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多时辰,是真真到了就寝时间了。物外人困得哈欠连天,屋内人聊得热火朝天。梅至也终是熬不住了,撤掉了抵门的功力,哼哼地走了。
茶也渐渐凉了,谢北清不紧不慢地起身,“若有其他,寻个日子再谈不迟。”苏惊蛰也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泪眼婆娑道,“晓得了,我明儿须得早起,先回内屋了。”两人就此拜别,不必细说。
第二次又被早早唤起的苏惊蛰满脸绝望地瘫在床上。好不容易告别了每日早起的学生生涯,还没好好享受一番属于睡到自然醒的快乐,就又重新回归了那样的作息。可能还更早。
凌华在太学门前等着,见她来了便行了个同生礼,预备接过她的书箧。苏惊蛰回了个礼道,“你我二人既是同窗,而非当年主仆,不必如此,反而显得生分了。”便自携书箧并肩入门。
今日余平来的略晚些,勾着元理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与一旁不苟言笑、恨不得把每一缕头发丝儿都给缕直的元理形成鲜明对比。
见她已来了,将元理给“送”到他的位子后,余平便急忙忙双眼发光地凑了上来,“这京城的勾栏瓦肆之地到底是有些特别之处的,下回若有法子我偷偷带你去看看。”哦呦!这下双眼放光的不只余平一人了,苏惊蛰紧张地四处张望一番,像答应什么大事一样严肃点头。
姗姗来迟的仍是司嫣,今日只着一件藕荷色儒生制袍,约莫是天气暖和些了,未着外衫。头戴双色珠花步摇,步履稳而缓。但其脸色似有不快,略显烦闷的样子。
见了凌华方才舒展了眉眼,笑着略点点头,“子齐。”凌华仍是那般温温糯糯的模样,“郡主安好。”
少顷,钟响,众人坐定。
至夕阳在山,众人便或三两交谈争论,或款款独去。苏惊蛰愣是被余平那厮拉着深入交流一番博士们所留的时务见解才得以脱身回家。
只是刚预备上马车,又忽然听到了一熟悉的声音,“难不成你们想让本郡主走回王府吗?近半日了,都未曾将马车修好,司王府怎么就养了你们这群废物!”紧接着便是一堆惶恐道歉的声音。
司嫣早早离开,怎么反而到这时尚且未回府?遇到麻烦了?苏惊蛰在马车外顿了一顿,禁不住侧身往那儿多看一眼。然后她就后悔自己这过剩的好奇心的——她毫无预兆的跟这位娇郡主对视上了。
对方已然看到了自己,苏惊蛰也不便再装没事人,客套问,“郡主可是遇着了什么麻烦事?可有宜安帮得上忙的地方?”成年人的对话法则,这时候对方一般会客套拒绝,大家相安无事、皆大欢喜。毕竟修马车这事可不是她的专长,还真帮不上忙。
不过显然,司嫣不是一般人,竟径直迈着步子向苏惊蛰走来。苏惊蛰转念一想,或许司嫣是想要她帮忙送她归司王府,毕竟再耽搁一会儿天就要黑了,司嫣身份尊贵又是个女儿身,确实需要一帮。她正打算开口,哪知这小郡主比她还先开口,“上你府上去。”便闪身入了马车。
一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速发生了,并且已经超出了苏惊蛰认知的范围。她只综合了这两日司嫣在太学的表现,以为她不过是个高傲的、安静的、礼仪得当而倾慕凌华的司家郡主,还在疑惑怎么人人都一副谈其色变的模样。
现在似乎有些眉目了……
“郡主,宜安尚且未下帖至司王府,您冒然与宜安走了,怕是会惹得司王不喜。”司王的宝贝女儿,她可不敢随意带走。如今她尚不明晰“清王”的分量,对方也是握有实权的封王,为人做事仍要谨慎为上。
马车里的司嫣诧异地掀开轿帘,“司家可不敢责到你夫家头上去了。况且会有人回去通报的。快启程吧。”便放下帘子。苏惊蛰无奈,只好先唤来小寒,让他快些回去通报给梅老,并下帖至司王府、准备好空房。这才打起帘子上了马车。
车缓动了,车内一片静默。
“我听我父王说过,清王不是看上去的那般有勇无谋。”静默良久,马车里忽然又响起司嫣的声音,没头没脑地,打破一室宁静。
“嗯?”被突如其来的对话弄得有些茫然,而后苏惊蛰又只得挂上一贯的官方笑容,“余之夫君,胸襟坦荡,忠君报国,自然是有勇有谋之辈。”疲惫,她苏惊蛰居然被迫沦落到要吹谢北清彩虹屁的地步。这段话除了最后一句,她一个字儿都不信。
本以为司嫣不过是觉得气氛尴尬随口一说,谁知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又道,“我父王道若是清王再早生十年,十五年前那场斗争赢的人都不会是靖安大帝。清王如今之能力、势力与手腕,看似暴露无遗,实则冰山一角。”又怪异地看她一眼,“王妃自己的夫君,却好似不甚了解一般?”看她行事说话处处小心谨慎之至,不似清王一般做派。
“咳咳。郡主,司王与清王都为本朝忠志之士。”苏惊蛰被这位的话给惊到了。啥?这么触皇帝眉头的话也能全不掩饰地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说出来?她想到司王“忠谏”的好名声,一时摸不清对方真正的意图。
而且…不是“好似”,她是真的还不了解呀。别说她还收集的一些关于谢北清信息,要是换个王妃,估计能更加懵逼。
“不,我父王曾说过自己为‘明时者’,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司嫣一本正经。
苏惊蛰了然,沉默一会儿,“那你父王可有说过这些话不能向外传?尤其是皇家众人?”
“不知道,我偷听来的。”司嫣持续一本正经,“况你我皆非痴憨之人,不该对不合适的人说的话,不会说的。”又加了句,“所以你没发现,我在提前向清王示好吗?”
看是看出来了,可是司嫣跟她说有什么用?她这个清王妃可算是有名无实,而且指不定坐个几年又回去当她的苏家大小姐去了。不过她如今毕竟跟谢北清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好歹也算个传声筒、军师的吧。
这个郡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坦率高傲,又清醒有谋略,倒也真是个人物。
“该说的话,我自然会告知于合适的人。”苏惊蛰倒也没那么官方的笑着了,侧头笑笑。“郡主今日来,可就是为了此事?既已解决,可需要送你回府?”苏惊蛰理了理思绪,又道。
“非也。”司嫣却忽然沉默了下来,神色中的光彩暗淡下来,“我不愿回府,还是不得不去叨扰王妃了。”别的,也不愿多说。
嗯?都说这司王与公主相敬如宾,又都肉眼可见地对她宠爱有加。然而为什么提起家,她的神色却是落寞的、暗淡的?
她不是好口舌的人,大约也知道对方对提起这事有所抗拒,便也不再多问,只回一句,“好。”只是见司嫣那样子着实是郁结沉默极了,全然不似平日里率性飞扬的样子,不知为何,反而无端也让她心里觉着有些难受。想想又问道,“可喜食甜?”便自小厢柜里拿出一餐盒,打开来,“听人说,食甜可使人轻快起来。”那可不,现代有科学依据的!
那头,司嫣轻哼一声,“什么轻快不轻快,我可没有什么不轻快的。”不过那食盒里清甜的香味实在惹人,她不由得用帕子拈起其中一块小巧精致的糕点,细细品尝起来。然后又拈了一块、又拈了一块…好了,苏惊蛰想可能科学研究还应该表明“没甜食也会让人心情低落”,比如现在的她。
罢了罢了,左不过晚吃一点,见她眼神里终于又慢慢盛满了星光,她叹口气也没再说什么。但见司嫣全在吃点心,还是细心地给她倒了杯奶茶,“别急别急。”
今日饭前吃的是甜食,奶茶便调得茶味偏重而减少了甜味奶味。司嫣仍然是利益得当细细呷了一口奶茶,轻叹一声,“这到新鲜,既有奶味又有茶味。”又有些急迫道,“这又是哪一家的茶点?”
这效果是不是也太明显了一点!“这个云乐斋能买到类似的,不过跟我这味道一般的是不外卖的。你说欢喜,我便叫人多做一份就好了。”辛苦师傅们了,她心里抱歉道。
“好!”司嫣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想想貌似“来而不往非礼也”,便说道,“那从今以后,你要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帮忙。”
苏惊蛰忍俊不禁,“好吧。”司嫣似乎不满她的“吧”,却也没说什么,餍足地往后靠了靠,放松了下来。
今日谢北清不在,由得她“作威作福”。小寒早已回来通报过梅至说王妃今日要带个友人回来小住,梅至开开心心道,“这清王府可算是有点人气儿了。”便早早候在了府门。
晚膳,客居,梅至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司嫣与林白露不同,并不算是个爱说话的女子。苏惊蛰自然也不会去主动打扰。二人互道过安,便回了各自的住所。
一夜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