。

1916年5月22日,陈宦在成都宣布四川独立。这一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直接击穿了袁世凯那早已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

袁世凯忧愤成疾,随即发布命令,将陈宦撤职查办,其遗缺由川军第一师师长周骏继任。

尽管早已是穷途末路,但老袁的出手仍保持着他一贯的狠辣。他没有动用曹锟的北洋军主力,是因为他知道,仅凭四川将军这根肉骨头,就足以驱使周骏拼着命去争抢了。

你这是什么用意

接到袁世凯甩过来的乌纱帽,周骏果然呼地就跳了出去,用不着任何人去催他逼他。一路上,他连口号都想好了,叫作“川人治川”——我周骏是四川本地人,你陈宦是外地人,我当然比你更有资格做四川的一把手。

周骏打蔡锷没有积极性,打成都,积极性比谁都高。第一师自东而西,浩浩荡荡,犹如一条长蛇,把大路都给塞满了,在其身后,是曹锟奉袁世凯之命,专门拨出的军备车辆,同样是源源不断,络绎不绝。

这阵势吓坏了陈宦,急忙让冯玉祥组织防御。他万万没有想到,冯玉祥给予他的答复:“我要走了。”

熊克武的蜀军在时,蜀军是川军中的王牌,蜀军被灭,周骏师就成了第一,其实力胜过刘存厚师。与周骏对决,冯玉祥并无胜算,更何况,就算打败了川军,后面还有曹锟的北洋军主力在虎视眈眈,所以他只能率部撤回陕西。

假如冯玉祥一走,陈宦能用于防守成都的部队,就只剩下了一个卫队团,无论如何挡不住周骏。共和派的刘一清、邓汉祥是“联蔡反袁”的倡导者,商量之后,二人便代表陈宦,一起去求见冯玉祥,恳求他能再作考虑。可是不管他们如何声泪俱下,冯玉祥都不为所动,只是强调:“四川人排外难斗,我若与周骏作战,遍地皆是敌人,将防不胜防。”

听冯玉祥的意思,似乎是担心四川民众不支持他,刘、邓急忙说:“四川人反对袁世凯,可以说完全一致。周骏奉袁之命来犯成都,乃是全川公敌,川人绝不会帮助他们。”

冯玉祥缓和了口气,问:“你们说这话有什么根据?”

为了能够让冯玉祥坚定信心,刘、邓建议召集一个扩大会议,请冯玉祥倾听一下民众呼声。冯玉祥听后,点头表示同意。

刘、邓从成都各界民众中召集三百名代表,聚会于成都皇城(皇城实为清代科举贡院,此时为军政府驻地),冯玉祥果然也应诺出席了会议。

开会发言时,一众代表都表示,周骏助袁西犯,乃是川人的奇耻大辱,请冯旅长一定要积极布防,“灭此朝食”。

冯玉祥显然是被打动了。他厉声说:“我起初不知道你们的意思是这样,所以要回北方,现在清楚了。我冯玉祥虽粗知大义,也明白保卫地方乃军人的责任,即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众人闻言大受鼓舞,正要鼓掌,冯玉祥却又来了一句:“不过……一般士兵知识有限,如何才能激励他们,尚望各位先生多多指示。”

锣鼓听声,听话听音,代表们马上领会了冯玉祥的意思。有人马上问道:“请教冯旅长,究竟需要多少数目?”

冯玉祥笑道:“各位先生都很高明,这个不用我说了吧。韩信将兵,多多益善,我怎么好说数目呢。”

会场上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有人慨然允诺:“只要冯旅长去打周骏,你们的粮饷,陈宦将军负担不起,我们四川人负担,马上就去发动凑集。”

冯玉祥见状,神情十分激动,他高声说道:“周骏要是打得过来,把我冯玉祥的鼻子割了!”

此言一出,会场上掌声雷动,莫不称快。当晚,成都各界便购买了猪牛羊肉、面粉、大米等物资,全部送交冯部,此外,又赠现款二十多万元。

众人以为,这下事情应该妥妥的了,但是其实冯玉祥并没有真正改变撤出四川的念头。部队行军和迁移他地,需要粮草军饷补给,这批物资现款正好填补了空缺,所以冯玉祥照旧传令部队向城门开去,准备离开成都。

陈宦怒不可遏,决定最后再找冯玉祥谈一次。负责从中牵线的刘一清、邓汉祥认为自己被冯玉祥耍了,更是对冯恨之入骨,他们瞒着陈宦,特地在其卧室周围安排了伏兵。

冯玉祥应召而来,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营的卫兵以及几十人的手枪队,显然已有所戒备。刘一清、邓汉祥互使一个眼色,提出陈宦要在卧室召见,而卫兵和手枪队不便紧紧跟随。

冯玉祥想想也对,就在刘、邓的陪同下,走进了陈宦的卧室。见冯玉祥进门,陈宦一拍桌子:“冯玉祥,我从前清到现在,始终是扶持你的。开军事会议,你主张独立,可独立后你又要带兵走,你这是什么用意?”

对于匆匆宣布独立,陈宦如今可谓追悔莫及,他恨恨地对冯玉祥说:“我告诉你,我七十四岁的老母,现在就住在皇城,我一家人情愿死在这里,我是不走的……”

未等陈宦说完,冯玉祥便伏地痛哭:“我冯玉祥并无别意,是恐怕打不过那个周骏,请陈将军千万不要误会。”

我们做渔翁不好吗

就在陈宦、冯玉祥谈话之际,刘一清、邓汉祥借故把陈宦喊出来,把预设伏兵的事告诉了他。刘、邓的想法是在卧室门口将冯玉祥杀掉,再由陈宦自兼该旅的旅长。

不料陈宦听后大发脾气,说你们如此搞法,会将冯旅逼上梁山,导致叛变,“如果你们要杀冯玉祥,我就先杀你们”。刘、邓面面相觑,只得作罢。

在陈宦的卧室里,冯玉祥虽没见到刀光剑影,但陈、刘、邓三个人进进出出的神情,已被他猜到了大半。回去后,他就向陈宦发出通牒,限其二十四小时内离开成都,否则就开炮轰击皇城。

一场失败了的鸿门宴,使项羽成了“竖子不足与谋”的典型,可是古往今来,究竟又有多少人比他更聪明呢?1916年6月25日,陈宦被迫逃出成都,从此远离了政治舞台的中央。

冯玉祥紧接着也率部撤离了四川。离川时,冯旅搂草打兔子,把成都军火库给清了个空。为了便于行军,官兵们把大部分行李都扔掉了,每人都至少携带步枪子弹五百发或炮弹两颗,冯玉祥自己也背了两颗炮弹,后来觉得负担实在太重,找川甘边区的土匪帮忙,才把枪弹运到汉中。

6月27日,周骏进入成都,随即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加了四川将军的冕。然而这被证明不过是一场空欢喜,二十多天前,袁世凯已经病死,袁世凯一死,他的委任状也就失去了任何效力。

陈宦在宣布四川独立前,做了两手准备,一是依靠冯玉祥,二就是向蔡锷求援。蔡锷同意援川,但直到陈宦离开,滇军也未开入成都。

在出兵进川方面,滇军内部本有分歧。唐继尧在发给滇军将领的密电中,提出在护国战争胜利之后,四川军政大权不论属于何人,滇军都必须留在四川,而不能撤回云南。如此做的原因之一,便是军费开支庞大。唐继尧既不肯削减滇军的一兵一卒,便一心想着蹭四川人的油,拿川资来养他的滇军。甚至于在停战谈判期间,唐继尧就急不可耐地计划出兵成都,只是在蔡锷的劝阻下才暂缓行动。

唐继尧属于鼠肚鸡肠,做不了大事的人,该他出牌的时候死不肯出,那心眼儿小到只有三寸大,不该他出的时候瞎出,全然不管这样做是否师出有名,以及会不会带来恶劣的政治影响。

蔡锷与唐继尧的区别,在于他大局观较强,而且知道如何把握事件处理的时机与火候。以陈宦向他求援为例,如果不答应,陈宦自然就下不了决心独立,但要是在第一时间就派兵前去,帮助陈宦把周骏赶走,那么陈宦就有希望在四川站稳脚跟,而滇军很可能依旧被排斥在外。

蔡锷的参谋长罗佩金说了句实话:“我们做渔翁不好吗?”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滇军的算盘,就是要借周骏之力来逐走陈宦,等陈宦走后,滇军再来打周骏。

周骏一入成都,滇军马上就打了过来,周骏岂是蔡锷的对手,所部节节败退。袁世凯倒台之后,周骏的“四川将军”已然是名不正言不顺,见势不妙,他赶紧给蔡锷发去一份电报,称自己是接受了袁世凯的“乱命”,现在马上就把位子给腾出来。

从成都败退撤出时,周骏手下仅剩得几千人马,用“仓皇”两个字都不能形容他的凄惨之状。更可怜的是,沿途地方对他的态度,犹如看到过街老鼠。虽然还不至于人人喊打,但起码没人敢予以收留,都唯恐引火烧身。

想想周骏也真够倒霉。他的人生几乎就跟赌博一样,开始赢了一大堆筹码,可还没来得及开心一下,转眼之间就又输到了血本无归。后来有人对周骏说,你带着这几千残兵,能往哪里去?哪一个省又会容得下你?难道这些四川子弟都跟着你饿死不成?不如把部队留下来,独自进京去找个活路吧。

周骏想想有理,就把残兵交予地方,自己在百余名手枪兵的掩护下出川进京。进京后,他果然混到了一个跟胡景伊一样的闲职将军头衔,虽然是聊以度日,但也总算没有窝窝囊囊地死在乱军之中。

1916年7月29日,蔡锷进入成都,此时他已被新一届北京政府正式任命为四川督军兼省长。

对四川人来说,湖南籍的蔡锷能够做他们的一把手,委实是件好事。所谓到哪座山头唱哪支山歌,蔡锷督滇,要全力维护云南及滇军,如今督川,自然只会向着四川,而以蔡锷护国英雄的威望和军政才能,又有谁敢来四川捋老虎须?

从蔡锷生前留下的善后方案来看,他确实也有以四川为中心,再联络滇黔,形成西南三省通力合作局面的构想。自辛亥革命之后,四川这个天府之国终于有望得到稳定与安宁了。可是天不遂人愿,因为劳累过度,蔡锷喉疾加剧,病情越来越重。8月8日,他在去电北京请假后,离成都东下,远赴日本就医。

临行前,四川军民对之依依不舍,蔡锷亦感慨良多,他动情地说:“我查阅了四川的档案,年赋税达数千万元,以前真不知道四川会如此富庶,此地确实是西南重心,实大有可为。”

蔡锷还说,他原来想到中央去,现在也不想去了,自己虽然多年奔波,也没有搞出什么名堂,假如能早来四川,一定可以多做出点事情,可惜现在又病疾严重,不得不走了。

蔡锷寄语川中父老,说等他治愈后,将早日回川理政,然而仅仅三个月后,他就因医治无效而病死于日本。

蹭四川的油

蔡锷出国之前,推荐了两个人分别代理四川军政,其中一人是他的参谋长罗佩金。

罗佩金毕业于士官学校第六期。他是一个非常有眼光的人,当年蔡锷在广西屡不得志,就是罗佩金慧眼识英才,想方设法将蔡锷调到了云南,并甘居其下,从而促成了一位栋梁之材的脱颖而出。在罗佩金识拔过的人才中,甚至还包括当时尚为小字辈的朱德。

除了眼力好之外,罗佩金也很有谋略。他在滇军中向有“智囊”之称,云南起义时,真正能控制滇军和发挥主导作用的,不是蔡锷,而是罗佩金。

在护国运动的策划阶段,蔡锷曾让罗佩金帮他制订作战方案。罗佩金拟订的方案是“先实后虚”,即让护国军以剿匪为名,向四川发起进攻,在拿下重点城市后,再宣布云南独立。

蔡锷出于种种考虑,最后将方案改成了“先虚后实”,既先宣布云南独立,再起兵相向。应该说,两种方案各有优缺点,蔡锷讲的是政治,罗佩金着眼的是军事,若仅从军事角度而言,罗佩金之计实有奇兵效果。

滇军准备誓师出征,却苦于军费无着,又是罗佩金一咬牙,将祖上几代人积攒的家产都拿出来抵押,才贷来了首批军饷。护国运动结束后论功行赏,蔡锷排第一,罗佩金仅位居其下,他也因此被誉为“护国中坚”。

因为蔡锷的推荐和本身在护国运动中的功绩,罗佩金继蔡锷之位,担任了四川督军。可是履任新职之后,他的立场却还站在云南那一边,不仅思维模式和唐继尧如出一辙,而且就好像是唐继尧的参谋长,唐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唐继尧需要罗佩金做的,无非还是蹭四川的油,来养云南的兵。在护国运动前期,唐继尧不肯多投入兵卒,后期已经进入停战谈判,他却大举增兵,导致护国之役结束时,滇军已先后入川达十二个营,除损失掉两个营外,仍剩下十个营。

不打仗了,滇军理应大部撤回云南,可是实际上一个都没走。之后罗佩金又从云南大批招兵,加上原先的十个营,编足了两个师的驻川滇军。这些从云南招来的新兵都是徒手兵,是空着两手跑到四川来的。罗佩金一声令下,把四川兵工厂半年所生产的枪支全部取出来,用以武装新兵。滇军的装备原本很差,多为杂色枪,罗佩金便干脆把驻川滇军老兵的武器也全部换成了川造的新式步枪。

四川兵工厂是当时西南唯一的兵工厂,据说其规模仅次于汉阳兵工厂,生产设备均系进口,能仿造德式步枪,而且拥有日产五十支步枪的生产能力。自罗佩金督川后,这家兵工厂便俨然成了滇军的定点军火库。

罗佩金就职后,在成都设立了卫戍司令部,每天派滇军巡查队在成都的各条街上巡查。巡查队架子十足,知道的是巡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清末官员出巡:排在第一列的只有一个士兵,该士兵双手捧令箭,令箭一尺多长,箭头用油布包着,呈箭头形,油布上写着朱红大字“令”;在持令箭的士兵身后,跟着两个手持短军棍的士兵;再往后面,才是一队排成两行的士兵,这些士兵人人荷枪实弹,杀气腾腾。

事实上,滇军巡查队可比清末官员出巡凶多了。从成都警察到川军,见到令箭一律都要行最高军礼。巡查队员瞅站岗的警察不顺眼,便以敬礼不标准为由,拖下来给以一军棍,有时还要报以老拳,弄得值班警察都不敢上街执行任务,见到巡查队就远远跑掉。川军官兵也不敢惹巡查队,他们上街时一般多换便衣,如果是穿着军装,便坚决不去滇军控制范围,以求彼此相安无事。

警察和军人都是如此,川民境遇可想而知。当巡查队耀武扬威开过时,街道上的小商小贩及行人个个避之唯恐不及,碰上动作稍慢,让道让得迟的,都得结结实实挨上一顿打骂。

我看会起变化的

现实生活永远不会如人们设想的那么富有逻辑,它就像俄罗斯方块,稍不留神,就会把许多人的人生放错位置。罗佩金天生是做军师、摇鹅毛扇的料,而并不是一个统帅之才,当这样的人被放错位置时,也就意味着悲剧离他不远了。

在罗佩金的影响下,驻川滇军官兵变得越来越狂妄骄横,甚至一般的滇军士兵也在街上仗势欺人,吃饭买东西不给钱乃是家常便饭,有时警察看不惯,要上去制止,也会遭到暴打。

滇黔两军的服饰跟川军不同。滇黔军的军帽边沿一圈都是红色,而川军一律灰色,四川人因此形象地称滇黔军为“红边边”,称川军为“灰边边”。想当初,蔡锷率滇军入城时,成都曾经万人空巷,人们扶老携幼,争相赶来领略其风采。那时的滇军因护国运动之功,也一改从前的“滇寇”形象,成为一支被川人感谢和崇敬的英雄部队。可是没想到时间不长,他们就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红边边”再也不受欢迎了。

罗佩金丝毫没有意识到身边所潜伏的危机,在“护国中坚”的荣誉已渐渐褪色的情况下,他仍以为自己拥有对各军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威。

1917年3月,罗佩金召集各军将领在成都开会,会议的中心内容是落实北京政府的编遣决议,对在川军队进行缩编。此时的驻川军队,川军是五个师,滇军是两个师。按照北京政府给出的办法,川军要缩为三师一旅,滇军要缩为一师一旅。

虽然都是缩编,但滇军加上附属的特种兵,仍合两师之数,实际没多大损失,川军挨刀却是一点价都没得还,而且川军番号还是“暂编”,一个“暂”字,就意味着前途未卜,编制可以随时被撤。在待遇方面,两军也相差很大,滇军被列为“国军”,享有和中央政府直辖军队一样的待遇,川军被列为地方军,仅就军饷一项,就要比滇军少三分之一。

这个办法显然对川军十分不公,毕竟在四川的地盘上,川军是主军,滇军是客军,但罗佩金原本就存有私心,老是想着要“强滇弱川”,这样的裁军办法对他来说,正是求之不得。

成都会议之前,为了敷衍川军,罗佩金曾假意向北京政府报告,请求保留川军五个师的编制,北京自然是不同意。得到北京的支持,罗佩金便有恃无恐地在会上对编遣决议进行强制推行。

见川军各师师长都叫苦连天,罗佩金脸色一沉:“总之,川军加起来不能超过三师一旅。实在不行,就砍掉特种兵,只保留纯步兵。”

当罗佩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没留意到,墙角处有一个人正在嘿嘿冷笑。

护国战争结束时,最为失望和气愤的,莫过于刘存厚。刘存厚曾在云南新军中任管带,为蔡锷和罗佩金的部下,也参加了云南起义。不过当时蔡、罗对他并不重用,导致刘存厚混得很不得意,没多久就回了四川。

在护国战争中,尽管刘存厚很卖力气,但蔡锷对他的态度依然如故,一度还以作战不力为名,要密谋兼并他的部队,后来虽未实行,却被刘存厚发现了,从此便开始有意识地保持与滇军的距离。

刘存厚认为自己绝对有资格督川,他最早发动阵前起义,之后负责联络陈宦,并参与了对曹锟的作战。及至周骏逃离成都,又是他第一个率部入城,在蔡锷到来之前,负责代理军政事务和维持地方秩序。

古史中有“先入关中者王之”的说法,刘存厚隐隐然已有了这种期盼,当然他也知道论威望、资历和能力,自己绝不可能与蔡锷比较,所以如果蔡锷有意,他愿意让贤。当蔡锷抵达成都时,刘存厚曾带着众人到市口迎接,那时他对此确实并无多少抵触情绪。

刘存厚可以在蔡锷面前低头,但罗佩金就另当别论了。蔡锷赴日就医前,保荐罗佩金为四川督军、戴戡为四川省长,里面竟然没他刘存厚什么事。刘存厚仅仅得到了一个川军第一军军长的虚衔,所能统领的也仍然只是原先自己的那个师。

敢情工蚁一样折腾半天,都是为你们这些外地人忙活的?刘存厚甚为气愤,他断定,这是滇军方面对他一贯轻视和疏慢的结果,自己要想出人头地,滇军就是拦路虎、绊脚石。

蔡锷在,肯定是斗不过蔡锷,可是对罗佩金,我难道就没有斗过他的希望和可能?看出了刘存厚的心思,一个部下趁机进言:“军长,你以为四川这个僵局就无法打开吗?我看会起变化的。”

刘存厚见他话中有话,忙追问有何破局之法。此人道:“依在下看来,你军事上没有问题,现在身边缺的就是一位才智卓越、长袖善舞的谋略之士,所以政治上常处劣势。若能有高士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刘存厚一拍大腿:“你说的是啊,可我究竟到哪里去找这样的高士呢?”

“所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正有一人要推荐给你。”对方答道。

茅塞顿开

刘存厚的部下要向刘存厚推荐的高士,名叫吴莲炬,任职于贵州,他与刘存厚还有过一面之缘。刘存厚喜出望外,当即让这位部下帮助联系,并预先汇去旅费,请吴莲炬务必入川相助。

吴莲炬应邀秘密到达成都,见面后,两人连谈了三天。当刘存厚问吴莲炬,有什么办法可以制约罗佩金时,吴莲炬笑道:“罗佩金早已身处险境,只不过他自己还糊里糊涂罢了。”

吴莲炬的这番话甚合刘存厚的胃口,可是话不能光拣痛快的说,除了“是什么”,刘存厚还非常想知道“为什么”。

治蜀不力,民心向背,诸如此类,都可算成是罗佩金的“险境”,但说句老实话,在现实生活中,它们都只是附加条件,或者说是事后给失败者定罪时的点缀,刘存厚要听的可不是这些,吴莲炬并非纸上谈兵的书生,所以他要说的也不是这些。

吴莲炬要说的,首先是京城的政治内幕。袁世凯死后,北京政府由两个人执掌政权,也就是总理段祺瑞和继任总统黎元洪。段祺瑞个性倔强,一贯主张以武力平定南方。黎元洪成名于武昌起义,是由革命党人扶持起来的,所以他对南方革命党多有掩护。两个人名为搭档,实为对手。

力量对比上,段祺瑞人称“段合肥”,乃北洋元老,掌握实权。黎元洪人称“黎菩萨”,没有力量,不过是泥菩萨一个。吴莲炬对刘存厚说:“这就是大势所向,你今后一定要看准大势,跟着段祺瑞,以北洋军人为友,才能稳操胜券。”

讲了远的,再讲近的,吴莲炬提到了尹昌衡这个过往的川中著名人物。尹昌衡有平定西藏叛军、经略川边之功,可他后来为什么还会遭人暗算,以致滚鞍落马?吴莲炬分析说:“无他,全在拥兵取忌故也。罗佩金督川后,将驻川滇军一下子扩充到两个师,这是在重蹈尹昌衡的复辙!”

听到此处,刘存厚几乎有茅塞顿开之感。高人啊,你怎么会把世事看得如此透彻呢?

“罗佩金是国民党员,论派系阵营,属南方革命党人。”吴莲炬继续往下说,“据我推断,罗佩金督川,黎元洪或许会偏袒此君,却绝非段祺瑞所喜。你只需以政略指导战略,如此如此,伺机行动,将来发展当不可限量。”

吴莲炬的“如此如此”,包括了外拥中央、内固实力等多条谋略,几乎就相当于三国时诸葛亮提供给刘备的“隆中对”。

刘存厚不是刘玄德,可他也有像皇叔那样称雄巴蜀的念头,当下听得兴奋不已,用手抚着吴莲炬的肩膀连声说:“老兄高论,实获我心。”

在吴莲炬的“隆中对”中,“外拥中央”最重要也最关键。刘存厚的前上司胡景伊如今正居于京城,刘存厚始终和他保持着联系。胡景伊身挂闲职,仍能蒙过去的老部下这么看得起,自然对刘存厚抱有好感,他也一直在尽力替刘存厚说话,可惜人微言轻,始终起不到什么明显效果。

不过刘存厚在北京并非只有胡景伊这一个人脉,他还有重要棋子没有使用。刘存厚计划派一个人,以驻京代表的名义前去北京,从而把这枚棋子运作起来。

吴莲炬闻言,立即毛遂自荐,请缨前往。刘存厚大喜,特聘吴莲炬为军部高等顾问,每月赠舆马费千元,并拨付活动费两万元。

吴莲炬在成都停留了五天,五天后即行北上。刘存厚也真跟刘备待诸葛亮那样,恭恭敬敬地送到郊外,然后才握手告别(如果说古今有什么区别,大概也就只有将鞠躬改成握手了)。

吴莲炬到京城后,首先拿着刘存厚的亲笔信,登门拜访了靳云鹏。这个靳云鹏就是刘存厚所说的重要棋子,时为段祺瑞手下四大金刚之一。

多面外交

刘存厚与靳云鹏颇有渊源。清末时,靳云鹏在云贵总督衙门任军事幕僚长。蔡锷、罗佩金等人为了谋划起义,便派刘存厚打入靳府进行刺探。

靳云鹏并不嫌刘存厚身份低微,常常主动与之商讨时局。在靳云鹏看来,朝廷重用皇室亲贵,而这些亲贵又都昏庸无知,因此清政权迟早是保不住的。靳云鹏不反对革命,但他对孙中山怀有成见,认为孙中山空喊革命,不过是一场空,以后的政权不管是搞君主制还是民主制,终究得由掌握军权的人说了算。

刘存厚并非熊克武那样的革命党人,他参加起义,说穿了无非是不甘寂寞,想趁机干出一番事业而已。靳云鹏看出了他的心思,对他说:“你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听我的话,抓住军队,将来自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其时靳云鹏的地位之高,连云贵总督都要谦让三分,他的推心置腹和赏识器重,差点把刘存厚感动得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伯乐啊!刘存厚一直认为蔡锷和罗佩金瞧不起自己,现在感到靳云鹏识才用人的眼光远在蔡锷之上,就觉得跟着他干才有奔头。

负有特殊使命的刘存厚反而被靳云鹏说动,成了靳云鹏的人。只是造化弄人,时隔不久,靳云鹏自己先被“枪杆子理论”给推翻了——蔡锷、罗佩金发动云南起义,占领了总督署,靳云鹏化装逃往北方,刘存厚依靠靳云鹏在云南谋求发展的希望也随之泡汤。

在此之后,虽然天隔一方,但刘存厚并未与靳云鹏中断联系,眼瞅着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从靳云鹏到段祺瑞,就其内心来说,对蔡锷、罗佩金等人都没有好感,理由也跟袁世凯对革命党人的看法类似,认为此辈皆靠造反起家,不过是水泊梁山里强盗一般的人物,难登大雅之堂。靳云鹏当年就是被蔡、罗从云南赶出来的,自然更是怀恨在心,看完刘存厚的信后,马上决定拉他一把。

在靳云鹏的引见下,吴莲炬拜谒了段祺瑞。得知来意,段祺瑞很干脆地对吴莲炬说:“翼青(靳云鹏字翼青)负西南事务专责,又是你们刘军长(刘存厚)的老上司,你们可以随时交换意见,必要时再直接找我。”

除了拜谒段祺瑞外,吴莲炬又马不停蹄,在京城中不停奔走,大到段祺瑞的四大金刚,中到胡景伊等在京官员,小到一般的川籍共和党议员,他无不接洽。

与此同时,刘存厚则在四川对“内固实力”进行逐一落实。按照吴莲炬所嘱,他创办了一份名为四川新闻的报纸,作为自己的喉舌,还拨出一笔专用经费,让人给京津沪渝的大报按月送去津贴,一般情况下,报馆要么拒收津贴,收了对刘存厚就只会说好话不会说坏话。

多方宣传很重要,延揽“贤豪”更不可少。刘存厚从四川朝野招揽了一大批人,分别聘为顾问或参议,且每月给以高薪。这些人或者给刘存厚出谋划策,或者帮他在四川议会中进行鼓吹。

无论是在演义还是史实之中,刘备都是一个极有心计的人。在这方面,刘存厚颇有相似之处,他的处世哲学是多面外交,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叫作“一个龙门子养不活一个讨口子”。这是四川话,“讨口子”是指叫花子,意思大致是说,即便是叫花子,也不能只朝着一家富户要饭,得逛千家门,吃千家饭。

与此相应,他另有一句妙语,谓之“下棋要多走闲着”,也就是必须广结人脉。当时四川的党派中,除了国民党外,还有共和党和进步党。刘存厚本身属于共和党,所招揽的政客也以共和党这个圈子为主,但他并不拒绝进步党的加入。

在四川进步党人中,以张澜的风头为最劲。因为盛传罗佩金与刘存厚有隙,张澜特地从川北赶到成都,表面上是调停罗刘矛盾,实际也是为了预测一下风向,看看罗佩金对他的态度。

张澜在川中是一个忽视不得的人物,可是他偏偏就被罗佩金给忽视了,而且是严重忽视。罗佩金的言谈举止都骄横不可一世,他以为张澜不过一普通政客,对其不屑一顾,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礼贤下士的意思。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张澜在罗佩金处碰了壁,便转身去找刘存厚。刘存厚与罗佩金全然不同,他不仅将张澜奉为上宾,还当面许诺,在驱逐滇黔客军后,除他自掌军政外,会将民政一职委于张澜。

自古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张澜于是决定帮助刘存厚击败罗佩金。

同类推荐
  • 帝国权宦

    帝国权宦

    魂穿大明正德十五年,是顺应历史,还是逆风而上?对于白玉京来说这真的是个问题,因为他所穿越的这人身份有些尴尬,居然是个宦官,所以除了想回后世,想有朝一日重新恢复男人雄风,剩下的,便只求能够平平安安的活下来,别哪一天莫名其妙的被人丢进紫荆城内某一口枯井便好……ps:据说好多被简介吓跑了的?其实它一直都在的,只是……老司机,车开的非常稳罢了!
  • 这个唐朝不得了

    这个唐朝不得了

    这是一个异世界的大唐,这是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这里仙盟侠派林立,绝世武功无数。 前世斩不断的恩恩怨怨,今世摆不脱的儿女长情。你有你的轻功水上漂,我有我的飞艇江上飙,你的一阳指凡人退,我的千年杀仙人跪。这里是仙唐,我叫林日刀,是个人吃西瓜不吐籽的狠人。
  • 汉骑

    汉骑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李信来到了明朝末年的辽东,这个时候大凌河之战即将爆发,皇太极随时领军南下,围困大凌河城;在中原,李自成声势越来越大。明朝内部,贪官污吏横行。江山随时倾覆。这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且看李信,自囚犯而起,一人一骑,纵横关外,周旋于后金、明朝之间。此刻江山如画,豪情万丈。金戈铁马之间,国色天香,美人倾国又倾城。
  • 明朝宫廷秘史

    明朝宫廷秘史

    《明朝宫廷秘史》共一百二十回,以小说的形式向读者讲述宫廷内部的政治与情感斗争。皇帝在管理整个国家的用人与做事方面都有描写,在宫廷之中皇帝又是如何对待自己的感情问题,妃子与妃子之间又是如何争宠夺利的,皇后通过什么手段来保证自己至高无上的位置……许啸天专著的《明朝宫廷秘史》为您揭开埋藏几百年的宫廷秘密。
  • 末日隋唐演义

    末日隋唐演义

    一夜之间,末日降临大隋帝国,天下大乱,诸侯纷起,丧尸、变异兽、阴魂鬼畜肆虐屠戮天下!江山代有天骄出,乱世群雄齐争霸!将军座下白骨铺,一代新人换旧颜。
热门推荐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空悲切——红颜惹人怜(大结局)

    空悲切——红颜惹人怜(大结局)

    【《空悲切》qq群:53528149】【自古英雄出少年,似水红颜惹人怜今生情尽空悲切,来世再续未了缘。】【文案:秦不渝,因为一枚玉佩而得名如此的女子。性淡然,隐忍,却倔强,坚韧。失忆,寻亲,入宫,求生……一连串逃不掉的事让她渐渐地清醒过来。家,国,以及与姐姐之间难以道明的复杂情愫,让她又逐渐地迷惘了。两株双生花,在这深宫中究竟该何去何从。他,北羌王子,热情执着,因为爱而选择欺瞒,直到最后的时刻,依然是抱着谎言。但却对她说过:“我带你走,我们每日骑马看夕阳好不好。就算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带你走。”他,云苍帝王,性情多变,喜怒难辨,始终对她若即若离,似有还无,在夹杂着另一个女人的同时,他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他,当朝重臣,不苟言笑,寡言少语,对她却从一开始的怀疑冷淡到最后的情不自禁,却只能沉默地爱着。】【得到编辑消息的,就是这个文上架了,本来我还在前几天留言里说不打算上架的,我以为上架是自己申请的,所以我想我不申请不就可以了吗?结果,自动上架了,说我的字数已经太多了。所以,希望读者见谅。其实剩下的情节不多了,大概也就两三万了,最多四万吧,算来大概两块钱都不到就可以看完了,嘿嘿,嘿嘿,所以还是希望大家不要抛弃偶啊。关于VIP的一些:1.在首页免费注册之后,到个人管理中心-→VIP读者里充值就自动成为VIP用户了。2.红袖币是指通用红袖网站的一种虚拟货币,其计量单位为:1元人民币=100点红袖币。它可消费红袖上所有需要收费的服务。读时不需要再次付费。3.除了银行卡充值还有手机充值,财付每消费一次,红袖系统都将扣除相应数量的红袖币。初级会员阅读收费章节的消费价格为3分钱/千字=3点红袖币/千字高级会员和至尊会员阅读收费章节的消费价格为2分钱元/千字=2点红袖币/千字不足1点红袖币的零头忽略不计;已经订阅过的章节再次阅通、支付宝充值最方便最便宜,没有额外其他费用。具体请参照:http://m.pgsk.com/help/m.pgsk.com】
  • 春秋诗话

    春秋诗话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重生之平庸

    重生之平庸

    芸芸众生像,知难而退,还是迎难而上,想想,何必那么累,随波逐流吧!
  • 霸破天宫

    霸破天宫

    修真世界,风云变幻,且看落魄少年,如何修仙,解除诅咒,霸破天宫!
  • 如若有你,一生何求

    如若有你,一生何求

    为何他要去坚持,而她要选择抛弃?是他自作多情还是她爱得不够?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他才重新振作起来,用五年的时间去调整自己,用五年的时间去忘记关于她的一切记忆。可他花了五年去忘记她,却还不敌叶伯父的一句话。安辰,一生今天回来。他计划好的人生,因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回来了,把他脆弱不堪的心重新植入他的体内,然而他无力去修补去经营这颗曾经被她抛弃的心。他的执着,早在她失踪的六年里,一片片碎裂得无法复原。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瓜迪奥拉:胜利的另一种道路

    瓜迪奥拉:胜利的另一种道路

    作为一名足球运动员,何塞普·佩普·瓜迪奥拉是一个备受赞誉的防守型中场,他在巴塞罗那度过了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是伟大的约翰·克鲁伊夫的“梦之队”成员,代表赢得了俱乐部历史上的首个欧洲冠军杯。退役后,瓜迪奥拉成为了教练,于2008年接替里杰卡尔德成为巴萨一队主帅。在他的第一个赛季,他带领球队获得三冠王,问鼎西甲联赛、国王杯和欧洲冠军联赛——成为欧冠历史上最年轻的冠军教头。接下来的赛季中,俱乐部完成了六冠王的伟业,踢出了世人所见过的最美妙的足球。本书详细讲述了瓜迪奥拉如何带领巴萨踢出漂亮足球并且赢得一个又一个的冠军,揭秘瓜迪奥拉离开巴萨的真实原因以及签约拜仁的具体过程……
  • 魔族公主落凡尘

    魔族公主落凡尘

    堂堂的魔族公主竟然重生成了霸道总裁的下堂妻!不但被丈夫冷落,还要被一干人等奚落欺负,甚至连家里的保姆都镇不住......真是不发威当我是病猫!什么?这个丑八怪肥婆是我?呜呜,别人都是重生成美人,怎么我会反其道行之,从美女变丑妇?等等,其实五官还是本公主的五官,只是多了一倍的肉啊!这有何难,以我的毅力,分分钟恢复绝世容颜!
  • 恶魔对对碰,这个杀手有点软

    恶魔对对碰,这个杀手有点软

    她,是人人惧怕的死神,女扮男装游走于黑暗世界的边缘。他,是帝都豪门世家的继承人,矜贵冷漠,深不可测。当这样两个人阴差阳错成了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