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日,苏惊蛰是早早的就被叫了起来。
虽说太学是不让侍从跟着侍候的,但霜降、谷雨二人却是坚持要日日在太学外等候。便也早早起身帮着苏惊蛰收拾起需要的文房四宝与必备书卷,整齐的放在新置办的书箧里。
“今日是王妃头一回正式上太学求学,可莫要有什么不足落人口舌才好。”谷雨理好苏惊蛰青裳的微褶,叮嘱道。
“是呀,莫要迟了,也莫要落了东西。”霜降一边对着小单清着东西,一边附和道。
“知了知了,真是两个小管家婆,我可都没你们这么紧张。”苏惊蛰觉得她们俩活像是送小孩上学的奶奶。
一切井井有条地准备妥当,临了出发时恰逢谢北清派了个侍从告知她王爷今夜不归宿后,苏惊蛰终是踏上了往太学的路。
苏惊蛰回答侍从的态度客气而又漫不经心。其实她真的觉得谢北清完全没有义务和必要向他汇报行程。且不说他们二人本就是完全独立的个体,更何况又是一对假夫妻。
她心里也隐隐明白谢北清作为这个时代的人,性子又惯不是浪荡的,所以即使他们的婚姻本就是交换与算计,他也还是尽可能认真的对待着、尊重着她这名义上的夫人。这样想来,其实谢北清也算是个好夫婿的不二人选。不过…她想这干嘛?
随着马车在太学外稳稳停下,苏惊蛰对自己有些无语的晃晃头。
她一下马车,果然是见着太学生们皆着儒生青袍,三三两两的交谈着。或论诗、或论经、亦或论时务。当然,其间男子多而女子极少。这一点苏惊蛰也料到了。若不是本朝前朝都出现过女子当权的情况,怕是甚至还出现不了女子太学生。所以她虽然短暂而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最终却也未发一言,只接过书箧往里走。
刚走出半步,却闻后头传来一道微颤的声音,“小姐——”不是她很熟悉的声音,她颇有些疑惑地转身。谷雨与霜降背后站着一名男子,莫约弱冠年岁,身着如众人一般的儒生青袍。气质却又与众不一,似乎少了些锐利的意气风发,但那温润、收敛、温和的气质却又使人平添一丝好感。长相虽然不似谢北清到达那种惊为天人的程度,却也是俊逸非凡,胜在干净。
用苏惊蛰的第一反应来讲,就是:“哟,这家伙可是长了一张初恋脸。”然而第二反应——“耶?这人怎么长得这样熟悉?”
第三反应就直接被念了出来,“阿齐?”对方闻言又是一颤,“难为小姐记得阿齐。”便又是退后一步弯腰拱手,“鄙人凌华字子齐,见过小姐。”苏惊蛰自是满脸惊喜的欲迎上去,却见谷雨霜降二人身手敏捷地拦住了她,并对着凌华不太友好道,“阁下该称王妃了。”
好吧,果然又是这样!苏惊蛰一阵无语,思绪又不由得回到了八年前。
其实,她与阿齐的相遇完全是巧合中的巧合。她不过是千求万求总算是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马车,欲上街溜达一番,却正好撞见有人堵在街中间大呼小叫。一见她的马车,被围在中间的夫妇二人便立马携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拦住她的去处。她本没有想管闲事的想法,这样一来也只好是派人开了车帘询问情况。
那妇人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着,说那十岁出头的男孩是她姐姐的孩子,后年少失孤。她见孩子可怜的紧,便一直养着他。谁知男孩不仅是乱挥霍家中钱财,甚至是偷鸡摸狗把家中老人给活活气死了。这下子安葬无财,她与丈夫只好出此下策,将他贱卖。
苏惊蛰见着妇人那努力挤眼泪的样子,暗道好笑,“令侄既然如此不堪,又有何值得我要的?”
那两人便慌乱着说男孩什么文采不错、人精壮活干的也不错,并拿出了男孩也来练手的东西。她让人给她递了进来。
纸质粗糙,墨也散发着令人不适的味道,却是难掩字中风骨。且其中有男孩的策论文章,文采动人,别具一格。苏惊蛰眼中闪过惊艳,又倏地笑了,“嗯,着实还不错。不过我家中也实在容不下手脚不干净与好逸恶劳之人。所以说这银子虽然不是事儿…”
她话音尚未落,一旁看似有些唯唯诺诺的男人动了,“这位尊贵的小姐,您可别听这贱妇乱嚼舌根。这孩子平日里勤快的很。不过我们家实在是供不起多余的人了…这…”“供不起?供不起就可以平白的污人清白?”苏惊蛰稚嫩的声音里饱含凌厉。
这一下,四周炸开了锅,纷纷开始议论道这夫妇二人的不厚道。场面一度混乱。而男孩则面无表情,麻木地站着,不辩解也不觉报仇雪恨而快乐。有什么好浪费情绪的呢?反正明天还不是一样,一切都会回归原点。
嘈杂地、麻木地似乎没有个尽头,直到那马车中又是脆生生的传来一句,“大寒,给银两罢。”便是苏惊蛰将车帘也掀开来了,露出那张粉雕玉琢的脸,“叫甚名?可愿跟我回家?”
此后,这位只肯告知小字的男孩成为了苏家嫡女的侍墨书童。
可不过只一年多,爷爷说阿齐的家里人找来了,说要认回阿齐。奇怪的是,阿齐竟也没什么意见地同意了。他们从此算是断了联系。众人皆反对他们二人来往,缘由荒谬,说是阿齐对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那时候苏惊蛰年纪尚小,很多事情没法完全独立,也只得十分无奈地答应不再与之来往通信。
那是第一回,爷爷对待她的请求态度是那样强硬。
可是,缘由她实在是觉着荒谬无比。他们年纪尚小,说是情之所至根本就是胡言。即算是对方对她动了什么心思,年少的欢喜,也不过是朦朦胧胧的好感罢了,宽厚明智如爷爷,怎会因此要赶阿齐走呢?
况她眼中清明,也未曾耽溺于与阿齐的相处,左不过欣赏他、尊重他罢,这一点爷爷更应该看得清楚才是。
所以爷爷这样大的反应,反倒令她有些怀疑。然而其中隐情,至今也未被知晓。
思绪归位,苏惊蛰眼神聚焦,只见那小少年气质温和大气了许多,长高了也长开了,一别经年,倒也真是有种故人相见之感。
她有些无奈地轻拍谷雨霜降,“好了,既是同窗,你唤我表字宜安即可,也莫要叫小姐王妃了。”于是在谷雨霜降充满戒备的目光中,凌华还是颇有些恭敬地叫着“宜安”,与苏惊蛰一同进入了太学甲班的屋子——没错,甲班八人的名单中,就有“凌华”二字。
他们来的算是刚好,不早亦不晚。余平已到了,差两人未来。
余平见着她,眼前一亮,巴巴地凑了上来似要与她唠嗑。这厮穿个青袍还要挂个大红的香囊,像是刚从红楼归来的模样。
即将撞钟开课,余下二人才匆匆赶来。为首的是四大家族末族元家嫡长,风逸俊朗、为人规制且不苟言笑,名理字为道全。而后进来的是一位女子。
女子得了准,身着湖蓝大袖衫,里头虽有穿儒生制衣裳,却是竹青色的,又覆以深青暗纹,精美奢华却不见艳俗。应当是及笄了,头上盘着繁复的飞天髻,中间置上镶嵌着蓝宝石的雏鸟发冠。长相颇有几分英气美,妆容却刻意化得柔婉秀美了些,透出几分精致来。
这当是异姓王司大将军的唯一嫡女司嫣字容氲了。父亲是夺嫡之争的功臣,后被封王;母亲是当今皇帝胞妹的嫡长公主,这位小郡主可谓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听闻家中除她之外又只两位低品侍妾所出的庶弟,司王便更是把近乎所有的宠爱与希冀都给了她,将她当成嫡长培养,这才得以进入了太学甲班。
司嫣见着苏惊蛰似是新面孔,便也不由得多瞥了两眼。却是不出声。只是对着坐在她后头的凌华道,“子齐,一切可都安好?”凌华温糯一笑,亦是语气温和道,“凌华一切安好,劳郡主挂念。”
怎么?瞧着这样,凌华竟是许久不归吗?两人的对话怎么透露着一种“好久不见”的模样?
苏惊蛰还未来得及深想,余平又靠了过来,吓得她猛地往后一靠,“余平!你又作甚!?”余平见她如此,先是直安慰她叫她小声些,又贼贼道,“你见那容氲郡主与凌子齐可相配?”嗯?什么?难道...“他们...嗯...嗯?”“不知道,但估计差不多。”余平一副“磕到了”的表情。
闻言苏惊蛰八卦之魂熊熊燃起的同时也松了口气。她也真是不知道苏家那堆人搞什么鬼、什么眼神,还什么“阿齐对小姐您生了不该生的念头”,搞得她一时间一直在想要如何正确处理这段关系,结果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以此为借口将人家赶了出去。
她看就是他们闲得慌,寻个由头将阿齐发配了罢。
不过这下他们可失了这由头了,瞧瞧!人家那缠绵的语气和眼神才叫做郎情妾意嘛。
这么一想,她带着愈发慈祥的笑容,像看儿媳妇般地对司嫣微微颔首,也不太顾着人家那不太讨喜生人勿近的高傲气场了。司嫣竟然愣了一会儿,有些手足无措地红了脸,便是缓缓开口,“未曾问卿名讳?可否详告?”倒也是礼仪得当、落落大方。
“苏家惊蛰,表字宜安。”司嫣乍闻却觉着实在耳熟,思索半晌,“可是清王府新妇?”“是,幸得皇恩。”苏惊蛰微笑认道。
来不及再做多余的寒暄,钟声已敲响。司嫣对着苏惊蛰略一福身,随后便是众人归位。
半天匆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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