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火焰漫过胸膛,张牙舞爪的花火似是要将人吞噬,似乎世间再灼目的绚烂也难以媲比。
不过一刹,漫天的冰雪又席卷而来,带着满腔怒意,带着刺骨的寒意,横扫过每一寸肌肤。
我猛然惊醒,已经不记得多久未曾在做过这般的梦。
终归入冬了罢,满身的汗水掀开被褥,倒是有了几分凉意。
今个儿是入宫的第二年罢,并无偏倚,与头日清醒的时辰都是一般。
我揉了揉发痛的眉心,隔着层层帐帘,依稀能看见外边一道朦胧的影子,低声唤了唤:“莲心,帮我打些水来。”
莲心诺了诺,脚步却有些踌躇,我不解,她似挣扎一番,声音几分忍耐:“娘娘,坊里说是这月炭火供给不足,不愿给咱宫送热水。”
我一惊:“怎会?昨日便是内务府送物品的日子。”
我未忍住质询了她,细细想来,自己入宫两载,不得圣心,底下的人怠慢,亦属常事,只好自个走去。
没有热水,便用冷水先梳洗一番,虽冻得双手红肿,也总算是仪表整洁了些。
外边飘飘絮絮下起了大雪,本一片一片的白花连成丝线,缠绵缱绻得没有深冬的悲凉。
我一步一脚印,所到之处积起了厚厚一层洁白,里袜兴许早已湿透,但跟刺骨的寒意相比,终归难以感受。
身上披着的还是入宫时随嫁的狐狸皮,色泽早是不纯,但胜在比仅有的布衣暖和,若此时哥哥在,想来定要笑我活得寒酸,但也会褪去外袍,将我裹得热烘烘的。
长安每年都会有上这么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待我走到那高高的楼阁前,已转至小飞絮了。
内务府的总管是李公公,册封那日便是他手把文书,我也算识得。
我心想着,我再是不济,亦是主子,亲自来请求,定不会被直直拂了面子。
李公公站在阶梯上睨着我,声音多年捏揉,已是刺耳:“淑妃娘娘,实在抱歉,咱家的炭火今个儿全被沈贵妃给领走了。”
莲心愤愤不平,语罢便要冲上前去讨一个说法,我急忙拦住。
“娘娘!”
我摇摇头,向那高处的人道了谢,领着莲心往回走。
她见四下无人,才嗔怪道:“每月各宫都有炭火的份额,娘娘怎不让我向那群狗奴才寻理!”
风刮得大,她的面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恼的,还是被冻的,我哪里狠的下心责备她,只好耐着性子说理:“我们无权势,自是行事不可乖张,也就罢了吧,忍忍,日子终归是要过的。”
莲心眼眶里噙了泪水,我心下觉得有趣,她倒是比我还心急,若是没了这般生气的人,这深宫的日子怕是要更难熬。
想着想着,口中还是生出些酸涩来:“跟着我,你受苦了。”
莲心似被惊了一跳,连快落下的泪珠都生生哆嗦回去:“这是哪里的话!跟着娘娘便是再累,奴也愿意。”
躯壳的五感早不知所向,我贫瘠的灵魂却刹时温暖。
莲心是随嫁的丫鬟,自陪在身旁起,便从未走远,就快将心捧了出来。
若待来日走出这宫阙重重,我想,也定要同她去看看草原的云海,不再禁锢住思绪。
大抵是受了寒,月亮爬上梢头的时候,我便开始咳得厉害。
莲心去来来回回奔了几次太医院,却始终没有音讯,见她在一旁快要急到哭了出来,我裹了裹身上的被褥,虽是看不见,仍可知晓当时定是狼狈极了:“无碍,休息一夜便好了。”
她已是唇干舌燥,但也不敢饮下冰凉的茶水,若她再冻着,我这偏小的宫殿怕真清寂下来。
我宽慰她几句,叫她钻进仍单薄的棉絮里,两人依偎着取暖,待到明日正午,便可将那些冷薄的物件晾晾。
这样的日子我时常觉得不苦,虽没有往日里看得晃眼的珠钗云鬓,贴在肌肤上的温度却如此真切。
若是一直是这样便好,便想不起撕裂心扉的痛意,便不用笑得悲伤。
宫里的夜漫长,我好像身体开始发烫,哆嗦了整夜,眼皮抬得沉重,迷迷糊糊便倒下。
悉悉索索的噪音伴着极细的脚步,在幽静的夜里很是突兀,我神识一下清明几许,小心翼翼地挣脱莲心的怀抱,走进漆黑的夜色里。
起身时脑海里混沌,脚步都是几分颠簸,我刹时庆幸寒意刺激着身躯。
门前倒着一位人,我自知殿里怕是点不上灯火,蹑手蹑脚的上前看他,心中却难免生出惧怕。
借着月色瞧过去,他压抑地捂着腹部,面色几分痛苦,并未在意到我,只是侧耳细细听着外边行人的踪迹。
我有些不忍,他应是遇上他人寻仇才躲了进来。
许是神志已模糊,我轻轻走进他身旁,他才转身瞧见我。
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搀扶他去到里阁中,手中隐隐感受到湿润粘稠,应是血罢。
毕竟天子脚下,那行人定也不敢猖獗行事,我便就此匿声,直到耳畔彻底散了压抑,才细细打量起他。
黑夜里仍是难以分辨,但能见着他端正的五官,一身黑衣,身形修长,定是位好看的人。
“别动,我不会害你。”
我在窗阁上戳破一个微小的洞,透出外边的光亮,低身看他的伤口,我惊愕得嘴唇微微张大,本想并无大碍,但腹部一道深长的口子却正渗出暗红的鲜血,一路上他竟不吭不响。
我也顾不得旁的,将身上轻薄的衣裳撕下整条,小跑去床底拿出一瓶药粉为他包扎。
莲心要是醒来,必会阻止我把仅有的创伤药给了旁人,但她也知,我哪里狠得下心看着无辜生命就此流逝。
我依稀看得见他额头冒出的豆大的汗水,待到裹好伤口时仍未开口一句。
他伤得无法动弹,眼神却如狩猎的野兽一般,犀利而警惕地盯着我的举动。
我心中发笑,几近认为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今日可在此歇息一夜,晨起便走吧,莫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就罢了。”
他动了动干涩的唇瓣,似终于知晓我并无恶意,道了一声谢。
我正想冲他笑笑,一股昏暗便直冲眼前,席卷了整个世界。
黑色的,迷茫的,没有万家灯火,连凄清也消散。
我大约是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