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的风有些冷,吹起湖波荡漾。少年坐在亭子的正中间,清冷的月光经湖面反射进少年略显棕色的瞳孔中,有点雾蒙蒙的。闭上眼睛,耳畔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偶尔有几只夜莺的啼鸣,一下一下的,到很衬这夜景。
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事也不想干。少年感觉到自己很惬意,惬意的有点悲伤。
心中有事,多美的景色都是灰色。
是不是该哭一下应应景?少年自嘲的笑了笑,他站起身来,冲着湖水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他也想哭,只是眼泪好像已经流完了。既然已经流光了,那以后再也不会哭了,再苦再累,再也不哭了。
他将手扶在柱子上,蹲下身来,好像回到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还要靠娘亲才能一步一步走路的时候,还要靠撒娇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时候。自己也喜欢扶住墙去看雪,背后传来娘亲的呼唤,他便会悄悄躲在水缸后面,看着娘亲焦急的模样暗自偷乐,最后还要蹦出来吓她一跳,总免不了被娘亲拉住手训一遍,其实不是为了听着一顿训,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重要性。训完了,便可以被娘亲牵着去村口看戏,人很多,娘亲便把自己放在肩上,这样一下子,什么都可以看清了,好人和坏人在台上打来打去,自己在台下兴奋的大声加油,通常一演就是三个多小时,戏散了后便会和娘亲讨论谁更厉害,只不过娘亲总是和自己的意见不一致,听完自己叙述后总是笑着说,不会吧。就是啊!自己说完后便赌气一个人快步回家,娘亲真笨,明明台上都已经演过是谁最厉害,这都记不住。
其实不是的,他想对当时赌气的少年说,三个小时,娘什么都没看到的。因为她在托着你。
也不要怪娘亲总是和你唱反调,因为只有和你意见不一致时你才会知道,娘亲是很看重你的。她是很尊重你的,哪怕什么都没有看到她也会好好考虑你的问题,哪怕你一直都是藏在水缸后面她也从来没有发现。
其实娘是很聪明的,但她甘愿为了自己的孩子变得笨一点。
只不过现在明白,还是晚了一点。
少年躬下腰,大口的喘息着,不会哭了,再也不要哭了。娘亲说每个人走后,都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辰,今天晚上星星这么多,娘一定会在那里看着我,看着孩子在哭她一定会担心,为什么我的小惠堂又哭了,是又受到什么委屈了吗?可是我再也不想让她为我揪心了。所以少年深呼一口气,用力抬起脸来,泪珠旁,挂着一个最甜的笑容。
鼻子皱皱,笑的最甜。这是娘说的。
娘一定是天上亮的最温柔的那颗星辰。
少年仰起头来看了一会星空,觉得娘已经放心之后,便站起身来想走,只是在亭子旁,他看见一道苍老的身影。
少年眯起眼来,藏起最后一抹温柔。
“看到老人招呼都不打,如今的小孩啊...”还没走出几步,耳后就响起某个老人自言自语的声音。
少年面无表情,假装没有听到。
“空谷新雨,道水长流,顶好的景色啊。”老人像是惋惜的摇摇头“只不过空谷仍在,道水已无,小子”老人笑着看着一脸震惊回过头来的少年“你的道水,哪去了?”
良久,少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长大了嘴看着老者。
“喂,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这么看我做甚”老人嫌弃的退后一步“小小年纪,莫不是有那龙阳之好?可惜我年纪大喽,放我年轻的时候咱兄弟俩确实可以过两招...”
“前辈”少年一下跪在地上“请教我练剑。”
半晌“你倒是直接”老人道,声音有些沙哑“可惜喽,这剑,十年前就不摸啦。”
“没关系”少年抬起头来,眼睛耀耀生辉“我可以摸。”
老人愣了一会“哈哈哈,有我年轻时的几分风范,但是啊”老人摸着少年的头顶“徒弟练剑,哪有师傅不摸剑的道理。”
“那师傅为什么不能摸剑?”
“自然是明白这世道,也有拿着剑也理不清的道理啊。”月光下,老人的笑容有些落寞,但突然间像是明白过来的似的一巴掌拍在少年的头顶“少在那里给我打蛇随棍,老夫什么时候成你师傅了。”
少年也没觉得尴尬,一把抓住老人的衣袖“可如果连剑都拿不起来,连问的资格也不会有了。”
老人叹了一口气“我看你眉心剑谷有裂痕,其内剑气全无,是让什么人用狠毒的手段给硬生生抽出来了吧。”
“是很狠毒啊。”少年轻笑了一声“所以我想问问为什么,凭什么。”
“自然是凭着世界拳头最大的道理啊。”老人拍了拍少年的肩“别在那里跪着了,我不会收徒的,况且我也只是个糟老头子。”
“糟老头子和落魄小子”少年目光坚定“您不觉得蛮配的么。”
“嘿,你小子倒是执着,对我年轻时候的脾气。”老人气笑道,看着少年越发明亮的双眼“但也只是年轻时候的。”
少年不觉气馁,只是不再跪着,就地盘腿坐好“前辈,我先天剑气被毁,还能拿剑吗?”
“笑话”老人一拂袖子“那那些千千万万没有先天剑气的,都不能去修剑了?”
“只是....”“只是觉得很遗憾?很愤怒?明明起点还挺靠前的,一瞬间就变成了普通人?”
“前辈说的是”少年低下头“是很不甘。”
“没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老人抬起头“天才之所以被称为天才,不是靠着那点可笑的资本。你剑气被毁,是,有点可惜,但只要老老实实一步一步走,别人练十遍你小子练一百遍,别人琢磨一天你小子琢磨一个月,不会比那先天剑气差,要知道”老人笑道“剑意由心生。”
少年沉默了一会,爬起身来,向着老人深深鞠了三躬,老人也没有躲,江湖上,这点规矩还是要走的。
“前辈,受教了。”少年沉声说。
“知道了就快滚”老人没好气的摆摆手“别在我面前晃悠”
“可我没地去了”少年挠挠头“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跑过来的。”
“少给我来这套”老人气笑道“没遇见我,你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前辈,你是不是嫌弃我先天剑气被毁啊”少年可怜巴巴的眨了眨眼
“你小子够坏的啊”老人一把揪住少年耳朵“拿仁义道德压我?”
“不敢不敢”少年连连摆手“前辈气象宽厚,咋会因为这个不收我啊。”
“吆,脸皮够厚啊,到别人家蹭吃蹭喝,还说的这么义正言辞。”老人狠狠搓弄了一下少年脏兮兮的脸蛋“这位公子,姓甚名甚啊”
“咳咳,小生李惠堂,见过师傅。”少年羞涩的扭了扭身子,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
老人叹了口气“我家可不需要一个只会张嘴吃饭的人。”
少年眼睛一亮“我什么都可以干的,只要师傅肯收我。”
老人“哼”了一声,自己家孙女每天为了他一个糟老头子忙前忙后,也罢,正好带着小子给她解解闷,想到这里,转身离开亭子“还不快跟着,木头啊!”
少年后知后觉的跟了上去,屁颠屁颠的。
“师傅家在哪里?”“前边。”“师傅今年贵庚?”“不小。”“师傅家里只有师傅一个人?”“还有我的一个小孙女。”“姐姐呀,我会好好跟她相处的。”
老人有些后悔,这小子油嘴滑舌的,到时候别把孙女给赔进去。
“惠堂啊,师傅给你第一个任务。”“在听!”“别叫我师傅!”“晓得了师傅!”
随着老人的脚步,万家灯火开始盏盏隐没,今夜风确实冷,弄得少年鼻子痒痒的,后者小心翼翼的看着身前老者的背影,小小声的打了个喷嚏。不好,还是有些响。
“我没有这么吓人吧。”老人摇摇头“聪明劲不用在这里使。”“知道了师傅。”
路已不再是平坦的宽路,四周荒草丛生,黑黝黝的,如果不是了解了老人的习性,少年还以为自己要被卖给黑心老板去数钱。
嗳?这么一想其实也蛮不错的。
“到了。”挡在面前的老人让开身子,他们已经从城里走到了郊外,少年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一抬头,却怔在了那里。
一点一点的荧光映入少年眼帘,就如萤火虫般散布在绿色的潮水中,虽然光没有城里那么明亮,但少年觉得从心底溢上一抹暖流,一点点,一滴滴,积累在少年心底。那是一片小村庄,每间屋子外都挂着一盏油灯,用久了的油灯不是很明亮,是那种偏暗的光亮,不耀眼,但真的很温暖。每一家都有那么一盏,少年觉得真好。
老人正想回头招呼一下傻在那里的少年,到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
因为他从少年的眸子里看见了万家灯火。
“走吧。”老人还是开口了,他用力掰开挡在身前的树枝丫“不用看的那么仔细,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到时候有的是时间留给你慢慢看。”
少年蓦然惊醒,有些害羞,但真的很高兴。
老人领着少年走入村子,村里的人很少,大概是因为今天过节的缘故,大家都跑去城里看灯笼去了。有几个妇女正捧着盆子在村头洗衣服,大家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突然看到了老人和少年,当中那位妇女招了招手“这不是老安么,咋了,城里边那灯笼瞅着不大好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都是年轻人玩的,我凑那热闹干嘛。”老人摆摆手。
有一个眼尖的妇女望见了紧跟老人身后有些怯怯的少年“吆,这是谁家的俊小儿啊,咋来了俺们村子呢?”
“然丫头也不小了,怕是老头领回来做他孙女婿的喽。”“瞎说,然丫头明明喜欢俺家小明。”“嘿,你以为我们眼神儿都不好使啊,明明是你家孙明老是缠着人家然丫头好吧。”“对啊,人家然丫头人这么好,跟了你们家孙明那才可惜了。”
妇女们叽叽喳喳个不停,其中夹杂着笑声与轻轻的骂声,听着听着,少年原本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这种气氛,对于他来说很熟悉。
“你们也别吵了,我家孙女我自己明白。”老人头有些大,拉着少年急匆匆的往家里的方向赶,给这里妇女讨论上几个时辰,他还不如去让那些大剑仙劈上几剑嘞。
背后妇女们还是不肯罢休“我给你说老安头,然丫头怎么样我们心里都清楚,她可不光是你孙女,更是我们村里最讨喜的闺女,今后一点委屈也不能让丫头受,听见了么你!”“是啊,敢让然丫头难受,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烦啊。”老人这么说道,眼中却有藏不住的喜悦。看来师傅真的很喜欢自己孙女啊,少年想。
眼前已经来到一个比较破旧的院子,越过盈盈的小灯,少年低声说句“打扰了。”便抬脚迈过屋槛。院子里没灯,所以有点黑,但因为有月光,所以又没那么黑。
老人来到屋前,抬手想摸正门的钥匙,嘴中嘀咕道“这么久了,我宝贵孙女怎么还没回来。”
“爷爷,你回来啦。”少年循声望去,一位浑身上下都是白色女裙的女孩从大门走了进来,手里捧着装满衣物的盆子,看样子刚去河边洗完衣服回来。
“怎么才回来。”老人说。
“我一回家,张婶就约我去河边洗衣服,我一想咱家衣服确实好久没再洗过了,就跟张婶去了。”
老人有些气愤“一定是那老娘们想撮合你跟她家那小兔崽子。看我怎么收拾她。你也是,以后长点心眼,别谁都答应。”
“知道啦,人家张婶可什么也没说,是爷爷心眼太小了。”少女掩了嘴,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女孩脸盘白白净净,眉眼清清亮亮。一笑起来,嘴瓣儿像恬静的弯月,说起话来又轻轻的,煞是好听,一身衣裙勾勒出俏丽的身段。少年呆呆傻傻的看了少女一眼,又看了师傅一眼。这老头凭什么有这么漂亮的孙女啊。
“这位是?”女孩这才发现院子角落里有些不起眼的少年,向着爷爷疑惑的歪了歪头。
“捡的。”老人没好气的说,顺手推了少年一把“你口才不是很好嘛,你自己说。”
“那个,那个我是,我是师傅的徒弟,我.......”少年有些手足无措,第一次跟漂亮女生说话,咋这么不争气。
“没关系的,慢慢说。”女孩柔声安慰道。
少年咽了一口唾沫,努力平静下来,磕磕巴巴的把自己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老人白眼一翻,这小子,就差讲在他娘肚子里怎么活的了。
少女听得很认真,并没有因为少年啰里啰嗦有一点的不耐烦。等到少年讲完怎么跟着师傅来到这里的时候,少女点点头“我爷爷叫安心,我叫安然,是爷爷的孙女”说道这里,少女轻轻一笑,这跟少年那句“我是师傅的徒弟”有异曲同工之妙,少年也听出来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你叫什么呢?”少女继续柔声问道。
“李惠堂,就是...那个李。”少年描描画画,感觉越讲越黑。
“木子李,贤惠的惠,堂堂正正的堂?”少女接道。
“对对,就是那个李惠堂。”少年震惊的打了个嗝,果然是仙子姐姐,自己的名字比自己都清楚。
老人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这小子,还害怕他拐跑自己孙女,错怪他了。
女孩嗔怪的看了老人一眼“也就是说,小惠堂要跟我们一起了?”
“看你了。”老人摸摸鼻子“你要不愿意,我现在就把这个吃白饭的小子赶出去。”
女孩选择性的没有听到老人的话。她微微屈屈膝盖,看着眼前拘谨却又实实在在害怕的少年,伸出纤细的手,摸在少年乱糟糟的头发上。
没有任何言语,少年忽的不再害怕了,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少女,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赶出去。
“那我可以叫你惠堂吗?”少女眨眨眼“或者小惠堂?”
“还是叫....叫惠堂吧。”少年涨红了脸,感觉小惠堂显得自己太小了。“那我可以....可以叫你然儿姐吗?”
少女愣了一下“好呀,这么说定了哦。”少女眉眼弯弯,像是整个天地都明亮了些。
老人欣慰的笑了,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开心的孙女了啊。
“可是,现在还是小惠堂哦。”少女捏了捏少年脏兮兮的脸蛋“小惠堂的首要任务,是快快长高哦,长得要比姐姐高才行。”
“嗯!”少年用力点点头,像是要执行什么伟大的任务似的。
“走吧,先进屋吧,时候也不早了。”老人笑的打断了姐弟俩,李惠堂颤颤巍巍的走入屋子,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少年已经泪流满面,时隔这么些年,自己终于再次有了家这种感觉,还有了世界上最棒的师傅和姐姐。
少女刚想进屋,被老人一把拉住“孙女,对不住啊,爷爷啥也没弄回来。”
“我生气了哦爷爷”少女一脸正经的说“爷爷没必要觉得欠我什么,然儿什么都不缺。更何况”少女看向屋内,笑的一脸温柔“爷爷已经把最好的礼物带过来啦。”
“这小子可算不上最好的礼物。”老人挠挠头“如果我说不让他进门,然儿你会听我的吗?”
“说什么呢爷爷”孙女笑的一脸无害“在这个家里,爷爷的话什么时候算过数。”
看着少女的背影,老人嘿的笑了一声,看到这么开心的孙女,带他十个李惠堂来都没问题。
最棒的爷爷带着最棒的姐姐和弟弟,名叫李惠堂的小小少年,他的路才刚刚开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