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那么好的那么赚钱的工作辞了,跟家里有一句交代吗?”
“我妈天天大早晨去乐购搬东西、在柜台后面站一天,就为了赚点钱。为什么啊?”
“你要是能出了这个家门找个工作,我至于想上个培训机构还得小心翼翼的吗?”
“你是个男人,你尽了一点儿子的责任了?哪次去医院复查去,不是我妈妈一个人弄着我奶奶去?”
“你现在有脸说我妈妈了?赚钱以后你着急着花了,怎么有受苦的事儿你不干?”
阿坤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了自己了,那一连串的话说得无比流畅,不需要思考就能知道阿坤这么多年到底忍了多少事。她嘴上说着狠毒的话,可眼泪却下来的比谁都快,“你总说我跟我妈妈恨你,我俩恨你什么?你觉得你穷了我们就不要你了,你现在都混成什么样了,我妈妈有一次想和你离婚的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阿坤说完这句话,饭也不想吃了,她放下筷子,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她把门锁上,自己坐在写字台前,一边做数学题一边哭。
等哭得差不多了,手机才显示出半个小时以前收到的QQ消息,是田旭发的。
“我爸又跟我打起来了。我就早上提了一嘴那个艺考的事儿,一天了还没完没了的。烦都烦死我了。”
阿坤慢慢地打着字,——这个手机太老了,老到它反应迟缓的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也是。刚刚吃饭的时候我爸不让我去学,还骂我妈妈。你说他到底想的什么?放着好日子不好好过……”
就在阿坤准备点上“发送”的时候,手突然顿了一下,她按着删除键、一字一句的全删干净了。她慢慢的、深思熟虑的又重新打了一遍,“唉,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加油吧,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发完这句话,阿坤也写不下去数学题了。
这是自己骗田旭的。
这些所有的、看起来无欲无求、不争不抢、心性平和的话,全都是自己编出来骗人的。
包括自己在作文里写,“我想要过如陶渊明一般的隐居生活,屋前三五亩地、种上瓜果蔬菜,不为尘世里的物欲横流而迷了双眼、你争我抢……”她知道,这是自己骗自己的。
一个人在无法正视现实的时候,总要有些自我蒙蔽、自我欺骗的东西来暂时缓解自己的压抑。阿坤就是这样。
霍老师曾很多次在课上表扬阿坤,“课间别三五成群的,看看阿坤,她就给我一种感觉,她知道她想要什么。她一直很踏实的在学。”“你看我进班,看见谁说话我都要骂一顿,唯独我没见过她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闲聊”……………
阿坤觉得,霍老师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都太信任自己了。
她不总和女生堆儿凑在一起闲聊,是因为她不习惯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她刻意表现的无欲无求也只是因为懒得去争、不想去抢。
有时候她看着田旭在班里肆无忌惮的耍、缠着语文老师聊天、被老师批评了还敢顶嘴,心里除了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做,更多的竟然是羡慕。
她也想把所有情绪外露出来,可她不敢。
这种畏惧不是建立在自己家的贫穷、自己隐藏的很深的自卑、从小到大受的苦痛之上的。只有自己知道,这些畏惧来源于她无法更改的DNA——那些来自爸爸的基因。
在阿坤八岁以前,自己的家庭真的是太幸福了。爸爸在一个名字很长的、看着就很气派的地方工作,每天下班回来都会给自己偷偷带好吃的——妈妈怕自己吃多了长蛀牙;每次爸爸去上夜班的时候,都要蹑手蹑脚地来自己的屋子里,悄悄地亲吻一下自己的额头,说一句,“晚安,爸爸的小宝贝儿。”
那时候妈妈还有着一颗朦胧的、充满爱情的少女心,妈妈说,她和爸爸是自由恋爱;等阿坤长大了,就和爸爸去三亚好好的玩儿一通……
再后来的某天,一切都突然间变了。
爸爸在她八岁的某一天,一身疲惫的走进家门。他沉默着,不和自己说话,不看自己在课外班里画的“三口之家”的油画,不吃妈妈做的烧排骨,也不去上班了。
然后爸爸就开始变了。
他会因为自己想吃炖肉而突然扇自己一巴掌,会连续很多天不洗一个澡,会责怪妈妈和自己“跟着我只是为了钱。”
阿坤想,她不需要和任何人说这些事,只要这些事烂在自己肚子里就好了。
她看着奶奶的身体越来越消瘦,妈妈的少女心被爸爸践踏的稀巴烂、却还是为了这个完整的家不离婚,连同逐渐变得虚伪的自己。
阿坤想,我有一身硬骨气。我不学这个照样也能考上好大学、养我妈妈和我奶奶。我不需要出人头地,我也不需要万丈光芒的,我只要竭尽全力不像我爸爸一样就好了。
我知道我不恨我爸爸,但我不会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