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了。”聊着聊着,皇帝忽然转头看向苏惊蛰,“你那爷爷心疼你这嫡亲孙女儿心疼的紧,这不,前些日子特地向朕求了个太学生的名额以免去院试并可受到比私塾书院更为正统的教育。只是这太学不比从前那般是个任人来往、世家子弟休息放松平步青云之地。祭酒卡住了朕的荐信,说是要你参加近日来的一场太学生月试,若是超过两成太学生,方才承认荐信有效。”
“才两成?祭酒此次对王弟妹倒是算得上宽容了。”谢北明看了沈灵一眼,便又是含笑看着苏惊蛰,“这太学现今管得是严,但也总有些人是仪仗着太学不动武的规矩干脆死乞白赖不出来的。故只要是有些底子,王弟妹便大可不必忧心。”
见着这二人一副明君慈兄的样子,苏惊蛰自然也不得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立马面露喜色礼数周全地起身拜谢。
皇帝也是面露悦色,微笑着摆摆手,“苏家自来便是贤才聚集之处,多有能才之人,也望你能有所成就,为我英朝盛世贡献一份力量。”这话中亦是包含了几分真心。靖安帝在朝中虽是出了名的猜忌心重与偏宠奸佞(当然这奸佞的标准是不一的,或许只是御史台诸人与史官文人清官认为其为奸佞,而皇帝则标准不一)以及“武夫思维”,却也是真真正正的爱惜人才,算得上是知才不足而惜才足。
也是因此朝中官员多了许多寒门贵子与女子。“择才不择人”一贯是靖安帝标榜的选官标准——当然,要完全做到这一点,怕是还有长长的路要走。
而且…仅仅只是重视人才的选拔任用而不该风气制度,因循守旧、放任腐败,或许是无法使政治清明的吧。土壤不清又怎能使花草独清?
苏惊蛰心中不免有些惋惜叹道。神色却仍是带着喜色,起身再拜。
皇帝道了起身,又侧身看向谢北清,“北清,朕亦向祭酒申请为你取了个旁听位,且是要算出勤次数的,别总想着逃。你如今留在京中,与众官相处,可不能只是武识过人。进太学后,可要好好向众博士教授学学文识律法。”
谢北清闻言太阳穴不由得凸凸一跳,忙起身,“皇兄又不是不知臣弟的性子是最坐不住的,更是不喜欢那些文人骚客摆弄的东西,怎会有心叫臣弟入太学进那文人池呢?”
皇帝无奈地笑笑,“正是知道你这性子过于直莽率真才如此而为的。你可知朝中大臣常常因此参你几本?谏官、礼官尤甚。你年幼恰逢乱生之时,礼数文识不到位朕不怪你,但既已加冠成家,该学的便还是得到位。”话至此,谢北清也只好道谢受下。
被留在宫中用过午膳后,二人再入马车。
“皇上倒真是关心你?”苏惊蛰用了疑问句。就众言舆论与今日亲眼所见来看,靖安帝对谢北清这个弟弟倒真算是极好的了。不过,其中各种滋味,仅是表面与一家之词可不够确定。
谢北清难得放下了手中书卷,认认真真地看向她眼底,“以夫人之见,本王与皇上可会互争什么?而与明王又如何?”
苏惊蛰一见他正经的模样,也不由得正襟危坐,认真思考一番,“王爷与皇帝虽然似有互相提防试探,却仍是君臣兄弟,总体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至于明王…怕情况又有所不同。”见她眼神向外示意隔墙有耳,谢北清只是一笑“夫人以为本王的亲卫队中还会有线人不成?”
那就是说只要她的声音没有大到大街上的人们都听得到就行了,苏惊蛰放下心来,“王爷与明王和皇帝有所不同。虽你三人皆为兄弟,但其一,您与靖安帝为嫡子而明王为庶子,情感血缘便已是有了亲疏远近;其二,您与明王皆为朝臣,不同于君臣关系,会有更多更直接的利益冲突与竞争关系;其三,明王近些年的一些做法手段与想法…王爷却也不得不防。”
谢北清像哄小孩似的拿出蜜饯小碟递给苏惊蛰,“聪明!当然其中有一些不足也不过是夫人对本王生平还知之甚少罢了。”又道,“如夫人所言,皇上对本王,自然是不会差了去。落人口实不说,还寒朝臣之心。至于提防…夫人又是如何看待皇兄让本王如太学旁听一事。”
苏惊蛰默然沉思。这乍一看像是偏爱与荣耀的决定,当然不会只是它表面的糖衣那么简单易懂。让一个常年在外的武将从文,恐怕又是出于所谓的天子之道,而并非是真正出于君臣孝悌之情礼。结合靖安帝自己便是仪仗着手中兵权发动宫变,自然是会更怕自己的兄弟臣子也如法炮制地夺了他的权力去,所以——“收回兵权?”
“不错。倒也还懂些帝王之道,于夫人仕途有益。”谢北清的笑容一点点放大,倒是显得柔和可亲了许多,又话锋一转,“记住,在上位者眼里,文官永远比武将要好控制。”
“实际上却不一定。”苏惊蛰嘀咕道。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苏惊蛰才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等等,王爷一直称呼我…妾身为什么?”一早称王妃她虽不适应但倒是也能接受,毕竟说的也没错。这会儿子怎么就成了“夫人”这么暧昧的称呼了?真是惊出她一身冷汗。
谢北清连连称“夫人”,本还盘算着这丫头究竟什么时候会发现,闻言自是一笑,“不对么?我见朝臣王兄称爱妻都作‘夫人’的。”
什么东西?爱妻都出来了?恐怖至极!苏惊蛰一阵恶寒,露出标配假笑,“王爷与妾身貌似还未相熟至此吧?”马车缓停,苏惊蛰忙不迭跳下马车,“望王爷日后还是注意些,称呼妾身正名或位份吧。”
“比如…宜安?”里头人似乎丝毫未察觉苏惊蛰的无奈,恶趣味道。苏惊蛰愣了一下,随即差点没摔着。宜安是她及笄时娘亲与爷爷商讨出来给她的表字,她还不大熟悉,这猛的被念她可算是不适应极了,何况还被念得这么…亲热?她强忍着道过别匆匆入了王府。
于是今夜清王府又陷入一片诡异的气氛。王爷住所一派春风拂面的胜景,王妃住所却是风雨欲来的样子。
不过几日便是约定好的一场太学生月试,内容圈定为明法与时务策。
谢北清是旁听生,倒是没有苏惊蛰那么严格的进入条件,他实际又与沈柯早就相熟,早早的便已报过到打过招呼,也因此不必如皇帝所说常常去太学请教,顶多是时务课程时去旁听众家之言。
所以当苏惊蛰出府门时看见那眼熟的马车时,略感意外。也是干脆,不客气地上了马车,开口道,“王爷今儿怎么得空去太学一游?”谢北清神色不变,不太经意地拿起几页青竹纸递给苏惊蛰,“王府穷,还未给王妃配备位份内的马车。但也总不得让王妃坐着小姐马车去太学吧?”
我还真是信了你的邪!苏惊蛰接过纸,腹诽道。
低下头,仔细一阅后又不由得笑了。
纸上写着的是此次月试的重点纲略,以及有可能会出的时务题目。提示倒是没给,重点纲略的字似乎是谢北清的,铿锵有力而有棱有角、笔走龙蛇而纵逸非凡。怕是为了她专程当了回好好学生,认真听了考前划重点的课程,抄下来给她用的。
倒是并不打算帮她作弊,只是没有让她受到隐形的不公罢了。
虽然她对自己的积累有自信,倒真不太在意这些。不过…“谢北清,多谢啦!”她可不是白眼狼,难得人家对自己的事上了心,该谢还得谢嘛!
谢北清看上去倒是“宠辱不惊”,只是食指有些欢快的点了起来,仿若回想到了什么,眸子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怎么那么喜欢道谢。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做些实事——比如云楼请客。”两人一来而去,到也没再动不动就“王爷”“王妃”。
太学已建数百年,其中又经历了不断的扩建、维新。到如今一见,其已是极为庄严古朴、气派典雅的存在,是当代读书人眼里的“圣地”。
苏惊蛰这也是第一回真正见到太学,一见之下,便也生出万般感慨,其也真是有全国最高学府的气势存在着的。
接引他们二人的是太学司业,由此见得重视。
太学中无论读书上课或者月试大试,男女皆以成绩表现分学室而不以性别分。然男女毕竟有别,故日常上课中间仍是会置一轻纱暗纹帘隔开视线。
月试更是严格,各人从中间置不透屏风,防止太学生出现“互助”。
答卷采取严格封卷政策,防止博士教授与太学生私相授受导致阅卷人徇私。
谢北清是不会闲的没事参加太学生月试的,所以只是将苏惊蛰送入太学后连马车都没下地匆匆离去。随即她在指引下入座。
此次月试持续两天,一日一门。第一日为明法一科,第二日则为时务策一科。明法一科对于苏惊蛰这种参加过天朝高考背书狂魔完全没有难度可言。虽然说教育这一块终于也是有了些创新,明法考试也不再是单纯的死记硬背,而是有了理解性解释题与默写题,但也没脱离框架,甚至不到高考文综那般灵活发问。何况高考也是有框架规律可寻的,又何谈今朝明法一科?
第二日的时务策在科考中算得上是最为麻烦困难的了,确是需要花些心思在上面。既不能过于直谏使上不满,又不可过于谨慎谄媚使之缺乏真意与创新。此次时务题是有关于某地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一桩案子,争议颇大。此题妙就妙在又与明法一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苏惊蛰却是放下心来。此案早在刚出时她便仔仔细细的思虑过。情法如何相合,虽是万古难题,也总归有平衡的点。
三日后,榜单出。
苏惊蛰自个儿倒是悠哉悠哉不赶着去看,然而却有人急了起来——沈柯匆匆将她召入祭酒处面见。
她心中已是了然结果,心定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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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兵权夺位的皇帝会格外避讳武将掌握兵权与获得声望而更加偏宠文官。其中比较典型的是宋太祖赵匡胤“本朝不杀言官”,而导致宋重文轻武的传统沿袭下来。也因此宋既有文官政治的鼎盛、文化经济的繁荣,也出现了后期冗官积贫积弱的通病。(这只是一部分原因,结果是各方原因的综合作用)
平辈、晚辈称字表示亲近或尊敬,而长辈与自称一般称名。字是女子及笄男子加冠(即成年)长辈所取,一般与名意思相关或相反。
太学、科考考试设置可能是不太贴合史实的,剧情需要以及考证困难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