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至说的学校极其有规矩，每一次大考的成绩都是在七天后统一公布，除非有一些特殊的情况——比方说临时碰上假期之类的，就像这一次。和中考、高考一样的采取查询成绩的模式——不过，成绩是直接公开看排名——就摆在教学楼下面的大厅里的那个极大的电子屏幕上。下午五点三十分，定时更新。
——那些刚刚脱离了元旦的假日就在五点钟之前就坐在屏幕前盯着屏幕看的同学的心情可想而知。
在某种程度上学校这样做还是......对学生好的。至少每一届的毕业生回来领取毕业证时都是笑容满面，风轻云淡的。这和这所学校极其优异的成绩有很大的关系，学生们的心态正是成就了他们的成绩，而心态的磨练，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磨砺出来的。
挺吵的吧。全校近乎三分之二的人都围在这里了。但又并不是那么吵——他们都在凝神看着电子屏幕呢。
“开了！！！”有人这么喊着。
电子屏幕突然间闪了一闪，叶至说很清楚的看到人群动了一动。但电子屏幕却没有随着这一闪更新，电子屏幕好像在逗着大家玩一样，人群中立马有人爆了一句粗口。
“来了来了。”电子屏幕再度的一闪，上面开始显示出字来......
——还是有人爆了粗口。
叶至说一扫便看见了自己的排名。第四名。
“果然掉了。”叶至说在心里想着，“毕竟自己也不算特别的......努力吧，这样也好了。”
再稍微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具体成绩，算了，好长，不看了，走吧。
“真的，挺吵的。”叶至说本身就站在人群的外围，想进去看成绩的叶至说都会默默地给他们让一个位子。“这也算是......给我圆了我的承诺了。”叶至说退出人群外圈离开，谁都不会在意他的行为。
教室里人空半载，多数看成绩少数吃饭，剩下的都是在着急写作业的和......闲聊的。
“悦哥，成绩出了吗？”刚进门，座位离门口不远的同学看起来挺认真写作业的，叶至说走过来却立马抬头问了他一句，这家伙也挺紧张的嘛。
“出了。”叶至说点了点头，“你可以下去看看。”
“算了算了。我还是留着明天看吧......倒是悦哥你，考得怎么样？”那个人问起。
“......”叶至说在一瞬间沉默了，他在考虑是不是要告诉他。
“算了算了。”那个同学突然打断了叶至说，“悦哥考得肯定很好啦......我都在问些什么问题啊......”
叶至说本来还想着说一下，但看着这位同学蒙头继续写他的作业了，就干脆地点了点头，走了。
回头看了一眼，好像写得挺认真的。
“......”说真的，叶至说有些时候真的觉得自己的同学对自己有些客气过头了，甚至于......有些奇怪。
这也算人的一种天性吧。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想了想，也干脆拿出作业开始写吧。
一拿起笔和纸，心就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不想着欢喜，也不想着悲伤。作为学生，重要的就是安静的去学习。以这一种平静的心态去学习——这一点其实应该延伸至一个人的一生。学无止境这一句话说的，真的很对。
人不可能是圆满的，这是一种属于灵魂上的缺憾。每个人都是如此，这样的缺憾会造就一个人的思想，影响一个人的行为和举止。但人可以在心境上达到一种“圆满”的境界——相对于“不圆满”而言的。说实话，叶至说很羡慕那样的人呢。可能仅仅是因为，对现在的社会而言，这样的人，遇不到了吧。
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小小的世界，里面的东西要自己去丰盈。相信很多人都在做这样的事情吧。
这也算是唯心对唯物的影响吧。
——好像说远了呢。
教室里面坐满了人。叶至说写完了自己的作业，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突然间发现。现在是晚自习时间了，是专门留给学生写作业的时间。这一段时间里时常有老师过来巡查，但鉴于同学们的自觉性，还有作业的分量，这个时候的同学们都是埋头苦干的状态，从来没出现过什么被老师抓现行这样的事情。
叶至说转了转头，活动活动脖子。现在他写完作业了，他也不想着现在再去想那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了，也不好玩什么东西，望向窗外的还是五花八门的霓虹光......
“到底什么东西在变、什么东西没有变......”
“很无聊么？”那个人突然搭话了。
“差不多吧......你的存在真的改变了我很多情况。”
“你也察觉到了呢。”
“我的世界在扩大——这是为什么呢？”
“唯心和唯物在交融啊，自然而然就慢慢地变大了，不光是你，那个世界也是一样的情况。”
“有点不知所措啊......那个人偶真的让我认识到了很多的事情。”
“你喜欢这样的......‘变化’吗？”
“你这个问问得有点目的性啊。”
“没有目的那就失去了意义。这个灵魂最讨厌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呵呵。”
“你有答案吗。”
“有，但没有必要说了。”
“......也对啊。”
“我还活着，我还拥有着我所可以拥有的一切——这就可以了，我挺知足的。”
“你的世界在扩大——始终别忘了这一点。不知道会扩大到什么样的程度般地在不断扩大。”
“我看得见。”
“......”
“对了。”那个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的。
“怎么？”
“新年快乐、元旦快乐。”
听见这两句话，叶至说好像是突然惊醒般，脸上的神情顿时有些奇怪，似笑非笑的。
“啊，对啊。新年快乐啊，元旦快乐啊。”他在心里重复了这两句话。
然后捂着嘴，在这个安静的教室里，轻轻地笑着。
......
......
离上一次来这里，也有那么几天了。但这几天里差了的，就是一年了。
叶至说躺在自己已经熟悉的十字架中，突然感觉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拂过。有点像是......风？
睁开眼睛，第一眼却看到的不是木屋屋顶，而是......
——那漫天的星星。
漫天的星星离地面离得好远好远，看起来又觉得好近好近，它们好小好小连光线都看不出，像是玻璃珠一样，一颗颗地缀在黑得不像话的夜空中。没有云没有月，只有星星和被漫天的星星靠着的夜空。
没有霓虹，没有灯光，但这个世界就是隐隐地发着光。是什么，是星光啊，星星是有光的。在看见星星的一瞬间，星光就充斥了他的眼睛，穿过了他的瞳孔，照到了他的心上。
“......”
“好看吗？”
“好看。”
“看到过星空吗？”
“看到过。”
“什么时候？”
“初一那年的元旦，我和自己的父母在楼顶放了一次烟花。我认为，那就是星空了吧。”
“......好像这一次的元旦，他们没有回来呢。”
“......就算回来了，也没有时间可以去做那些事情了吧。无论是哪一边，都是被自己的生活牵着走的，但性质不一样。我是走在生活旁边的人，而他们为了打败生活才会这样去顺从生活。”
“真棒的父母呢。”
“真棒的世界呢......”叶至说从自己的十字架中坐了起来，才发现四周的景象早已不是之前的雪原，现在的世界，原野一片。就像那个夜空一样的安静、广阔、包容万物的原野。
“出来吧，躺在草地上也好。”那个人这么说着话，叶至说转过头一看才知道他其实一直都是躺在原野上和他说话的。而自己的十字架的盖子，被好好地放在一旁。
叶至说感觉自己的心脏有些过分的在颤抖，真奇怪呢，这里明明是自己的唯心世界，明明是属于一个只存在着意识的世界，但为什么自己心脏的存在这么明显，而自己的心，这么痛。
——痛得叶至说有点想哭。
他不禁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有点痛，是的，有点痛。这个世界，太真实了。
“这个世界，真实得就像个梦啊。”叶至说轻轻的坐在了原野上，然后轻轻地躺了下去，土地很柔软，很亲切，那上面的草也是。轻轻地在风里摆动，在连叶至说都没什么感觉的风中摆动，不管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那些草亲吻叶至说的脸的感觉，真的真的很温柔。
“很柔软对吧，很温柔......是吧。”那个人说话很轻很轻，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十字架，这样轻忽忽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撞在了十字架上散开了一样。
“对啊......温柔呢。”
叶至说感觉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溢了出来。然后在渐渐的淹没另一种东西。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想哭。”叶至说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
“这里是你自己的世界。”
“我......哭不出来。”叶至说语气有点起伏，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跳的很厉害，痛得也很厉害，但自己的眼泪，就是死活出不来。“总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被卡着了。”
“......是什么呢？”叶至说问着天空，问着星星，还问着看不见的风。
渐渐地他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这样躺着的感觉比躺在那个十字架里更加舒服。
——好像真的睡着了呢，叶至说在自己的梦里睡着了。
“......”
“......该醒来了吧。”那个人这样说。
“好的。”叶至说却是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就好像他一直都没有睡着一样。叶至说的视线不管是在醒来之前还是在醒来之后，都是一直盯着天空看的，说实话，这样子盯着天空看会有一种“上下颠倒”的错觉。放在这里说就是“自己坠落进夜空拥抱星星”的感觉。
“那一片星空不会变的，别一直盯着它看了。越看你越是感觉到自己的卑微。”那个人开口了。
“我觉得这个灵魂太狂妄了，需要一点卑微来平衡一下他的狂妄。”叶至说不想管那么多，他现在很享受这样空间颠倒的感觉，虽然让他的脑子很难受，但肯定没有他的心那么难受。“对了。这个地方为什么会突然变成原野呢？”叶至说突然问起了这一个问题。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就这么简单。”那个人这么说。
“......真像我的风格呢。”
“漫无止境的空虚黑夜和本就一无所有的白雪也消散了，这个世界也在不断的变化——一个世界总是要来点变化的，你那边是这样的，这里也是这样的。其实呢，换个角度来说，孤寂的夜空终于拥有了星星，雪花实现了它们的愿望跑到了天上陪着黑夜。所谓的变化都是相对而言的。”
“——在变的，究竟还是时间。”
“......”
“......”
“我说啊，对于那个白色人偶，除了‘唯心造物’这个概念以外，你还知道些什么？”叶至说到底还是提起了这个话题——他突然觉得他们之前的对话毫无营养可言。他从原野上坐了起来，视界的突然转换让他头有点晕。
“还能知道些什么？”那个人笑了笑。他也从草地上坐了起来：“真的......头有点晕呢。”
叶至说从他的笑容中看出了一切他想要的答案。
“说了多少遍了呢......”叶至说也只好笑笑，“那些关于背景的事情就不说了，我都承认了。我们就向下推算吧。”
“好吧......对于唯心与唯物世界的交融这件事，你的存在还有这个世界的存在，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其实说具体点，‘你’来到了‘这个世界’这一件事，才是始作俑者。”
“但这样的事件是有问题的——这个世界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叶至说接着那个人的话。
“其实......这些事情不重要的吧，看看那些星星。他们就告诉了你很多事情了。”
叶至说抬了抬头：“你想说什么？”
“那些星星，其实就是一个个的‘唯心世界’。”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这个世界的变化。”
“壁炉呢？”
那个人伸手指了指天空。
“......”
“喜欢吗？”
“......”
“好吧。”
“的确呢，那些不重要了。”叶至说摇了摇头。
“我们眼睛看着前方吧，前方的地平线。”那个人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前方。
微微泛绿的小草从自己的眼下铺展开来，随着大地的起伏和夜风的吹拂逐渐伸向远方，连成一片、然后折成了一条线，就在那，被叫做“地平线”的地方。夜空整个盖在了大地上在了一起，星星都好像落了下来，被绿色的手轻轻挽着。很美吗？不对的，因为它的另一边悬在了空中，摔入了连叶至说也看不见的深渊之中。
“你可以用一个什么词来形容？”叶至说问着他。
“‘浪漫’吧。”
“我会用‘烂漫’。”
那个人笑了笑，叶至说也笑了笑。这两个人，说到底，都是“叶至说”这一个灵魂造就的啊。
“如果唯心世界和唯物世界的交融完成了，那样的世界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呢？”那个人问着。
“会很疯狂的。我敢肯定。”
“那你期望着那样的世界么？你都敢这样地去想了。”
叶至说轻轻地笑了两声。“都是过去式了吧，我不期待着我能在那样的世界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说不定我愿意去承担这样的责任只是因为我不想那个世界来审判我的存在吧。说实话，叶至说也看不透叶至说，无论是你是我还是叶至说。”叶至说歪歪头，“你敢去想另一个‘你’么？”
“如果你遇到了另一个‘你’，你会怎么办？”那个人毫不犹豫就甩问题过来。
“你这个问题问得太匆忙了。”
“......好吧好吧，我还是会接受吧。”
“你的存在比我的要复杂得多你应该也是知道的，你的问题比我的还要多，甚至于比这个世界还要多。你不需要和我一样忘乎所以。有些话自己和自己说都有些不清不楚——当然，我是知道原因的。是说直接一些吧，你有想过吗？你是和那一个白色的人偶，一样的存在。”叶至说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
“你认为，我在逃避吗？”
“我承认你的存在——这样的你还要逃避？”
“......那一个白色人偶，在性质上和我是一样的存在。这是理所当然的。”
那个人在短短的时间里想了很多很多。叶至说转头看向了星星，而不是他。
“我明白自己的立场——虽然这一点不知道重不重要。那一个白色人偶，太过于虚伪了，它就是人类的的‘虚伪’的具象化啊。它的眼睛和我的眼睛是一种黑色，看起来是一样的纯净，但这份‘黑色’所包裹起来的、藏起来的东西，完全不同了。你和我的选择一定一样。我们现在都是孤独的观测者了。生命的复杂性，我看见了。”
“西装是白色人偶的伪装。我......可能也需要什么东西来伪装吧。‘唯心造物’这样的存在本身，就是脆弱的。”
叶至说感觉就像是听着星星在说话一样。
“这是你的......小小的自私吧。”叶至说的声音传给了星星和大地，“你打算留到哪个时候？”
“......”
“这是你的选择了。”
“等到这片星空黯淡的那一天吧。”
“......呵呵。”叶至说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个人的眼睛只是盯着远方的地平线。
“你说，那一条地平线下，存在着光明吗？”
“不知道呢。”叶至说轻轻地摇摇头，“不过我有一种直觉。属于创世主的直觉。”
“那是什么？”那个人开始笑了。
“它告诉我啊......”叶至说却笑不出来。
“那地平线的下方，没有光明。”
叶至说微微地停顿了片刻：
“——但至少，那是另一片星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