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薄帝王心,不容何般情。
北月升于正空之上,月光皎皎,像弥漫的银白色雾气,笼罩在茫茫雪野上。
不远处,隐藏在夜色与月光之下的孤北山,连绵起伏,像蛰伏的高大野兽,黢黑的山体上隐约可以看见被月光照亮的雪意。
赤色萦绕剑锋,血气弥漫。执剑的少年,黑色抹额系住额头,抹额正中央绣着圆形的白色蛇纹,黑发马尾用红绳绑起,红绳长带与墨发缠在一起,随着这寒北朔风肆意飘扬。
拧起的眉头,眉间凝聚着杀意。
眉下的一双眼睛像是被冻住的冰湖,蓝色,深不见底。
俊美到令漫天冰雪霎时间失色的容颜上,是冰冷的神色。右手紧握一把铁剑,手腕上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打成结。剑上,血随着剑身的纹路缓缓流下,滴落在雪地里,如同至白的雪上,绽出一朵血红的梅花。
细碎的冰雹夹杂在漫天大雪里,被烈烈的北方朔风裹挟,刺得人面颊僵疼。
而在雪地里站着的少年,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右手握剑。他的面前,赫然是数十头雪狼,莹莹绿光在昏黑的雪地里闪烁着冰冷的森意。
雪白的皮毛上落着白雪,若不是眼里的绿光,这数十头雪狼几乎可以与雪融为一体。
狼的喘息伴随着兽性的哼吟,为首的三头狼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年,狼的前爪蓄势待发地轻轻刨雪,狼头向前微伸,狼眼里的凶性越发的激烈。
而离它们不过三四十尺的少年,左右已倒了七八匹被一剑贯心的狼。狼血在冰天雪地里逐渐冰冻,但是那缕缕血腥味却将那群雪狼逐渐一步步引向执剑的少年。
狼爪踏在松软的雪上,留下小梅花印般的爪痕。几十头成年雪狼,逐渐有组织的慢慢增大彼此的距离,围绕着执剑少年形成一个挺大的包围圈。
就在包围圈即将形成时,薄唇轻勾出微不可见的弧度,少年以脚尖掂地,向后飞退。他这一退,将后方向的两头负责关闭包围圈的狼吓了一跳,天性的谨慎使这两头狼又退了回去,这样一来,包围圈在后方一下子露出了缺口。
少年毫不迟疑,右臂向上一抬,剑光一闪,身形如鬼魅,直奔后方的那两头狼。狼非蠢物,感受到犀利的剑意与无匹的杀气,立刻就试图后退。但是它俩的腿又哪里快过少年的剑,就在一瞬间,咚的一声,左侧的那匹狼倒在地上,肚皮上被捅出的血窟窿里,流出鲜红的狼血。
而少年毫不迟疑,剑光向右一挥,同时跃起,鬼魅身影与剑的赤色,在风雪里,熠熠生辉。又是咚的一声,右侧那头狼倒下了。同样,肚子上一个血窟窿。
少年在令人来不及思考的瞬间,就击杀了两匹成年雪狼,这是令任何物种都能为此而恐惧的杀伐戮气。
杀伐之气,配帝王之相。天下,将乱。
正空之上,满月失辉。正北方,天极星起,北极星,大亮。
少年,岚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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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北山,山顶,木兰院。
呼啸的剑声划过空气,用发带随意绑起的长发飘舞。流琛的剑意,随着她的日渐长大,愈发的沉着内敛,实中蓄华。她舞出的每一剑,都蕴藏内力,或深或浅,刚柔并济。
凤所归常说的一句话是,剑术摆出来的可不仅仅是漂亮的花架子,更需要的是力度和掌控。
面对一个敌人,用多长时间,用什么样的招式,哪一招该柔,哪一招该刚,什么时候退,什么时候一击而出直杀敌寇,都是要剑者深思熟虑和长时间的思考领悟的。
不过,这两年,时不时跟师父和打酱油的薄奚掌门对练,这一点,她做的并不差,甚至算得上领悟极佳。薄奚术常因为这个而惊异。
但是——流琛剑锋一收,秀眉微蹙,停下练剑,低下头看手中的剑。
总感觉缺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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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北山山脚北麓的某个昏暗的山谷里,嶙峋的山石奇形怪状,总有长长的石头像勾子一样,高大的孤北山与嶙峋的怪石,挡住了北方皎洁的月色。
“你确定猎物就在这里?”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上头指令,就在这里,不会出错。”另一个人的声音极其怪异,像是喉咙用什么东西扭曲过一样。
“啧,麻烦,孤北山……从这里往上走,就是玄冥了吧……要不是赏金太诱人,真不想冒着会遇上玄冥的风险来杀人。”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值得为此冒风险,那些钱,可是能够让我们买下一座富庶的大城。行了,别磨叽了,上头不是说了吗,只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没什么可怕的。走了。”
突然,山石上方响起石头与金属相碰的声音,不大不小,回音响了两下便归于沉寂。
“什么人?”两个心怀鬼胎的杀手立刻抬头,混浊的眼球里却除了山石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滚出来。”
“嘁,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这独孤珑派出来刺杀我皇兄的刺客是越来越水了。”还是在山石上方,应该是同一个位置,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还夹杂着些许轻蔑与狂傲。
底下的两个杀手,并非等闲之辈,听到声音后,无声的对视一眼,然后下一刻,两道鬼魅的身影一闪而过,像鬼影一样掠过山石,企图左右包抄说话的人。
“……人呢……”提身飞跃上刚才发出声音的山石上,却空空如也,哪有人的影子。
“你爷爷在这儿,哈。”
少年的声音一出,青棉袍的杀手手腕一抖,一记飞刀直奔声源而去。而少年呢,在发出“哈”的尾音后,便又一次闪身,身手敏捷,快得让人分不清楚。
“原来是江湖上大大大有名的白家二爷,擅用飞刀,刀上淬毒。
“听说啊,刀锋只要一擦皮,人就中毒身亡,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喽。”
月光虽然不明亮,但是少年的样子却能大致看的清楚。齐刘海遮住了额头,眉下的一双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黄白袍,两肩各挂了两道下垂的黄色的衣带,看上去奇特不已,不知是不是风在吹的缘故,那两条带子老在微微摆动。腰间挂一黑色剑鞘,黄色穗带系在鞘头,而鞘中,剑却不在。
“那既然你是白二爷的话,你身边这位,就是传说与你共生死的挚友,毒笛,林石噙。”
少年一个轻巧翻身,又跃到了更高的石头上去,一屁股坐下,晃浪着腿,好不悠闲的笑着,斜眼看向两人。
被道出身份的两人,又互视一眼,眼睛里狠光一现。林石噙从腰间扯下一只紫色玉笛,凑近嘴唇,一阵压抑的笛声从笛孔里传出。
少年散漫的眼神,一听到笛声,倒的确变得认真了些。
另一边,白二爷在古怪的变调笛声里,踏笛声而来,右手成爪,想直接抓取少年的面门。少年跃起的身形在笛声的影响下,好像慢了一拍,正好被白二爷的爪子抓住一片衣领。
控制住了!白二爷事不宜迟左手从腰间拔出刀刃直接向少年胸口刺去。
少年的嘴角,却扯出了不屑的弧度。少年肩头的黄色带子突然扭动,以更快的速度,一下子咬住了白二爷的脉门。
那不是什么衣带,而是这朔北特有的极毒的金鳞蛇,唾涎和利牙都带着剧毒,只要一接触人的血液,便,无药可救。
“这金鳞蛇可是我花了很大力气才养熟的,而且每日被我喂食蛊毒,这毒性更是能把你飞刀上的毒,甩的远远的。”少年凑近白二爷的耳边轻声呢喃,他声音醇厚动听,还带着撩拨人心的沙哑,仿佛在情人耳边说着情话的样子。
“是不是奇怪你师弟的毒笛为何控制不住我的心神?”少年又是一声轻笑,湖蓝色的眼睛里终于露出抑制不住的杀意,“这个原因啊,等着下地狱的时候问问阎王爷吧。”
“你……到底……”白二爷的嘴还在张合,但是收缩的瞳孔逐渐开始涣散,身体也逐渐开始瘫软,青灰色的死气迅速蔓延至整张脸。
死了。
两人交手的地方在上面的昏黑处,林石噙看不见,但是他与白二爷多年的默契告知自己,白二爷到现在还不出声,恐怕是遇到了些棘手。
他停下笛声,缓缓走近,抬头看着山石,蹙了蹙眉,还是飞身一跃到上面,查看二人情况。他二人在江湖做恶事多年,少逢敌手,不是他二人轻敌,而是在林石噙的笛音下几乎没有人能克制自己的欲望而不被控制。
对方再怎么也不过是个少年,心性不坚,他们俩也并未太当回事,只是用像往常一样的手段杀人。
但是再怎么着,也得出声音啊。太过幽静的周围,反倒让林石噙心头掠过不安。
“喂,白二,没死就搭一声。”试探地向黑暗处喊了一声,却只有回音。
林石噙向前迈了一步,不知为何,后背开始出冷汗。
“在这呢。”背后响起阴森森的声音。
林石噙一听声音不对,反身一爪子抓去,却在回身的那一瞬,眼瞳收缩成了一个小点。
他的面前,赫然站着面色惨白似鬼的白二爷,眼瞳僵直,脸色青灰,死人的面孔,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白……”林石噙的嗓音都剧烈地颤抖起来,本就扭曲怪异的嗓音更是听得骇人,“白问天……你,你……”
“呵呵,毒笛林石噙,你不会以为你的笛子,真是天下无敌?天真。”还是那个漫不经心带着几分顽劣和不屑的声音,“你是不是忘了,你这把笛子,本来是谁的?”
林石噙回头,惨白的面容上是控制不住的惊疑,“你,是林石寿的什么人?”手里的笛子被攥得更紧,都能听到手掌用力发出的咯吱声。
少年喉咙里发出一记闷笑。他此时坐在更高的山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头的林石噙,那眼神无动于衷得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死人。
“有一个人,死的时候拜托过我,如果遇到他的胞弟,一定一定不要杀了他……”少年手掌撑地,从山石上爬起,眼中浮现一抹杀意,嘴角含笑,那神色看得林石噙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他说,一定要让他活着,活着断了全身经脉,缝了他的嘴,毁了他的喉咙,断了他的手脚,然后,随便扔到哪个旮旯里,自生自灭。”
“你!……啊……”
月色仍旧。山谷里重新恢复寂静,雪花纷扬,朔风回响。
少年,暮斩。
过了许久,才又出现轻轻的脚步声。方才与狼群对峙的黑发红绳的少年手轻轻搭在腰间的佩剑上,神色淡漠,缓缓走进山谷内。
“出来吧。”他向黑暗里的一处虚空出声道。
“哥。”方才的披着金鳞蛇的少年从暗处跃出,“怎么耽误了些时候?”
“嗯,一炷香的时间。遇到狼群,费了些事。”黑发少年开口道。
他的声音不像披着金鳞蛇的少年那般带着三分魅惑,醇中暗藏威严,磁性的嗓音带着日积月累的杀伐果决和天生的贵气。虽年纪尚且只有十三四岁,却丝毫抵消不了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令人心惊的特质。
“刚才遇到两个刺客,冲着你来的,解决了。”金鳞蛇少年道。
“独孤珑派来的?”黑发少年。
“不然还能是谁,真是阴魂不散。自从你要回山的消息被传出后,独孤山脚下总会出现些不知来历的家伙,一堆或者一群,估计都是想埋伏在山脚下,等你一回来,便动手刺杀,不过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家伙,都被我收拾了喂我家小宝了。”金鳞蛇少年无奈道。
“迫不及待,愚蠢至极。”黑发少年脸上一丝变化也无,好似早就想到了。
雪势越来越小,寒冷却一点也未减弱。
两人并肩沿着山路行走。
“这次回来,你怎么打算?”金鳞蛇少年问。肩头当挂饰的金鳞蛇早就钻到他衣领里了。
“……先回来,呆段时间。毕竟,宫里现在,并不算安全。”黑发少年冷冷道。
“是啊。孤北山脚,天寒地冻,山势奇峻,尚且这么多宵小之辈,何况是你那皇宫。
“哎,不过哥,两年没见,你变了不少,刚开始我蹲在石头上都没认出来你。”
金鳞蛇少年眯了眯眼,笑着说。
“嗯。说起来,这两年,你虽然呆在玄冥,但是也多亏了你的暗卫暗中帮我盯着独孤一脉,防了他们出的不少阴招,不然,也不会只用了两年,就能让南郑和北方五国的军队彻底从我拓跋境内撤退,死了逼城割地的想法。多谢。”黑发的少年正色道。
金鳞蛇少年怔了怔,而后才回过神来笑了笑:“这是什么话啊,哥。你是我拓跋鲜卑的正统太子,我是你唯一血脉相连的弟弟,是你的臣子,只听你的号令。”
黑发少年偏过脸看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淡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