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沈汉升与我交心过后,他又回复了那张喜怒不行于色的脸。只是对我的态度越发冷淡了,我也知道那天的话着着实实伤到他了,以沈汉升那么心高气傲的性子能耐下心来跟我欲图冰释前嫌已经是他对我莫大的恩惠了,不过谁料到我会不领情?
我同样不露声色地嚼着面包,林絮有些诧异地打量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是在纳闷怎么我今天又闲情出来跟他们一起吃饭了?我友好地朝她笑笑,岂料这一笑倒是让林絮貌似如临大敌一样,有些不知所措地在餐桌上乱出洋相。一下子碰倒了牛奶,一下子把番茄酱倒在了身上。沈汉升有些不满地说了她一句,林絮只好讪讪地起身去卫生间。
我装作没事人一样还是照旧吃着我的早餐,不过倒是被刚刚林絮的举动给刺激到了。莫非我沈黎在这个家里的威慑力有这么强悍,连一个微笑也让人如临大敌般不知所措?我做人有这么失败么?
我偷偷看了一眼沈汉升,他只顾自吃着饭,眼皮都没动一下。我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于是干脆把没吃完的土司往桌上一抛,就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其实我也不明白,明明那天晚上那么决绝地把话都挑明了,但是为什么现在好像还试图挽回一些什么?沈汉升那老头我也知道他,一次颜面扫地就够了,他绝不会再用他的老脸来帖人家的冷屁股。是我自己明知道错过了,还总是不死心地想去试图挽回。
圣诞过去一个礼拜了,大街上原本喜庆的一面也渐渐落败下去,慢慢回复了以往的宁静。不过少了那些热闹的场面,整个街上显得越发阴冷。深圳的冬天一向也不怎么寒冷,毕竟在偏南方的地界,真如那种北国风情在这里倒是不太可能上演的。而且自从05年那场雪之后,深圳也好久没有下过雪了。
蔚蔚一大早就把我从被窝里拖了出来,说是让我陪她逛街,但是她却挽着人家小萌男一个劲地卿卿我我,哪里还记得我这个拖油瓶一样的死党朋友。我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在他们身后悠悠地晃着,裹了菓脖子上的围巾,把嘴巴也埋进围巾里面,只露出眼睛看着路面鼻子呼吸空气,但是阴冷潮湿的冷空气被呼进鼻子后,痒痒涩涩地,像是针扎一样难受。
蔚蔚拽着人家小萌男拐进了一家饰品店,我抬头看了眼招牌,不禁叹了口气,那上面分明写着“情侣世界”。我一个劲地在门口踌躇,要不要进,要不要进,要不要一个单身女人跑去什么“情侣世界”丢人现眼?在我走三步退三步还在原地踏步的时候,一对年轻男女走到我面前说了句,麻烦借个道。
我依旧缩着脖子看着路面头也没抬自动退避三舍了。那男的道了声“谢了”,然后挽起女生的手就准备往里走。我叹了口气,还是决定静静地呆在门口等着蔚蔚他们出来。真是丢不起那个脸啊。
谁料我在外面快冻成冰了也没见蔚蔚那对狗男女出来。我气急败坏地往里面闯,气势汹汹的样子好像过来情侣店抓奸一样。尤其是那个看着我在外面踌躇过来踌躇过去的小营业员,以为我就是一闹场子的主,过来挡住我的路说了声,小姐,我们这里还要做生意呢,你要是有什么事等他们出去再说行吗?
我眯着眼打量了她半晌,才说,你的意思是我看起来就特别像一小三或者就是怨妇了?
那小营业员赶紧说,不是那个意思,我……然后她就“我”不出来了。
我说,你放心,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前面刚进去那两个是我朋友,那女的还是我最好的朋友呢。
小营业员一听不得了了,赶紧劝导说,小姐,你也不要想不开,主要是男人自己不自爱。我刚刚看见那个男的一看就是一小白脸兮兮的,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千万别为了一个男的跟你的朋友闹翻了,那不值得啊!
我听了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小营业员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我说,你真是好可爱啊,我们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他们真的只是好朋友罢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转过身来的子叶,还有牵着她手的韩哲远。
我的眼睛直楞楞地盯着他们两个牵着的手,牵得紧紧的手,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子叶看见我有些下意识地想挣脱韩哲远的手,但是韩哲远纹丝不动地拽着她,两只手就在我的眼皮子地下扭来扭去,像极了赤裸裸的调情。这时候蔚蔚拖着她的小男人走过来了,看见这幅场面立时呆在原地。
我一直在心里提醒自己,沈黎,你一定要镇定,你绝不可以在这里让人家看笑话。我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们两个,双手捏得紧紧的。我装作跟以前见了他们一样的语气说了声,真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们啊,还,真是有缘呢。一句话说的恁的艰难,说完之后发现手心都已经出汗了。
韩哲远回了我一个笑容,说,还真是巧啊,不知道沈大小姐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呢?情侣店里怎么可以只来一个人呢?
子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韩哲远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好温馨的一幕啊,真的是太温馨了,温馨地我想吐的心情都有了。我深呼了一口气,才说道,我还有事,你们自便。说完便强自镇定地转身,我是那么想风度地退出这个地方,但是转身的时候还是不可遏制地颤了颤身子。蔚蔚上前扶着我,我看了她一眼,就咬紧嘴唇甩了她的手,然后一个人跑了出去。迎面吹过来的风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口子,左一刀右一刀在脸上凌迟。但是再怎么痛也敌不过我现在的心痛。原来生活就是这么的富有戏剧性,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时刻,所谓的冥冥之中就会操起他的大棒槌狠狠地给你一击,防不胜防地击溃你所有的底线。
我应该有所察觉的,子叶和韩哲远,我应该早就有所察觉的,只是你自以为是的信任给了这把刀子以可趁之机。怪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子叶对韩哲远的心意,你不可能不懂。
在你当初还在追韩哲远的时候,你就应该有所察觉的。为什么后来的每一次出击子叶都要跟着一起过去?美其名日是去勾引一旁的电灯泡田晋,但是当田晋对她死心塌地的时候,她为什么只知道一味地套有关韩哲远的一切。
陈子叶,你可以说那是为了我,你可以骗我,但是你骗不了你自己的心。
当你一脚踢开田晋的时候,他来找过我。他说,我本来可以一味的死缠烂打,但是我知道我敌不过她心里的那个人。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他,她心里的那个人是不是……田晋一味地躲闪我的目光,我于是就知道了,原来不是我一个人怀春,还有我最好的朋友,和我一起怀着同一个春天。
但是我原本以为,只要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子叶就可以死心。以子叶的条件想找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可是这么多年了,我原本以为她已经释怀了,不过看来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子叶身边的男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换,还到最后还是没有一个留在她的身边。我一直纳闷,为什么每一次涉及到韩哲远的事情子叶就会变得异常敏感和激动,当我和韩哲远提出分手的时候,只有子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愤怒,反而还为我挡下俞靖那么多污言秽语和糖衣炮弹。我原本以为她为了保护我,可是我现在才有些明白,她只是在保护韩哲远。
一切只因为她的心里一直都没有放下过韩哲远。
我一口气跑到了世嘉公园的一条小河边上,靠着一棵大树慢慢地就滑到了地上。我一个劲地喘气,但是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流。一时间鼻涕眼泪抹了一脸,我想这个时候任谁看了我这幅模样都会嫌弃我的。可是我真的忍不住,我不想哭的,可眼泪就是不听话一个劲地往外流。我有些禁受不住这样一个接一个的打击,我的生活果真戏剧得可以,都快赶上拍一部电视剧了。
哭得有些累了,就倚在树上看河水,看天空白云。我忽然想起了在城郊跟顾楠一起看到的蓝天白云。他说过,城里也有一样明媚的天空,但是只是我们没有时间躺下来看罢了。我突然好想念那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庄园,在那个地方,一切不顺心的事都来不及记起就被安抚着放下了。在那样的一个地方,除了欢乐就是欢乐,根本没有伤悲的可趁之机。然后我还想到了顾楠,那男的虽然腹黑,但是却也没有真的做过一件让我下不了台面的事。也不知道他从西藏回来了没有?
我居然就迷迷糊糊地靠着树干睡着了。直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晃着我,我的脑袋都被晃晕了一样。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扎着两小辫子的小姑娘。她见我睁开眼睛就问,姐姐姐姐,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啊,天气这么冷,会冻坏的。
我笑笑说,谢谢你啊,姐姐只是有些累了。说着便站了起来,拍拍屁股说,小妹妹,你也赶紧回去吧,外面这么冷,待会妈妈会担心了。
小姑娘细细地盯着我的脸,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我的话。她说,姐姐,我看你的眼睛肿肿的,是不是哭了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开心啊?
我摇摇头,说,姐姐没事,只是前面跑得急了所以才迷了眼。
小姑娘个嘟囔着嘴巴,说,姐姐不用骗我的,我知道哭过跟眯眼的区别,我妈妈就经常在家里哭,眼睛总是肿肿的。但是她总骗我说,她是迷了眼。姐姐,你是不是跟我妈妈一样也被你丈夫抛弃了啊?或者跟我一样被爸爸抛弃了啊?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只是有些心疼地摸摸小女孩的头,说,姐姐真的没事。不过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回家去好好安慰妈妈,叫妈妈别伤心,至少她还有你,是不?
小姑娘点点头,跟我说了声“再见”就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那明明还只有7、8岁的小孩子的背影,只觉得心里无比的苍凉。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又有多少事情其实我可以知道只是我故意闭目塞听装作不知道,躲避着知道。我承认在这个世界上比我可怜的人太多太多了,可是我还是在遇到一点儿挫折以后就鸵鸟地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沙砾里,任泪水渗进沙砾里,以为自己就是世界上那最可怜的一个。可是事实上没有人会认为我沈黎可怜,只会认为我惺惺作态,咎由自取。
我想起刚刚韩哲远的话,锋利得跟刀片一样的话,我才惊觉不是我沈黎一个人变了,是大家都变了,都变成我们任何一个都不再熟悉不再知根知底的人了。曾今在我心里跟天使一样纯洁的韩哲远现在也变成一只带刺的刺猬,动不动就会启用他的武器把人扎得体无完肤。他再也不是那个在我面前逆来顺受的小阿远了。